第九折(第十七场) 悲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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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就一切恢复了正常,每天比谁都起得早,吊嗓、练功、排练,没事的时候甚至抢着帮梁婶干活,随时保持微笑。
秦玉楼和十一他们却更担心了,因为,那个每天笑眯眯的人儿越见消瘦,连曹娥秀有天回来探望,都诧异地问:“秀儿怎么瘦成这样了?都快脱形了,再这样下去,擦再多粉都盖不住。女伶没扮相了,唱得再好观众也不买账的,他们可都是男人,要先过足了眼瘾,然后才有兴趣听你唱。”
秦玉楼正要回话,从门口望见秀儿已经从院子那头走了过来,忙向曹娥秀使了个眼色。
秀儿先把曹娥秀下下打量了一番,待看到她那圆大如箩的肚子时,“啊”了一声说:“这么大的肚子你怎么还坐车出门啊,该在家休息才对。”
曹娥秀笑着解释:“就是府里请的安胎稳婆要我四处走动走动,说我肚子太大了,不能整天坐着,怕到时候生不下来。”
“瞎说,怎么可能生不下来,瓜熟蒂落,没听说瓜大了,反而不落的。”说着话的是翠荷秀。
曹娥秀一脸满足地摸说自己的肚子:“产婆的意思是说,生的时候会比较吃亏。”
“人家是要你走动走动,可没要你坐马车到处颠。”秀儿忍不住抓她话里的漏洞。
曹娥秀被师妹们集体数落,只得补充说明:“车子里铺了厚厚的褥子,几个丫头嬷嬷围着,稍微有点晃动马上就有人扶住的。”
秀儿朝门外一看:“那他们人呢?”
“都被梁婶接到餐厅那边喝茶去了吧。”
这天,因为曹娥秀回来,戏班一改多日来的低迷气氛,中午秦玉楼还破天荒地让黄花出去买了一只老母鸡和几尾鲫鱼。吃饭的时候,充分表现出了“慈父”本色,一会儿让曹娥秀喝鸡汤,一会儿让她喝鲫鱼汤。当时就有人笑:“师傅。好像鲫鱼汤是生产后喝了下奶的吧,没听说孕妇要喝鲫鱼汤
梁婶趁机抢白,以泄多年追求不果之愤:“他一老单身,哪里懂得这些?不过他既然让人买来了,我就都熬着。娥儿啊,你就都将就着都喝一点吧,别辜负了你师傅的这份心意。其实你在那府里。哪里会缺了鸡汤和鱼汤。”
立在曹娥秀身后的一个小女仆马上接口说:“我们家大太太吩咐厨房隔天炖一只鸡,里面放这么粗的长白山参。“
大伙儿看小女仆比出的手势,一起笑了起来,人参真有那么粗,不是人参,是萝卜了。
虽然手势夸张点,但大伙儿还是为曹娥秀高兴,这说明她在那家里过得很好。秀儿也为自己地多疑而羞愧,曹娥秀婚礼当天。她还胡思乱想,总觉得萨仁娜表现得不对劲。现在看来,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
一个月地日子说长不长,虽然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仍然会难过失眠,可是因为有曹娥秀这件事,无论戏班还是秀儿自己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妇人产子是生死关,情感失意跟它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可以说。是曹娥秀的出现解救了秀儿。自从看到曹娥秀大如箩筐的肚子后,她就突然看开了。人在这世间。从出生到死亡,要经历多少次劫难?先要过一个生死关,能顺利产下,才能获得生命。自己的母亲,当日也是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苦捱了十个月,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生下自己,再从一尺长几斤重的小婴儿,一把屎一把尿养到。亲恩如山,她有什么权力为一个不相干地男人----别人的丈夫来折磨自己?
