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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说:今天下午到我家来吧,我轮休。上次借款条的事,我婆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天天见了就唠叨,叨叨了我叨叨她儿子。我嘴硬强撑着,老太太多多少少拉屎似的还是给吐出来——一半。老太太爱财如命,不肯全给,其余的钱说是拿我的薪水堵,所以让你过来再重新打个借条。
葛朗台啊,何琳长叹一声,幸亏自己的婆婆不一样,不然非吐血而亡不可。
何琳穿戴整齐,提了几斤香蕉颠儿颠儿地登门当债主去了。半路上债务人还放了一条短信:全心全意点,别头脑发热搞砸了呀,拜托!
放心吧,好人不会做,恶人还不会当吗?咱谁跟谁啊!
到了六里桥那排住宅,哎呀,房子和小区环境不赖啊,不好好生活,想啥呢?当当地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中年妇女,哦,又年轻了,比在婚宴上看上去年轻多了,大大的眼睛,周围是一层细密的皱纹,明眼还有点看不出,眼霜没少抹;皮肤也很好,白皙,红润;一头极妥贴的小细浪卷发,怎么看都不象穷凶极恶啊!
“你是何琳吧?”
“伯母好。小雅在吗?”
“在,在,真不好意思,让您专意跑一趟。”
“不客气,应该的。”说完这句话就有点搞笑了。老太太讪讪地。债权人上门,本是应该的嘛。
小雅脸上堆着头发,带着橡胶手套从卫生间出来了。何琳想笑嘻嘻地拥抱她,被好友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干什么呀这么忙?”
“嗨,洗衣服,老公的外套。”
何琳探头到了卫生间一看,“怎么不用洗衣机?那么强的牌子留着生小的?”
哦,这话得罪人了,小雅婆婆翻了一个白眼进自己房间了。何琳偷偷做个鬼脸,小雅却故意发扬风格,“嗨,虽然手洗机洗一样,不是省水省电嘛。”
“你一个月挣6000多,省了带进棺材里啊?我现在工作都没有,靠老公养着,而且饭都是他做!他不做我就回娘家吃!”
两人正按设计好的一唱一合着,小雅婆婆拿着毛线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织毛活。“我家不能跟你家比,你娘家有钱啊,闺女出嫁陪个楼。我们住的这房都是有房贷的,不省俩钱日子能过吗?百姓过日子,富了富过,穷了穷过。”
何琳转着眼珠,“可洗衣机买了不用那买了当摆舍有什么意思?再说省点水电钱能省出什么来?还不如能让电器干的都让电器干,人就是吃饱睡好才有精力去工作挣钱啊!”
“呵,小钱也是钱啊!少一分钱不交银行都不愿意。手洗怎么了,我就常手洗,省了钱还减肥了,身体也好。年纪轻轻的,就开始想享受啊,想当年我象你们这样的年龄时,白天上班累死人,晚上回家带孩子、烧火做饭侍候婆婆还要洗一堆尿布,一晚上睡不到5小时……不也一样过来了?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家里有钱有电器了。”
“伯母,现在你家公子、媳妇每月都挣不少钱,干嘛不舍得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我儿子是挣得多,可天天加班啊,累死累活,钱花的痛快,可我心疼儿子啊!他挣俩,家里花仨,不仅儿子心寒我也寒啊!所以在家里干点活,还喊什么累啊,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女人不收拾家娶回来干嘛使啊?”
“可现在什么社会了……”
“无论什么社会也得女人持家做家务,你弟弟结了婚也不可能把你弟媳当宠物养着吧?我就说你们现在女孩子赶上好时候了,年轻,嫁个好婆家,婆婆又能帮着买菜做饭干家务,将来还要负责带孙子……”
凭何琳那点阅历和生活沉淀很快败下阵来,匆匆给好友重写了10000元的欠条,就在老太太不冷不淡的客气眼神中逃了出来,完全丧失了债权人自我良好的主动感觉,灰溜溜的。在小区门口,何琳对好友叹气:“你家老妖厉害啊,什么都是她的理,油盐不进。”
好友耷拉着眉眼,“现在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了吧,幸福的外表,不幸的内心!这还是我掏的首付买的房子呐!地狱一般。”
“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熬吧,把老妖婆熬死我也就有出头之日了。”
晚上,床头,何琳把小雅婆家的事叨叨给传志听,末了添了一句:“连她给咱的800元礼金都是这假欠条骗来的!”
传志叹口气,“一个寡母养大一个儿子也不容易,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年老了当然得依靠儿子。虽然做得不太周全,毕竟是长辈,哪能斤斤计较?忍让一些,她老公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吧?你对他妈好,他能不对你好吗?”
“那也不能不把媳妇当人吧?抠得要死!”何琳急了。
“一家人么,有点小矛盾也是可以理解的,别那么上纲上线好不?不生气了。”
“要生气!”
“不生气了嘛。我错了宝贝,我错了小猪,小猪!”
“臭大猪!”
