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蟒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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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吹来,雾霭纷飞,漫天鹰鹫哑哑怪叫,盘旋不敢前,九族大军偃旗息鼓,兽吼、呐喊之声陡然断绝。
晏紫苏骑在太阳鸟上,衣裳鼓舞,朝北眺望。山崖下是茫茫云海,上方也是无垠无际翻腾起伏的云层,连绵到极远处,与一线碧天交接。放眼望去,群山破云,参差错立,云蒸霞蔚,幻丽多端。
而在那抹绚丽霓彩映衬的蓝天中,隐隐可见一株紫黑色的巨树笔直破空,屹立于上下云海之间,直如天梯。
严维高高仰起蛇身,摇头晃脑,道:“噫嘻!此树即苍吾也,树高万仞,长于海岛之上。其根九曲盘结,深达地底千仞,其岛东面之崖,有一洞窟,即二八神人囚禁伏羲转世之所在也。”
晏紫苏脸上晕红如霞,喜忧交集,九日来,连哄带骗说服九族,穿行数千里穷山恶水,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困苦,终于看到了这苍吾树,心中倒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当下微一定神,让言维号令三军前行。
号角高吹,九黎族民面色齐变,目光中尽是惊骇恐惧,勒疆回旋,众兽低吼,谁也不敢上前。
各族长老纷纷朝一个瘦削俊雅的白衣男子望去,那人沉吟片刻,朝晏紫苏揖了一礼,用古语抑扬顿挫的说了一番话。
此人正是天马族的长老星骐,风雅雄辩,颇具威望。这几日里,九族长老商议诸事,争辩剧烈,却往往被他所说服,隐隐有领袖群伦之风。晏紫苏天资聪慧,精通大荒各族语言,与九黎族相处九日,一则留心揣摩,二则用蛊虫暗察囚民心智,已能听懂绝大部分古语。
此时凝神聆听,星骐言辞恳切,说此树方圆百里乃女娲地钦定的苍吾禁地,任何人不得妄入,九族偶有误入者,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连日来九黎族神兽相继失踪,已是天谴之兆,若是再冒犯神威,必定招引大祸,故而只能带他们到此,不能再前行了。
晏紫苏心道:“苍吾之野不是沙漠沼泽,便是瘴气毒林,凶兽毒虫不计其数,九黎族民能在这里繁衍数千年,喝污水,吃沙石,膘悍勇猛自不待言,不知这苍吾崖周遭究竟有多可怕,竟连他们也不敢入?”但表面上却故意装作懵然不知,问延维他言下何意。
延维“哼”了一声道:“无他,刁民挟以自重耳!”
当下也不多解释,双头摇晃,朝着九黎族民便是一通连唬带吓的凛然呵斥,说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苍吾禁地乃女娲所设,现在她已转世为晏紫苏自然可以闲庭信步,出入无碍,他们实乃限吃萝卜淡操心也。
又说当年九族便是不肯臣服伏羲大帝,故被流放伏羲,此番她率领九族到此,表面是为了救出伏羲转世,实则乃是为了考验九族是否已洗心革面,甘为伏羲赴汤蹈火,彼等若不识时务,贪生怕死,那可真要错过了这山没这路,悔之晚矣。
九黎族民虽然暴烈膘悍,本性却仍十分淳朴,对晏紫苏女娲转世的身份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暗地嘀咕她若真是女娲转世,又何必要众人引路?伏羲转世又岂会被二八神人擒住?但听他这么一说,觉得颇为合情合理,登时又相信了几分,当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族长老跃下兽骑,围聚在一起,低声商讨了半晌,象族、羊族等几个长老偷瞥了晏紫苏几眼,仍有些犹疑不定,几日相处,对延维的身份固已笃定无疑,但对这女娲转世仍有些意见不一。
晏紫苏心下雪亮。一路行来,知道此地山水险恶,迷瘴重重,若无这些囚民引路,即便有延维襄助,自己也决难到达苍吾崖下;而要想让九黎族民乖乖领路,惟有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当下忽然指着那霓霞中的巨树,用太古语言高声叫道:“汝等瞧见那苍吾树了吗?那便是返回大荒的天梯当年孤家立下禁地咒语,就是想暗示九黎族民,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攀爬天梯,离开这里!”
一言既出,如惊雷乍爆,延维陡吃一惊。这番话吐字虽还略有一些生硬,但语意通畅,腔调自然,乍一听去,就像颇为地道的九黎方言。均想,她到此不过十日,若非女娲转世,又安能说得这般流利?
