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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老太太提着包包就熟门熟路上门了。何琳没象少奶奶般躺在床上等侍候,从来话都是狠巴巴地说,行动上都给找回来。人家不是来侍候照顾咱的嘛,忘记前嫌,笑脸相迎吧,而且提前一天还到超市买了一身丝绸衣裤,老太太就喜欢这种看上去亮亮的衣服。
老太太伸手一摸,抖抖缩缩的不孬,心道来干活和来享福,到底待遇不一样啊。
第一顿饭是传志做的。这个人对老婆好,对老娘好,只要老婆老娘在一起了,会做的更好,恨不得把所有活都干完了,只要那两人不横眉竖眼地打架。
饭桌上,何琳略显可怜地喝着清淡的白米粥,夹着油腥没半点的小咸菜,对面母子吃着香喷喷的鸡蛋面和炒土豆丝。那种味道,要让何琳呕吐出来。
婆婆热心地给儿子做老家的新闻汇报,主题是大路西边的那大片树林:“妈个B的,那几十亩的树都让当官的王八犊子砍得一个不剩,都买个县里造纸厂了!说来,就来了一群穿制服的,扛着电锯,一个搂不过来的大杨树、碗口粗的槐树,齐茬从根上抹断!那一段时间多乱不你知道,鸡飞狗跑,白天公家的电锯震耳朵,晚上周围村里老少爷们都是偷砍,人家劳力多的人家,一晚上能砍下来十个八个的,当晚拉到几十里地的别村,倒倒手就是真金白银的现钱!一晚上能捞几百块!”老太太接着叹气,“你不在家,你兄弟又不在家,就指望你哥一个人,偷不了几个,偷了也不能当夜拉出去卖,一个人力气有限。俺,你大嫂,妇女有多大用?反正这拨偷树上咱家损失不少。”
何琳有点惊讶,饭桌上大谈特谈明明里暗里鼓励偷东西呀?同时有点心疼,婆家那灰暗的农村,好象只有那片可爱的树林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正面了。分明又听到老公在说:“去叫我舅家的表哥帮忙啊。”
“唉,你两个表兄无用拉才,一点用没有,沾到公家的事他们害怕!公家狗日的天天大喇叭上喊:公家财产不能动,逮住拘留罚款!他们害怕被抓着拘留。那些大胆的人谁当回事啊,全当耳旁风,反正多偷多砍了就能换钱花,看谁都砍得欢!前几天刘长胜从广东回来看看,俺说叫这个人精过来帮一下吧,俩人分工帮着,就比一个人干活快,卖了钱两人分呗!谁跟钱有气啊?这个不干人事的,平时耍流氓充能豆子比谁都有种,赶上正事了,他泥坯遇水——先软了,出溜了,晚上和你哥出去刚一杯茶功夫,遇上巡防了,扔下斧子扭头就跑,跑多快你知道不,就是窝里横的那种孬人!你哥没跑过他,给拴上了,第二天俺去给公家要的人——”
传志笑,“你怎么要的?”
何林也很有兴味。
“怎么要的?抹泪拉巴地找领导呗!人家偷,咱也偷,凭什么咱偷得少还要挨拘留?罚款更不中。俺就在人家大领导门口哭天抢地,不放俺儿俺就不活了,吊死在领导院子里,奶奶日,俺就这样了,愿意咋处理一个老妈子随你们便了,但你得把俺儿放出来!”
老太太声情并茂,把自己的强势和民间智慧演义的惟妙惟肖。传志乐了,何琳也乐了,没料到老太太还有这么一把横劲。老太太也很得意,“俺撒泼了一上午,下午你哥就给放出来了,没罚款。罚款谁交呀?晚上照样去偷!妈个B的这些树都是当年俺们栽的,去一里地外挑水,一天就给几个馍馍头,长成树了给他们这些伤天理的!你不知道咱村里这次从小树林里发的财,劳力多的人家都赶上两年地里的收成了。咱人少,凭你哥一个人瞎折腾,还折腾来几百块呢!”然后叹口气,象是怀念一个发财机会的逝去,“现在都砍光了。以前有树挡着,看不见西庄的人家,光听见狗咬,现在也能看见了。公家里的狼群走了,你哥现在就每天拿着铁锨、镢头,刨树根。周围村里都来刨,定期有厂家来收,也能造纸……”
何琳有点难过,北京就是缺水的城市,北边的沙漠就快推到家门口了,却仿佛看到老公老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后光秃秃的荒凉景象。真没想到那片在秋天深一簇浅一簇不同层次的美丽树从会在短短三年内落到这种命运。
回到娘家后,何琳把婆家村里偷砍树的事添油加醋讲给父母听,当然没忘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真是野蛮、贪婪、愚昧,以颠覆普世价值观为乐的自私、混乱又原始的农村现状!
