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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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弹完,余音袅袅。众人还在沉醉在曲子的旋律中,久久不能自拔,而对曼舞而言,如同经历了一场酷刑,再也撑不住地冲到了门口,扶着门框,向外门吐出口血。
吐出了血,曼舞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倚着门框缓缓地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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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舞蹲着身子,拼命地吸气,仿佛氧气一点也不够用似的,喉头又是一甜,一口血涌到了喉咙口,曼舞硬生生地含在了嘴里,不让它吐出来。
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一切,突然一只手拿着白色的娟帕伸到了她的面前。曼舞缓缓抬起头,看到的竟然是仪贤妃身边的宫女珠儿。
眼前,仿佛又划过了曾经的一切:她手执长棍,一下一下地打在她身上,鲜血渐渐地散在衣服上,太后、穆贵妃等人只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她不能倒下,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她要在她们的面前,显出大家风范,一定不能让她们看了笑话!一定不可以!
曼舞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珠儿给的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嘴角,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珠儿收回手,稍微搀扶了曼舞一把。曼舞抬眼看她,她的身子隐在了晦灭不明的宫灯之下,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中带上了一层悲悯与怜惜……
怜惜?曼舞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自己看错了。啧,她可是太后的人呐,想要跳槽的话,也不用露出这种神情呀。
曼舞甩甩脑袋,又看了珠儿一眼。珠儿定定地站回了原位,福身道:“娘娘小心。”
曼舞点了点头,没有应声,四下看了看。许是外面有些黑,并没有什么人特别注意到她吐出来的那口血。曼舞暗舒了一口气,抽身回殿。
殿里早因为她的不适而静的有些可怕了,曼舞强忍住心底的抽疼,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幸福”的微笑。“诸位怎么了?为何都盯着曼舞看?”
鸾英与无湮对视了一眼,鸾英抢先一步答道:“娘娘可否身子不适?”
曼舞伸手抚上小腹,笑意更浓,“肚子里的宝宝不大安生,老是折腾。方才是有些激动了,惹得宝宝也动了。”
众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甚至有些人小声地“哦”了一句。
曼舞低下头,暗地里猛翻白眼,既然刚刚那个反应,她只有装装害喜的样子了,否则又要麻烦。啧啧,这样子好肉麻呀,可是她是演不出更幸福的样子了。
一双手揽住了曼舞的腰,使得她靠进了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曼舞没来由地一松,抬眼去看琰烈,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琰烈微蹙着眉,偏生还要挂上笑,看在曼舞眼里,总觉得他那张俊脸有些滑稽,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张张嘴,一股血腥味直冲了出来,曼舞一闻气味,忍不住干呕起来,啧,这下倒是真的害喜了。
曼舞捂住嘴干呕了半天,琰烈伸手轻抚着她的背脊,眉头越蹙越深。曼舞靠在琰烈怀里直喘气,看着他的样子又是一阵好笑,哈,还真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准爸爸呢。
“娘娘身怀有孕,不知道娘娘希望肚里的是男孩女孩?”无湮看着曼舞的样子,不由出声问道。
鸾英斜了无湮一眼,无湮才惊觉自己问的并不是时候。
曼舞倒是没所谓,转过眼笑道:“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做娘的都喜欢。”
“可是,您不想要个男孩吗?无湮一路来,听说这里的人都爱生男孩。”无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曼舞的神色,将心中的疑问道出了口。
曼舞一挥手,笑道:“非也非也,重男轻女的思想我可不赞同。自古有云:巾帼不让须眉。女儿自有担当,凭什么看不起女孩子?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样能做,为什么非要生男孩?”
“巾帼不让须眉?”纱帐里的人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曼舞微一点头,肯定道:“对,就是巾帼不让须眉!如果要证实这句话,敢问一句,南圣女国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好一句巾帼不让须眉!”鸾英的眼睛一亮,看向琰烈,抱拳道:“那陛下呢?陛下怎么认为?”