四周鸦雀无声,万千双惊愕的目光齐齐聚焦。
晏紫苏默念法诀没,真气汹汹涌入双脚,光芒闪耀,陡然变做人蛇形状,环顾众人,继续用古语一字字地高声道:“孤家到此,是赦免汝等之罪,但是否离开此地,全然取决于汝。在尔等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后退,继续留在这荒凉险恶的九黎山,当懦弱的罪囚;要么前进,打败二八神人,回到大荒,去做自由的子民……”
她善于察言观色,又慧颉能辩,每一句都如楔子般钉入九黎族民心底最深处,眼见众人从沉寂转为骚动,又渐转沸腾,知道他们已然入套,当下一拍太阳鸟脖梗儿,骑鸟朝北高飞,遥遥叫道:“言尽于此。尔等若是真正的九黎勇士,就当知道何去何从!”
到了此时,九黎大军心底残余的怀疑已荡然无存,鹰族、狼族的战士更是热血上涌,纵声长啸,也不顾长老下令与否,径自叫道:“愿追随女帝‘赴汤蹈火!”接二连三地骑鸟疾冲而去。其他各族蛮人稍一迟疑,亦纷纷欢呼狂吼,纵兽腾空。霎时间,人潮汹涌,犹如星河滚滚横空,随着她冲入茫茫云雾之中。
众长老面面相觑,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吹角进军。
延维昂立在山崖上,四眼微眯,精光闪烁,讶异之色稍纵即逝,低头瞥了眼手心暗握着的青铜八角瓶,嘴角又泛起一丝恶毒而又得意的冷笑,悄悄地掖入怀中,飞身掠起。
阳光斜照,尘糜翻舞。
蚩尤闭着双眼,与烈烟石指间相抵,当空飞旋,铜链叮当脆响,浑身真气在阳跷脉中滚滚奔腾,只觉那暖流从足尖直冲头顶,又翻至脑后凤池穴,如此循环回旋了小半时辰,腰际“日月穴”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旋涡气浪,指间登时一抖,心中大震:“又来了!”
自昨日正午以来,两人循气修行时,奇经八脉中便各有一处穴道产生这种异状,仿佛被雷电所击,又像被旋涡卷溺,酥麻战栗,说不出究竟是舒畅还是难受。起初还以为是走火入魔,凛然骇惧,但真气又偏偏没丝毫差乱逆转之像,只是仿佛被瞬间吸入深不可测的洞渊,过上片刻,又自会从丹田汹汹涌出。
但此次这气旋来得尤为猛烈,虎衣鼓舞铜链亦叮叮剧震,犹如被磁石所吸,陡然紧贴在两人腰上,既而“噼里啪啦”脆响不绝,遍地的兽骨竟一一飞起,朝他凌空缤纷撞来。
正待松开指间,旋身落地,忽听上方“咿哇”大叫,人影纵横,二八神人突然疾冲而下,狂风暴雨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汹汹攻来,蚩尤、烈烟石大凛,反身螺旋飞转,刹那间便与他们对了三十余掌,“轰轰”连声,气浪乍舞,周身麻痹。
这十日以来,两人虽然真气大增,彼此合作越转默契,但比起这铜头铁臂、同气连枝的八个树妖仍远为不如,斗不到百合,狂风扑面,气光叠爆,“日月”、“期门”、“神道”……等八个穴道齐齐一痛,八道狂霸已极的真气轰然撞入。
“铛朗朗!”
铜链陡紧,蚩尤眼前一黑,登时与烈烟石背靠着背,重重撞到一起;那八个双头人环绕飞转,十六只手掌紧紧地抵在他们那八处要穴上,气浪汹汹,将两人压得憋暴欲炸,动弹不得。
四周狂风怒旋,尘糜、树叶、碎石……如滚滚涡流,在他们周遭盘旋飞舞,越转越快,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奇经八脉直欲迸裂炸散。
耳边隆隆震响,夹杂着那八个树妖咿哇怪叫,又听“嘭嘭”连声,八处穴道陡然一鼓,二八神人飞身跃开。两人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双双撞落在地。
经脉如烧,真气乱撞,八个穴道抽搐跳动,剧痛之中,又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身体也如这山洞一般,被豁穿了八个大洞,连吸上一口气,也有八道狂风从“日月”八穴忽忽灌入。
正自惊疑骇怒,忽听一个柔美清脆的女子声音咯咯人笑道:“两仪相济,八极相通,恭喜两位成为伏羲、女娲门下弟子!”语调略带生涩古怪,像是番帮蛮人。
两人陡吃一惊,齐声喝道:“是谁?”转头四顾,石壁岿然,洞内空空,除了那环立着的二八神人,并未见任何人影。
那声音又银铃般地笑道:“这般默契,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难怪不过十日,便能悟透壁图奥秘,筑基八极。只是这壁上的阴阳交媾图何以不修?否则也不必白受这番皮肉之苦啦。”回旋缭绕,如在耳畔,却听不出究竟从哪里传来。
蚩尤心中大凛,这神秘人究竟是谁?藏在洞内这么多时日,自己竟始终不曾觉!