老何听了沉默不语。她母亲站在“教授”级别上却发出了不同论调:“农村人生活太穷,也太苦,放任何人几代人都这样也得去偷去抢。首先一点便是财产权不明,农村人有什么呀?祖祖辈辈生活了几千年了,到了现在都没有土地所有权,除了一家一个刚能遮风挡雨的窝,他们真正拥有过什么呀?也别笑话别人贪婪愚昧,在大环境不正常更贪婪的环境下,你不能要求个人的品行操守严谨端庄。这些人得活着呀!何琳,以前的事就算了,想过日子就追究不起,以后你也别笑话你婆婆落后,也别因此看不上她,那不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她的错也有限。”
她父亲也说:“你婆婆能过来照顾你就不容易,别那么多事挑剔人家,站在老太太立场上想想,她这一大家子挺难的。你们就是观念不一样,真比起优缺点来,你还真比不上人家,起码把你放在那个恶劣的环境里,你能怎样?”
于是何琳闷闷地从娘家回来了。小姨出去玩了,找一个同盟者还真难。
老太太给媳妇煮了白白的大米粥,咸菜切得细细的,揪了几片香菜叶放去,绿油油的怪好看。
现在何琳不用等谁了,饿了就吃,量少而顿多,粥又不经饿,加上吐,基本上就是想起来就吃,转一圈就吃,象过**社会似的,供应充足,按需分配。有一度何琳沾沾自喜,虽胃不舒服,但生活不错呀,就是消耗的绝对值低了点,大米不值钱呀。
到了晚餐正点,有点不平衡了,婆婆精心给儿子炖的瘦猪肉,还清炒了一个豆腐,满桌诱人的丰盛。加上老太太毫不遮掩地疼儿子,瘦肉、小豆腐块夹到传志碗里,夹成小山。何琳受不了了,凑上去吃。传志疼老婆,把自己碗里的红肉和嫩豆腐夹给她。
老太太翻了翻眼睛,到也什么没说。何琳心里美滋滋的,心道,你疼你儿子吧,我有老公疼。正吃的津津有味,胃里又排斥了,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稀哩哗啦地吐,吃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传志跟过来,关切地,“没事吧老婆?”

婆婆用眼神把儿子拉回来,“很自然的事,女人怀孩子谁不这样?吐得越多,孩子越好,害喜!”
“医生说何琳体质比一般人敏感。”
“城里人干活少,不锻炼的原因。农村人天天忙得顾头顾不了腚,谁有闲功夫这么在意自己的?当年我生你们五个的时候,都没啥感觉就过来了,想找个地方歇一歇来,有那个闲时间不?现在就是生活好了,不用出力了……”
传志:“娘,别说了,听到又该不高兴了。”
“唉,儿啊,你是变成城里人了!”
“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么。”
“啥非常时期?女人生孩子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想当成大事就是大事,想不是事又有什么事?”然后轻声叹了一声,“这么早就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还让人侍候着,现在的小孩忒会享受了!”说完,把盘里的红肉全夹给儿子,“你快吃吧,吃了不疼瞎了疼。怀孕的头几个月就得喝稀粥就咸菜啃窝窝头,小孩坐得壮实,想吃别的也是浪费。”
传志抬头,看见何琳摇摇晃晃出来了,小声关照母亲:“别说了。”
老太太也小声:“是个人都长着嘴,说一句不让说啊?”