琰烈牵牵嘴角,没有赞同也没有不赞同,温柔地看着曼舞,“只要是曼儿生的,是男是女都无妨,总是人才。”
曼舞挑挑眉,琰烈这话说得极巧妙,既没有推了辉阳历来重男轻女的思想,又在使者面前加固了她的地位。现在她在使者面前好歹是说得上话的,这样一句话,不但告诉她们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而且还说明了她调教出来的孩子,通通是人才,啧,看样子,是想在和亲一事上缓一缓了。
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传来,外面的太监旋即高声道:“太子殿下、雍王殿下觐见……”
没多时,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引着两个孩子进了殿。太子琰渊首先进殿,然后是琰萧。
琰萧今天穿了一袭黑色鎏金的袍子,走起来袖子有些猎猎作响。踏进殿里来,举手投足间都张扬着一股皇家风范,贵气十足,总有一种天之骄子的感觉。
众人一看之下,又拿他和琰渊一比,倒是让琰渊输了三分。
琰萧身后还跟着的银狼,宛若随时整装待发的士兵,更是为他添上了几分气势。脖子间的铃铛晃动出清亮的响声,像是催着士兵的号角,总带着一种淡淡的慑人的力量。
这其中缘由或许只有曼舞知道,毕竟它那铃铛也有些来头,最起码是跟孽情一个材料的,而且这银狼貌似还真不简单的说。
“儿臣参见父皇……”两人对着琰烈齐声作揖道。
琰烈微抬了抬手,“起吧。”
听到琰烈那么说,琰渊安安分分地往琰烈身后一站,只是速度稍快,根本没顾及到琰萧,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曼舞眼睛微眯,这孩子为什么老是要对琰萧使心眼呢?太TNND不像话了。
琰萧看了琰渊的动作,不置可否,微侧身,对着曼舞作了个揖道:“母妃万福。”
曼舞眼中划过赞许的光芒,果然是她教出来的儿子,知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啧,看看,多聪明一孩子呀,知道在这种场合不能叫她妈咪,而要叫她母妃。
曼舞慈爱地拉起琰萧,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萧儿不必多礼。”
琰萧轻应了一声,又转过身,对着各位使臣作揖道:“各位使臣远道而来,想必风尘仆仆,一路劳累,琰萧在此见过各位使臣了。各位使臣安好……”
鸾英等人一见琰萧的动作,立刻鞠躬行礼,齐声道:“雍王殿下万安。”
“使者不必多礼。”琰萧笑着站直身子,首当其冲地虚扶了带头的两人。
曼舞倚着琰烈,明显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哈,这下倒好,琰渊本来是要陷害琰萧,但是琰萧那么一来,反倒是将了琰渊一军,让他左右不是人起来。
曼舞瞅瞅琰渊,看他那忐忑不安的样子就特别搞笑。
“雍王殿下真是客气了。”鸾英笑着客套,显然是对琰萧很满意,“雍王殿下果然是天之骄子,闻名不如见面。”
“哪里哪里。”琰萧学着大人的口气微笑道。
曼舞好笑地抚着琰萧的脑袋,脸上扬起了慈爱的笑容。
无湮看了琰萧一眼,眼风扫过琰渊,笑道:“既然两位皇子如此出众,不如来比试比试吧。”
无湮拍了拍手,又有两个使臣端上来一架铁棋盘,上面的棋子错综复杂,显然是一盘“珍珑”之局。曼舞眼睛微眯,难道要下棋?可是两个人年纪都不大,玄妙的棋谱根本就不可能解得开。
曼舞心思百转,顿时豁然开朗,不是要让他们下棋,而是要通过这棋,看他们的品行。

棋盘放定,两个皇子各站在了两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棋局。琰渊看着棋局微蹙着眉,手不由自主地去拿棋然后下了一子。琰萧看了看琰渊的样子,本也想伸手,可是临场的时候,习惯地看了曼舞一眼。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看棋局,但是使者们却是在看两个皇子的动作。曼舞自然不能给出什么提示,微侧过头,靠在了琰烈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再平常不过,别人是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但是琰萧却是收回了手。原因很简单,这次曼舞不能出声提醒,也不给他任何暗示,他没有什么把握。然而曾经曼舞教过他,没有把握的时候,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一招。
琰萧退了一步,细细地看着棋局。琰渊已经是连下了十几手,用了好多种方法,也不见通过。那棋子就是收了放,放了收,却没有一颗是放对的。
纱帐里的人明显注意到了两个皇子的不同之处,轻声吩咐了无湮几句。无湮应了一声,上前两步,笑道:“雍王殿下怎么不试试?”
“在下不会。”琰萧坦然地看了她一眼,理直气壮的样子。
无湮显然是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理直气壮,还是因为他的人称,“雍王不会下棋?”
“在下学过棋,可是毕竟年纪尚小,很多地方都没有学通。”琰萧稍微作了个揖,又站直身子,看着琰渊忙上忙下,“既然在下连最基本的都不一定会,更别说这精妙无比的棋局了。”
“殿下真诚实。”纱帐里的声音依然有些淡若,“为何殿下称自己为在下呢?殿下贵为皇子,吾等是受不起殿下这一称呼的。”
“无妨。”琰萧挥了挥手,童声依然清脆,却带着一股淡定自若的气息,“辉阳乃礼仪之邦,琰萧才疏学浅,也懂得这礼仪二字。使者们远道而来,人文地理总是比琰萧识得的多,琰萧称自己为在下也不为过。”
“哦,是吗?”纱帐里的人,声音里隐隐透出一股轻蔑。曼舞暗自为琰萧捏了把汗,她要是说你奴颜屈膝,净拍马屁咋办呐?
谁知琰萧淡淡地看了纱帐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少许凌厉的光芒。继而看他甩了甩袖子,继续道:“自称为在下也是对使者们的一种尊敬,只是使者们切莫忘了,这也是琰萧的自谦。”琰萧牵牵唇角,那个表情与琰烈总有七分相像,竟是说不出的霸气,“母妃曾教导过‘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如今,琰萧站在此自称一声在下,亦是没有那傲气的表现,但是,琰萧没有失了那‘傲骨’,志气不可缺,琰萧绝不是奉承拍马之辈,还请各位自量了。”
曼舞差点就要为琰萧拍手叫好了,听听听听,多好一娃呀,虽然说那句话不是她说的,明明是徐悲鸿大师总结出来的人生哲学,但是,他运用的很得当,完完全全表达出了那句话的意思,怎不叫人拍手称快?
