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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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仪三人自西桐城外遇到江猴儿等人之后并无耽搁,一路西行,第三日清晨时分来到覃乡县外。天色尚早,城门刚开,多是一些挑着蔬菜,干柴的小商贩正陆续进城,舒仪三人所坐的马车在这个时候进城极为醒目,城门官兵不敢怠慢,听说是前去县令府衙,连忙带路。
县令的府衙位于覃乡县主街,马车停在僻静的后巷,独门独院,青色砖墙,墙头伸出一丛蔷薇。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到来人穿着华贵,连通报都省了,直接把他们引入后院。舒仪打着哈欠一路观赏,院子不大,倒也布置地清静幽雅,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长髯中年人虎虎生威地在院中打着拳,一套“长生拳”打罢,他转过身,正好看到一行人走进院子,心头有些疑惑,微笑着说道:“不知是哪里的贵客到了?”
笑声朗朗,极易让人亲近感,舒仪等纷纷施了礼,说道:“我们是京城舒家的,家中排行第七、第八。”
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讶,他问道:“舒,刘,展,沈,是四大门阀的舒阀?”
“是的。”舒仪笑道。
货真价实的贵客,中年人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他是寒士出身,如今天下门第阶级森严,他在覃乡任县令六年未曾升迁,想不到今日竟有世家子弟上门来。
“下官张任知,不知小姐公子到覃乡来所谓何事?”态度又有了些恭谨。
舒轩道:“听说宁远侯被大人救回府中养伤,我们是来找他的。”
张任知笑道:“天色尚早,侯爷还在厢房休息。”
“还请大人为我们带路。”
一行人绕着花园小径走着,舒仪又问道:“什么贼人,居然这么大胆行刺侯爷,不知大人如何救的侯爷?”
张任知稍一迟疑,忙道:“侯爷在离覃乡两里的峡道口遇到流民袭击,随行侍卫都遇害了,本官接到烟花报讯,点了人马赶过去,侯爷已经被贼子重创,幸好天可怜见,刘大夫医术高明,侯爷目前虽未完全恢复,却也没有性命危险。”
舒仪听了不由暗笑,宁远侯在覃乡外遇袭,县令难辞其咎,这张任知把遇袭地点强调是在离覃乡尚有两里的距离,想必是要推托责任,把救了宁远侯的事说的这么清楚,又是想邀功,她笑道:“大人对侯爷有功,以后前途无量啊。”
张任知忙摆手,只是谦逊地道“哪里哪里”。转头看到舒仪、舒轩淡淡笑容,旁边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孩也是笑地古怪,暗暗称奇,难道这两个舒家子弟真的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不可能吧,两人看起来才多大岁数,又是世家子弟初出茅庐,哪里懂官场上的这些道道。
他正想着,已经走到了东厢门口,两个家丁守在门口。自从把宁远侯救回来,害怕同类行刺的事发生,他在院中安排了重重保护,低声问了家丁,知道宁远侯还没醒来。
“大人放心,我们进去看看就行。”丝毫不理会张任知为难的脸色,舒仪、舒轩、小柯鱼贯走入厢房。
此时天色仍是白朦朦的,几丝微光透入窗棂,映在地上,如水轻泻。舒仪绕过屏风,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影,房里幽幽地浮着一缕药香。
曾经在脑中也勾勒过宁远侯,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这个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侧面如刀雕而成,线条利落,眉宇间磊落分明。
“这就是宁远侯?”舒仪诧异地低喃,视线游移,床上人在睡梦中也许并不安稳,锦被有些凌乱,手伸出被外,微微曲成爪。
眼光蓦地停在他的手上,指节粗大,手背上浅浅的有些细小疤痕,舒仪眉蹙起,心念一动,走到床沿边,伸手探去。
床上人猝然惊醒,反手“啪”的一声扣住舒仪的手腕,冷声说:“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粗哑,舒仪微微一惊,乌黑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笑道:“宁远侯?”