烈烟石又羞又怒,冷冷道:“何方妖人,有胆子胡言乱语,却没胆子显露真身吗?”双手紧握铜链,眼波流转,只等她一现身,便立即痛下杀手。
那声音咯咯笑道:“好一个泼辣的小丫头,对你师姐也这般没大没小。是不是气我每天瞧见你夜里心醉神迷地盯着这愣小子呆的模样?我若是显露了真身,你是不是便想杀我灭口呀?”
“住口!”蚩尤听此人句句都在拿他们调侃取笑,怒气上涌,森然喝道“我不管你是谁,八郡主是火族亚圣,清白圣洁,又是乔某的救命恩人,若再敢含血喷人,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烈烟石听他护卫自己,双颊霞涌,心中陡然一甜。但想到连日来与他之间的种种情状都落入这神秘人的眼中,又不由耳根如烧,杀机大作。念力四扫,却始终察觉不到半点异动。
那声音咯咯大笑道:“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倒是求之不得呢。”笑声陡转凄厉,竟似有些悲愤凄凉,又道:“既然我的小师弟、小师妹这般敬重师门,便让你们瞧瞧大师姐的真容吧。”
洞内骤然赤光怒爆,四壁如红霞飞舞,但见那中央石柱渐渐变得通透如水晶,隐隐显露出一个窈窕浮凸的人形。
定睛凝看,赫然是一个雪肤明眸的少女,身着绿莽皮衣,笑魇如花,明艳绝伦;双手、双足被四道混金铜链紧筋锁扣,而那四个铜链环扣穿过石柱厚壁,恰好扣连着蚩尤二人身上的十六条锁链。
蚩尤微微一愣,怒意金消。当日南阳仙子触犯族内重罪,才被封印在帝女桑树柱之内;这少女瞧来不过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究竟犯下何等重罪,竟会被牢牢锁住四肢,封镇在这太古囚狱的石柱之中?
烈烟石见她耳垂上悬着两个赤铜人蛇环,突然想起赤霞仙子曾说过,这种耳环是太古蛇族的圣女方能佩带之物,再瞧她左臂上一点淡淡的朱砂红,心下一凛,冷冷道:“我道阁下是何方妖孽,原来是蛇族数千年来,唯一一个被罢黜的‘圣女’。据说八斋树是用八株甘木嫁接而成,难怪这八个妖怪会这般听你话了。”

那少女俏脸晕红,仰头大笑道:“小丫头还算有些见识。不错,我就是神族亚圣、不死国主林雪宜!”晨霭尽消,蓝天如海。狂风毫不停歇地从上方啸吼怒卷而过,云霞绚丽变幻,两侧高密的林阴枝叶急剧摇晃,闪烁的着斑斑点点的阳光。
九族大军敛神屏息,骑兽缓行,警惕地四下扫望。巨树层差,碧翠连绵,宛如流云压顶,映得众人须眉皆碧。金黄、红艳的落叶厚厚地堆积满地,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宛如织棉,兽蹄奔踏其上,沙沙作响。
鸟语啾啾,水声潺潺,清澈的山溪从右侧的山岭蜿蜒流下,穿入森林,沿着一道石壑深沟朝北流淌,鱼群迤逦。
林间野果累累,五彩缤纷,随着枝叶起伏摇曳,草木花果的清香沁人心脾。松鼠跳跃,猴群抛荡,梅花鹿、羚羊惊嘶奔窜,又纷纷回头,好奇地打量着这数以万计的不之客。
自从那北望崖下来,方圆数百里都是这连绵不断的林海。空中风势极猛,吹得九黎大军骑坐不稳,更毋论逆风前行了。当下只好俯冲入森林之中,朝北行进。
九黎各族所居的苍梧九山贫瘠荒凉,气候恶劣,草木花果难以生长,偶有几片绿洲,每到夏秋之季,便成为各族纷争血战之地。饥荒之时,就是兽骨树皮,一并吞下独占。何曾见过这等美丽富饶的景象?