纱帐里的人似乎也有些动容,更别说那些使者甚至嫔妃大臣了。他们,显然是不大相信六岁小儿能说出如此大义的话。
“宸妃娘娘果然教子有方。”纱帐里的人扬了扬声调,也没管琰渊等人还愣着,兀自转了个弯,“既然这棋局精妙,不如娘娘试试解一解这棋局吧。”
曼舞心里咯噔两下,这下倒好,这事情转到自己头上了。
“当然,若是各位当中,有谁能解开这棋局的,也可以一试。”
曼舞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有的冥思苦想,有的暗自揣摩,有的互相交谈,有的隔岸观火……怎么看也不像有人会解开的样子。
曼舞上前一步,细细观摩起棋局来。这棋局里面丝丝入扣,动哪一步都必定有损,而且看多了好像还会有变化似的,直让人头疼。
怎么解?曼舞揉了揉太阳**,看向琰烈。琰烈也定定地看着棋局,看他那表情,肯定是有了方法,但是这步子最多不出十手就会落下风。啧啧,完蛋,她对棋的精通程度说不定还比不上琰烈呢。
曼舞细想曾经看的《天龙八部》里的珍珑,想找点什么相似的地方出来,无奈脑袋里有些乱,什么也想不出来。
“曼舞,这里面有两个阵,别用一般的方式想。”
紫嫣的话语传入脑中,曼舞蓦地朝远处萧玉衍旁边的紫嫣看去,啧,这么远她是怎么说话的?
紫嫣对她眨了眨眼睛,又合上了眼睑。而后曼舞只听得耳中源源不断的紫嫣的声音,“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生七曜,七曜生八卦。天地初开为太极阴阳为两仪太阴太阳少阴少阳为四象乾坎垦震巽离坤兑为后天八卦乾兑离震巽坎垦坤为先天八卦……”
曼舞听得完全理不出头绪,只好盯着棋盘死看。看了半晌,越看越是意乱心烦,紫嫣念叨的功力可真是和唐僧有的一拼……
被烦的差不多了,曼舞眼尖地发现有一个地方漏了个空子,天地初开为太极?曼舞眼睛一眯,伸手拿子,下到了棋盘上。
一时间,眼前仿佛豁然开朗,黑棋白棋一下子变得分明起来。
使者们看着棋盘,仿佛还没回过神。“你是怎么解开来的?”纱帐里的人似乎也掩饰不住惊讶。
曼舞耸耸肩,她也不知道怎么解开来的,不过是灵光一闪罢了。难道说,这个就是阵眼?天晓得,她只是寻着紫嫣的话,一步一步推到了最乱的那个地方罢了。
“你居然解开来了!?”纱帐里的人好像是刚刚回过味来,“这是浊魂棋局,天底下能解开来的人不足二、三,你怎么会……”
“我不过是找到了最乱的那个地方,又碰巧找到了最乱的那个位置。”曼舞听她那么一说,难免心里也有些激动起来,稍微淡了一些的心痛的感觉又回了上来。
“世人皆道一句清,为何娘娘偏偏要走这最浊的一步?”鸾英惑然地看着曼舞,一点也不明白她怎么会把棋下在那里的。
曼舞牵牵嘴角,笑道:“混沌初开,天地为浊,使者口否听过这个说法?”
鸾英点了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曼舞。
曼舞灼灼地看着她,嘴角上扬,“那曼舞只问一句。”
曼舞故意顿着不说话,鸾英一急,皱眉道:“娘娘但说无妨……”
“举世皆浊,何必独清?!”
话出口,全殿的人都愣了。想来只听举世皆浊我独清,哪里有人会说出何必独清这样的话来?
没一会儿,使者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单膝跪倒在地,朗声道:“恭临娘娘亲临南圣女国!”
声音还没有断,就纱帐里的人似是感叹道,“果然是高境界,无湮,重传神凤令。”
曼舞傻愣愣地看着无湮拿住另一轴明晃晃的书卷,展开读到:“辉阳神女天赐神贵,尊贵不凡,特赐南圣女国一等爵位,收做司安亲王义女,钦赐府邸,赏黄金白银千万两,赐亲卫护兵,即日恭临南圣女国,任左相国师一职,不得有误。”
鸾英又捧着另一份银色的书卷,大声继续道:“辉阳三皇子雍王殿下琰萧,深明大义,聪颖绝顶,又因其母任左相国师一职,特下千重聘礼,与皇太女结连理之好,即日随同其母临驾南圣女国,不得有误……”
曼舞木呆呆地看着鸾英一张一合的嘴,显然是接受不大了他们的说辞,神凤令读完,曼舞才把眼睛转向琰萧,蹙眉道:“萧儿的幸福,需他自己选择才是……”
话说的虽轻,但是离开她近的人都听到了,一个个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此话到底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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