自由自在的日子里,家庭小主妇何琳又养了一盆仙人掌,一盆滴水观音,一盆芦荟,吸附灰尘,增加亮色,还可以擦擦脸,天然的化妆品,吼吼。在阳光灿烂的上午,还练练瑜珈,做做形体操,偶尔做个按摩,泰式,睡更多的觉觉……打算这个闷热的夏天过后再找一份不太忙碌的工作,过于悠哉的生活过长了也怪无聊的。
一天下午逛完超市回来,一进门,就见传志朝她疾步走过来,把她直接拉到楼上说事,在楼梯上回头恍然看到了一楼房间探出的一张脸,头发很长,没看清楚。
到了卧室,传志不无歉意地说:“我妈和我姐来了,要这里住几天。”
这么突然?何琳心里闷闷的,“那就住吧,你姐家小孩没来吧?”
“没来。”
“没来这房子还能清静,玩具和好玩的东西也不会不遗而飞了。”
传志又说:“你去做饭吧,表现一下。”
何琳看了他一眼,“要做一起做。”
于是两个人还算高兴地下楼来,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活。何琳一拉冰箱,愣了一下,火腿香肠还有好大一块牛肉,更不用说鸡蛋蔬菜水果了。一直都是何琳在做冰箱里的供应,老公偶尔买次也就仅够一顿的,一盒豆腐,一个小西葫芦,或一个小圆茄子,就是买肉也是保鲜膜盒装的一小块而已,根本没打算下顿还接着吃。这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传志叭叭叭地剁土豆,炖牛肉。何琳择菜,这时就见婆婆上卫生间,惺忪着眼睛在厨房门口停留一下,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听见隔壁响亮的擤鼻涕和清喉咙的声音。
何琳小声问:“住多久?”
“没多久。”
开饭了,四菜一汤,土豆炖牛肉、凉拌火腿、西葫芦炒鸡蛋、猪肉炒芹菜、紫菜汤端上了桌。婆婆和大姑姐分别在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出来吃饭了。
何琳盯着大姑姐的脸,上面有伤,左耳朵下一大片淤紫,右眼下面几道红印子,象把是上皮组织剐伤了,整张脸都有点肿。
“姐姐这是怎么了?”
婆婆拿起筷子了都要气的吃不下去,“她婆家打的!一个个狠种,打俺闺女下这么毒的手,老老少少都该遭雷劈啊……”
传志示意他妈不要再说了,吃饭。老太太夹了一筷子,“没放盐啊?”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
她儿子赶忙把炖牛肉又端回厨房,回锅,加盐,然后拿来盐袋子往其他三个盘子里撒了些。何琳只好看着婆婆娘仨吃,自己就喝了两碗紫菜汤。
扑扑踏踏吃完一轮,母亲对儿子说:“儿啊,俗话说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你得给俺出气啊,那不要脸的狠种连俺也要打啊!”

传志瞪圆了眼睛,“我要活劈了他!”
何琳吓了一跳,看着婆婆,“姐夫打您,您报警啊!”
“还姐夫?畜牲!”大姑姐鼓着满嘴食物,恶狠狠地纠了正。
婆婆干脆放下筷子,又长叹一声:“你们光知道在城里享福,不知道农村的风俗,人家公家哪管你们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是人头打出狗脑子出来,也是自己家解决!家里没有儿子或儿子都在外面打工的,就受气吧,能受死!人家有三五个儿子的,恶虎似的,说堵你的门就堵你的门去,说揍你,一群上,扇脸,叭叭地响!直打得你磕头求饶!还王法,哪有王法啊,你知道农村里现在有多乱啵,就是谁有拳头谁说话,谁上面有人谁就吃香的喝辣的!”
他姐姐嘴角流油看着弟弟,“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和娘就坐火车南下了,跑深圳找红霞去了!”
何琳纳闷,“这么严重啊?”
婆婆说:“他娘俩打你姐姐太狠了,关起门,下毒手,往死里打!你不知道昨天晌午我见你姐姐的样子,一拳砸到个西瓜似的,吓死人了!满脸是血,浑身是土,两眼都肿得只剩下两条缝了!看见娘就哭,说:‘娘,俺不活了!’俺不敢让你哥知道,他的火爆脾气,又得剋架去!刚入夜影,俺就拿着擀面杖进他村了,俺孩子不能白挨啊,娘家不出头得永远受下去,不能让他们觉得你们这家子就是吃鼻涕屙脓好欺负,他能欺负死你!俺就在他篱笆外站了半天,见他妈出来解手,上去给她两擀面杖!打了,俺就和你姐连夜跑到火车站了,连夜跑了过来!”
“操他妈b,该打!打死那老不死的!”
何琳还没从婆婆话里反应过来,转头又对丈夫刮目相看了,王传志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人啊,咋这么血腥了?轻声问:“妈……不会出人命吧?”
“出人命更好,那老不死的早该死了!油里盐里都有她,越老越不要脸了!”大姑姐狠劲呸了声,“没有这老b婆在中间瞎搅和我和老刘家的王八蛋也不会走到今天见血的地步!”