难道这所谓的苍梧禁地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乐土?众人心中怦怦大跳,惊疑不定,晏紫苏亦颇感诧异。
眼见那一串串的赤仙果艳红欲滴,摇摇欲坠,几个马族战士馋涎欲滴,忍不住探手摘下,便欲一尝滋味,星骐沉声喝道:“且慢!”劈手夺过,放在鼻前嗅了半晌,犹豫不决,又抽出一支碧铜针插入其中,凝神观察颜色变化。
延维哈哈大笑道:“汝等放心,有女帝转世在此,虽鸠毒亦化甘蜜也,何况此野果哉!”伸手摘下一个赤仙果,放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眉飞色舞,含糊不清地接连赞道:“妙之极矣!妙之极矣!”
三军齐声欢呼,再无疑虑,争先恐后地摘夺品尝。
野果种类不一,或清香甜脆,或酸甘多汁,众人吃惯了野菜、草根、从未尝过这等美味之物,只觉得甜蜜入心,畅不可言,一时间连话都顾不上说了,一边策兽前行,一边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
晏紫苏见延维眼珠滴溜溜地四下瞟望,嘴角笑容诡秘,立知不妙,正待喝止,延维已“哎哟”大叫,抱着蛇肚从巨象上翻滚摔落,双头脸色惨白汗珠涔涔,指着她颤声道:“此果有……有毒!女帝安……安以骗臣乎……”
九族群雄徒然愣住,拿着野果,怔怔地看着两人,鸦鹊无声。十几人突然嘶声惨叫,从兽骑翻身摔落,继而惨呼迭起,成片成片的九黎战士纷纷翻滚摔落,满地打滚。
顷刻间,近四万大军全都抱着肚子,惨叫如潮。
晏紫苏大,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乾坤袋一探,空空如也,心中徒然一沉,所有蛊毒,神器,包括那“风火瓶”竟全都已不翼而飞了!
转眸望去,延维右手赫然正握着那“风火瓶”,四目灼灼地瞪着她,嘴角狞笑,声音却极之悲愤痛苦,颤声道:“吾等业已洗心革面,女帝因何赶尽杀绝耶?”
九族群雄见万千人中唯有她安然无恙,只道真是她所为,骇怒交集,叱呵不已。数十个性情暴烈的牛族,虎族战士更是悲愤欲炸,强刃剧痛,挥刀挺矛便欲刺来,但奔不数步,立时又惨叫着踉跄倒地。
晏紫苏心下雪亮,延维必早知这林中野果均有剧毒,故意在这节骨眼上栽赃嫁祸,以施报复。只怪自己自己满心牵挂着蚩尤,一时不察,竟让这无赖啾空盗走神瓶。又恨又恼,咯咯笑道:“老蛇囚,你当自己是不死之身,又偷走了‘风火瓶’,我便不能奈你何么?你体内少说有六百一十七蛊毒,想不想逐一试上一遍,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樱纯动,急念法决。
岂料延维竟似浑然无恙,徒然拔身冲起,蛇尾飞扬,狂飙似的将她紧紧缠住,着脸低声笑道:“多亏汝讲蛊毒尽加吾身,若只取其半,吾又安能辨逐一其解药乎?天助我也,汝将奈何?”
晏紫苏惊怒交加,懊悔已极。正所谓“以蛊治蛊,以毒攻毒”,要解蛊毒,必须用与之属性相克的蛊毒来治服。她的乾坤袋中装有六百一十七种解药,与所有蛊毒一一匹配对应,除了她以外,无人能分辨得出。
若她只在延维体内种下一半蛊毒,那么纵然他将所有解药尽熟吞下,多余的一半解药立即又会变成致命之物。偏偏她担心延维修为惊人,未免万一,倾囊以治,不想反倒弄巧成拙。这可真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延维得意已极,忍不住哈哈大笑。太阳乌怒啸重来,还不等挥翅扑打,已被他徒然收入风火瓶中。
众人见女娲转世被其瞬间制服,无不骇然;见他狂笑不止,只道毒已攻心,神志尽乱,更是惊怒恐惧,惶惶不安。
延维顿住笑声,睥睨四顾,朗声道:“伏羲、女娲凶暴淫虐,屠戮九族,其罪滔滔,罄竹难书,天下苦之者,何独吾等?人无道,天伐之;天无道,吾伐之。暴群不亡,世无宁日。吾曹不出,如苍生何!”