何琳此时正受生理激素的控制,正满腹情绪和多疑,看到老公那娘俩一唱一和的姿态,心道:行,又在背后说我是吧,不就是吃了你两块小肉肉嘛,心疼成这样,还不是花我的钱买来的!小气。一来准没好事,天生事儿妈。
过那天火气都不太冲,只在心里过了过,没燃起来。双方还没熟稔吧。
第二天,传志一早就上班了。老太太也了个大早,煮了粥,切了咸菜,自己随意吃了点,没在客厅坐着看电视,出去悠悠答答找屋前屋后的街坊说话去了。
何琳饿得后背贴前胸了,光着脚丫起来,到厨房,一掀盖,好嘛,一大锅猪食似的,喝上三五七八天没问题。饿呀,先来半碗吧,吃了一半就特想念西红柿炒鸡蛋,突然涌上来的想吃想疯了的劲头。乖,卷起袖子自己做。用了两个西红柿,两个鸡蛋,没放油,炒得粥似的,多半碗,皱头眉头吃光了。上楼时,从楼梯的窗户里看到婆婆正与胡大妈语气激昂地聊天,手指频率很高地指向自己儿子家,手指一点一点的。何琳一口咬定都在大倒苦水,声讨自己媳妇释放委屈呢,这气氛正象自己与小雅在一起十有**的话题声讨自己和对方的婆婆差不多!出了偏差敢把脑袋割下来。
何琳也不用割脑袋,女人的多疑和直觉总是以大量事实为基础上和合理推测,且多半都有准星
说:“老姐姐,自从你上次回去后,我也坐不住了,不想呆了,不想与她们生气了,侍候着这一窝子还气得心框子疼,自己收拾收拾回老家该干嘛干嘛去呗,心宽体胖说不定再多活几年!”
老太太:“俺也不想在这里呆,城里楼上楼下,人多闹哄哄,水电费都要钱,花的钱多饿得腰疼,忒不习惯。还不是老二家怀孕了,娇气,有点小反应,俺老二非叫来不可,侍候媳妇。要不是为了俺儿下一辈人烟,说什么俺也不来,儿子不愿意,一天8个电话地催!”
“儿子让你来,肯定媳妇也愿意,既然是请的,你就住着呗,你家地方又宽绰。不象俺家,客厅里打折叠床,还拉帘子。你跟着你儿子算享福了,在北京有这么一所房子,还有啥心操?就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了。”
王老太太一半得意一半担忧,“一直想要胖小子呢,谁知肚子能争气呗?”
胡奶奶沉下了声音:“不试试那个偏方?”
“俺想试,可媳妇这两天没头的鸡似的,动不动就有找事的愣劲头……”
“让你儿子试啊。”
“嗯,哪能让他知道,现在年轻的小孩有几个相信这个的?都以为能的上了天了。俺说俺大孙子因为喝了这个药水怀上的,没一个信的。”
“大儿媳妇也不信?”
“她倒信,都生出来再不信?二媳妇刺猥似的,说她一句,蹦蹦蹦,侍候都侍候不好。当城里媳妇的婆婆难着呢!”
“现在小媳妇都娇气了,生个孩子,八抬大轿抬,一家子惯着,陪小心,王母娘娘似的。想当年咱那时候,谁惯谁?出去干活拉大车,饭点能抓着馍头填饱肚子就喜得得得的;生孩子生在路边上,褂子一脱,一包,自己咬掉脐带抱回家,那时小孩饿得小嘴张张着……咱们和孩子不一样过来了?小孩谁长到茄棵里去了,不一样长大**?”
“唉,社会不一样了,俺儿这么大的官都怕老婆。媳妇刚怀上不到俩月,小孩没有豆粒大,就嫌苦,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吃了玩、玩了吃,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哪一天一丁点儿没弄妥,就甩脸看!唉,现在养儿子,跟养猪似的,还不就那么回事,他啥用也给你中不了!”
“婆婆侍候着还有啥不满意的?不满意回娘家,让亲娘侍候去!”
“不假,下次俺就得这么说,嫌侍候的不好,回你娘家吧,你娘侍候得好!屁事不干还挑肥拣瘦了,能准生出儿子也好啊……”
何琳又饿了,下楼时还看到那两位正说的唾沫星子乱溅。不理。到厨房热了粥,热好了没食欲了,想吃火锅,带上零钱到超市附近的台湾餐厅要了份素餐,15元的,一大盘子青菜、鸡蛋、鱼丸的那种,自己守着个小锅美美吃了近一小时,茼蒿、白菜、波菜、油麦、白豆腐,吃的肚儿滚圆,心满意足回家了。刚上楼,就跑到卫生间,痛苦地大吐特吐,一声近似吐出胆汁的声响后,喉咙火烧似的,她一下子瞪着镜子中脸色蜡黄的自己,不好,声带给生生撕裂了。全部吐完后,一点点力气也没有了,勉强爬回床上,瘫倒了,泪水一下迸流出来,真想自己的父母和小姨了,如果她们中的一个人在,也能嘘寒问暖,给端点热水喝……婆婆不是妈,现在又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这个伪命题,这个两个都称为“妈妈”人的真正区别,前者只会干点浮事,做点表面文章,且做了一定让你知道,却永远想着受了哪些委屈,一丁点儿也不会站在媳妇立场上看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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