秀儿走出来了,秦玉楼和十一以及戏班的所有人都吁了一口气,戏班又恢复了往日热火朝天的景象,十一也开始酝酿新戏。
可惜,没过多久更大的打击就降临了。
这件事件导致的直接后果是芙蓉班提前一个月南下,从秦玉楼发话到收拾东西出门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他们最终没能喝成曹娥秀孩子的满月酒。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孩子好好地,据说生下来有八斤重,地道的大胖小子。

可是……曹娥秀不在了。
秀儿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呆了,然后就吩咐老张套车,秦玉楼追过来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萨仁娜。”
“找她干嘛?”
“我要问她,我大师姐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地不是很清楚吗?产后血崩。”
“我不信。”
“你不信又怎样?”
“我要去问她。”
秦玉楼挥手叫老张进去,自己拦在门前说:“就算是这个萨仁娜害死的,她会承认吗?你有证据吗?没证据跑到别人家里闹,她家多的是带刀的家奴,她是太后的侄女,左相府的大小姐,你只是个唱戏地,贱中之贱,她就算让家奴当场杀了你都没事,你信不信?她可以说你攻击她,她地家奴只是护主自卫。蒙古贵族当街杀死汉人之事,大都哪天不发生一起两起,你看谁管过?你大师姐已经死了,你也想去送死?”
戏班的人此时都跑到院子里来了,大家哭成一团,秀儿也忍不住哭道:“纳妾当天我就看着不对劲地,萨仁娜是多骄傲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贤惠,把一个跟她抢丈夫的女人待为上宾?原来她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难怪大师姐怀孕期间她尽心侍奉,因为她只打算让她活几个月了,就像大牢里死囚的最后一餐,也是尽着大鱼大肉供应,反正吃的是上路饭,再多也有限了。”
翠荷秀过来拉住她说:“秀儿,这些我们都明白,但谁都没奈何。别说我们没证据,就算我们有确凿的证据,比如,找到当时接生的稳婆,她亲口承认是害死的,我们又能如何?他们是皇亲国戚,我们是最低贱的戏子,根本斗不过的。你要真跑去理论,把她惹烦了,连你一起做掉。左相府要一个人从大都消失易如反掌,连根毛都不会给你留下。”秦玉楼在一旁提醒她:“她以前给你面子是因为你跟她弟弟的关系,现在她弟弟已经娶了别人,你跟她毫不相干,别以为她还会顾惜什么,别做梦了。”
秀儿差点颓然倒地,是的,在冲出屋门之前,她只想到萨仁娜是帖木儿的姐姐,是她打过几次交道的熟人,却忘了今非昔比,现在,她跟帖木儿形同陌路,他姐姐萨仁娜也就成了她不可企及的人物。好像,萨仁娜也有郡主头衔吧,他们的父亲,左相窝阔台大人,也是王爵,而且还是最高等级的王。
秦玉楼看弟子们哭成那样,赶紧擦干眼泪说:“都别哭了,快回屋去收拾东西去,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大都去扬州。”
黄花问了一句:“明天早上就动身啊?船票不知道买不买得到。”
“你现在赶紧去买,回来的时候顺道去车行再雇一辆车子。这次只留下两个人看家,其余都走。”
刚商议完,阿塔海府里就派人过来通知:“难产死的妇人不能在家久放,后天清早就出殡,你们明天上午就过去吧,这是丧服。”
那人丢下一大卷白布就走了,秦玉楼气得直嚷:“扔出去扔出去,快给我扔到门外去。”
秀儿看到黄花拿起白布就往外扔,有点不大理解,为什么秦玉楼连最后送曹娥秀一程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呢?翠荷秀叹息着给她解释:“如果我们过去吊丧的话,看到大师姐的棺材,很可能会忍不住跟那边吵起来,这样肯定是我们吃亏,最后说不定惹来大祸;要是我们什么都不说,乖乖地行礼送葬,那说明我们对大师姐的事毫无异议,坦然接受。师傅既不愿我们吃亏,又不愿过去给那边装样子,让别人认为大师姐的死很正常,因为连戏班的人都没话说了。”
秀儿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也是一种沉默的抗议。一群卑贱的戏子,只能这样表达抗议,抗议完了还得马上离开大都,免得惹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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