听到这三个字,尉弋的手不自觉地轻轻一颤,心脏不受控制地急跳。其实他并未沉睡,在众人走到他房门前时就早已清醒。自从伤重昏迷中苏醒后,他就不曾真正熟睡过。时时刻刻注意着身边的状况,借由重伤的理由避开了那些让他惶恐的目光。
他,并不是宁远侯。
他穿着侯爷的衣袍被救了回来,在第一次苏醒时,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没有否认众人对他的称呼——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如今他再要开口否认,就是要项上人头落地了。

腹部的伤口有了些痛楚,他皱起眉,忽然极淡的幽香拂到鼻端,清淡怡人,心不由平静下来。细品之下,这淡香像是梨花般清冷,直欲漫进四肢百骸,缕缕不绝。他不禁抬头看向舒仪,只见她虽穿着男装,倒也不故意掩饰性别,长发随意地在脑后一束,乌黑发亮,与她的瞳眸同样色彩,微光一照,真正是墨玉流光。
尉戈稍一打量,就知道对方并不是昆州女子。她进房之后那句轻语他装作熟睡时也听见了,声音清脆柔美,是南方独有的一种语调,珠玉似的圆润。
舒仪摆着好笑的表情看着尉戈,看他神色复杂的脸色,眸中深蕴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呆呆地注视了自己良久。
自己是那种可以让别人这么关注的美人吗?舒仪左手抚了抚脸,一眼瞥到旁边小柯的一脸嘲笑,即使皮再厚,她也不由有些脸红,作势轻咳了两声。
尉戈怔忡之间,发现自己竟还扣着对方的手,忙放开,问:“你们是什么人?”他才一放手,舒仪就后退了两步,那极似梨花的幽香立刻淡不可闻。
舒仪施礼,道:“我们来自京城舒家,家中排第七,第八。听太公之令,前来辅佐侯爷。”
舒阀?尉戈转头看了看几步之远的舒轩和小柯,脑中飞转,舒阀是“王辅之家”,世代出辅佐皇族的人才,是赫赫有名的士族。得到他们的认同,才是真正步入权力之巅的表现。昆州如今无主,就等着宁远侯继承王位。舒阀派人前来,也是情理之中。
可如今……
尉戈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很难下定决心,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态度既不是疏离也不是欣喜,态度含糊,舒仪也不见怪,转开话题:“侯爷练过武?”
“练过……跟府里的武师学过几年功夫。”
舒仪笑了笑:“我想也是,侯爷一人从劫杀中逃脱性命,必不是偶然。”
尉戈闻言,想起了在树林里挡在他身前的李俊,心中一痛,表情僵硬地说道:“也只会几招粗浅功夫,能逃脱性命全靠侍卫舍身成全。”
舒仪叹道:“侯爷的侍卫全部都护主身亡,只怕侯爷还会遇到行刺,不知侯爷府上还有没有侍卫,可以在养伤这段时间调来?”
尉戈叹了口气:“这次去永乐城,我已经把府里无用之人全遣散了,府中下人全带在身边,谁知会让他们在这里丧命……”话到这里,他突然警觉,舒仪状似语出无心,怎么句句都像是旁敲侧击?
舒仪见他神色悲伤,忽而又有些复杂,又道:“侯爷也不必太过伤怀,回永乐城的途中,我弟弟舒轩会护卫侯爷。”
尉戈抬起眼看向舒轩,心里苦笑:居然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口中却道:“那就有劳了。”
舒轩容色平静地回答:“侯爷客气了。”
舒仪的眸光在流连在房内,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侯爷已经有十七年没有回过永乐城了?”
尉戈挑起眉,眼神凝重。他记得,离开永乐城时他正好十岁——宁远侯是杜老王爷妾室所生的第三子,性格娇纵无理,自幼不受王爷的喜爱,十二岁时调戏前来王府做客的官员女眷,王爷为此大怒,将他遣到昆州边界的小县,也算眼不见为净。如今算来,跟随宁远侯离开永乐城,正好十七年了。
“的确有十七年了,”尉戈想到这里,低笑出声,盯着舒仪,语气隐隐冰冷,“想必许多故人都已不认识我了!”的e2
房中一时静谧无声,远远的听到院中叽叽喳喳的鸟鸣,格外清脆动人。
“这天好热啊,”舒仪展眉一笑,像是没有注意到尉戈的话语,以袖为扇甩了两下,“说了这么多话,侯爷怕是累了,我们不打扰了。”
三人施礼离开。舒仪最后一个跨出房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房中正摆着一面屏风,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她试探性地对着里面喊:“杜若晋?”
尉戈半瞌眼,紧张的精神才刚松懈,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心神为之一颤,张开口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冷冷道:“即使你是舒家子弟,这样直呼本侯的名字,也太放肆了!”话说完,他手心已捏满了汗。
屏风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尉戈忍着伤口的不适,坐起半个身子,往外张望。房门大开,晨曦洒进房中,带着一种特有的瑰丽色彩,房门前,却已没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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