王老太太却对女儿从鼻子里长长地哼了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挑得什么货?谁家在出嫁前不东打听西打听问问对方家人的心眼脾气啊?有些半吊子家出的小孩长得再好看都不能要!不是安稳过日子的孩子,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挣不了钱就在家吃白食,挣了俩小钱就出去败,喝多了耍酒疯还欺负你!你那死b婆婆也不长眼睛,不知道管儿子还护犊子,这家过到天边也得散!要不你就自己受着,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人眼不见心不烦,别让俺们跟着丢人!”
大姑姐眼泪哗哗地,绝了堤似的,“俺也想跟他散,可一想到俺小虎子……”
小虎子是她儿子,6岁了,虎头虎脑却脾气暴躁的男孩。
她妈破口大骂:“多贱的骨头!没种的憨货!那是人家孙子人家儿子,保不齐你要过来替人家老刘家养啊!指不定人家也愿意着呢,他就是跟你到天边也是老刘家的种!傻货,还恬着脸哭……”
大姑姐只是呜呜哭。
传志说:“别吵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清醒清醒再说吧。要为就去卸他一个胳膊或一条腿。”
儿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两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没再说下去,只在桌旁愣着想心事。桌上的菜都吃光了,馒头剩了半块,汤有半碗,战斗力蛮强的嘛。
“何琳,你去洗碗!”
何琳也正发呆,听到这句不容置疑的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都是她做晚饭,他去洗碗;即使他做了饭,她一撒娇,他也会颠儿颠儿地去洗,只需抱着他的腰晃晃就行了。
人家母亲姐姐在嘛,得给面子啊。何琳还是乖乖地去洗了,油多,碗多,锅多,难洗啊,有一只橡胶手套还漏水了。
晚上,传志在客房——母亲房里,娘儿仨一直嘀嘀咕咕的,说到很晚。何琳在床上躺着烙饼似的,翻天覆地睡不着,想下去听,见门关着,不想让她知道吧?好不容易12点了,老公回来了,躺在那里不作声了。何琳循循善诱,用最可爱善良的真诚语气,“妈妈在气头上两擀面杖下去……不会出人命吧?”害怕啊,如果真死了人,家里就窝藏了个杀人凶手了。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冷嗖嗖的。
“放心吧,不会,顶多住几天院。我妈说打在腰上了,没打头。再说,天那么黑也不一定知道是我妈啊!”
何琳推理的精神来了,“可正好妈和姐姐那天晚上就不见了,不是心虚也是此地无限三百两啊。”
传志有点不耐烦,“顶多赔她点医药费。”
何琳一心想弄清楚大姑姐的情况,虽然一直不太喜欢她,不过也蛮真诚的。女人就是好奇。“姐姐多可怜啊,姐夫那样下手,真是禽兽不如了!要不要去医院给姐验一下伤啊?”
传志不语。
“验伤是证据啊,万一人家告发起来,咱们也是有证据的,毕竟是他们先动手啊!”
传志搔搔头,“明天再说,看姐的意见吧。”
何琳不罢休,继续声讨:“那混蛋也真是,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的妈妈,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姐姐这么明白的人怎么会找姐夫这种‘二’的人呢?”
传志因为出身问题,潜意识里对何琳还是有点防范的,不想让她知道家里的事太多。不过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也不隐瞒了。
这么说吧,这青霞少女时代也是村里知名的疯丫头,好吃懒做不爱干活。一般母亲太能干、翅膀太大,子女就有了轻闲的借口。闺女大了,给找个婆家嫁了吧,周围十村八庄家里有点底的嫌她疯、懒、又能说,不乐意;没有家底的人家倒不挑,但青霞嫌跟着受穷受苦一般子。家里没办法,但还是王老太太神通广大,知道了一个啥表亲的大舅子在县城里任点小官职,又是请客送礼送王八,前后花了小一万才给闺女找了个合同工,在县企业酒厂洗瓶子,每月管吃管住450。
大姑姐好高兴啊,觉得自己终于脱立那一亩三分玉米地了,从此不用下地干活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了,屁颠屁颠骑着锃亮的自行车、抹着口红带着廉价蛤蟆镜在自己村里显摆了,有一口气没咽下啊,有些人不是看不上她嫌她疯嫌她懒么?她懒人还真有懒命,脱离这片土地不用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成臭大粪了!
果真些有家底的人心眼又活动了,媒人再次上门,大姑娘等的就是这一天,嫌他们泥腿子出身,她还不愿下嫁呢!
看上谁了呢?大姑姐在酒厂里一转悠,发现门当户对规则盛行得很,凭自己一般的相貌、一般的才情和休养,没有学历主要还是个合同工,没人想“下”娶拉她一把。青霞也很有骨气的,有学历有本事的男人自己还嫌累呢,就找个和自己对眼的吧。
正好同是合同工刚比她进厂还迟一天的刘长胜进入了她的法眼。这刘长胜长得白白净净,一双吧嗒吧嗒会说话的丹凤眼,个子也修长挺拔,乍一看有点象电影明星,比酒厂里有点实权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男人强多了。
所以说青霞年轻、阅历少啊,也不想想,大凡农村的男孩,家里有地种着,他怎么可能就白白净净得了?要不就是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浪荡子,要么就是个欺男霸女抽取别人血汗喝的寄生虫,反正这类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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