他是蛇族神巫,对如何假借天命、蛊惑人心了如指掌,慷慨陈词,时而悲壮激昂,时而沉痛低回,九族战士听不片刻,无不热血如沸,纷纷忍痛怒吼呼应。
晏紫苏已恢复冷静,笑吟吟地只不说话,思绪飞转,苦忖脱身之计。
延维右手高举“火风瓶”,狂风怒卷,直冲上天,周遭树叶飞旋,林海汹涌,高声叫道:“苍天若有眼,则赐吾神力,以救九黎百姓!”嘴中念念有词,满脸虔诚肃穆之色,蓦地握瓶朝那山崖一指,“轰!”碎石激炸,土雾蒙蒙,喝道:“吞此神石,当解百毒,敕!”
蛇身迤逦,游到崖边,左手抓起一掌砂石,囫囵吞尽。过了片刻,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容光焕,朝天叩拜,纵声长笑道:“天不我欺,赐我神力,九州一统,四海大吉!”
众人蜂拥而上,争相哄抢遍地石砾,大口吞食。砂石入腹,先是一阵刀割剑绞似的剧痛,既而腹气涨滞,连放了十几个闷屁,恶臭弥漫,疼痛尽消,神志亦渐转清明。
九黎族民又惊又喜,揉着肚子欢呼如雷,纷纷朝着延维拜倒,心悦诚服地叫道:“神上法力通天,吾等愿追随左右,举义伐暴,一统四海!”
晏紫苏捂着鼻子,惊讶已极。
林雪宜听他语气松动,大喜过望,嫣然道:“小子,建木封印通天彻地,要将它解开,除了知道解印诀之外,还须辅以‘太极两仪真气’,否则即便有移山填海之力,也不能奈它何……”
烈烟石嘴角冷笑,淡淡道:“‘太极混沌诀’是盘古所创,‘阴阳两仪诀’是伏羲、女娲所创,要想将这两种神功融会贯通,修得‘太极两仪真气’,便须找到‘三天子心法’。且不说世上没人知道‘三天子之都’的所在,即便当真让你知道了,我们现在寸步难移,又去哪里寻来?”
林雪宜不等她说完,咯咯大笑道:“小丫头,你以为这石壁上的蛇文、人图是谁所刻?你们这十日来所修的又是什么真气?八神人方才又何以要贯通你们的奇经八脉?我又为何恭喜你们两仪相济、八极相通,加入‘女娲门下’?”
秋波流转,凝视着她惊愕骇异的脸容,嘴角噙笑,一字字地道:“因为建木便是苍梧,这里便是三天子之都!”
林海呼啸,阳光闪烁,茂密的碧绿枝叶之间,晃映着如火霓霞、澄澈蓝天。狂风扑面,洋溢着浓郁的花香与草木气息,熏人欲醉。
九黎大军高歌前行,士气激昂,转眼已行了数十里路。
延维盘坐在巨象背上,双头摇晃,得意洋洋,左手紧握火风瓶,右手不时跟随鼓乐,敲打节拍,惬意已极。
晏紫苏经脉被封,躺卧在他身前的象背上,瞧着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脸上虽气定神闲,心底却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熬成一锅浓浓的蛇肉羹。思绪飞转,已然想出几个脱身反击之计,只等一有机会,便杀这无赖个措手不及。
忽听前方众兽惊嘶,惨呼迭起,有人失声叫道:“溪水里有毒!”群雄大凛,纷纷转头朝延维望来。
延维哈哈一笑,道:“汝等放心,上苍赐吾神力,百毒辟易,万军披靡。”两张口一齐翕动,装模作样地默诵了几句咒语,忽地将火风瓶朝地上沙土一指,叱道:“吞次神土,蛊毒尽消,敕!”土炸飞扬,蒙蒙洒落。
旁边战士急忙抄手捧起,装入羊皮袋中,策兽朝前冲去。过不多时,前方欢呼如沸,纷纷叫道:“神上法力通天,无人可敌!”
晏紫苏心中陡然一跳,想起他先前施法碎石,克制百果奇毒的举动,灵光迭闪,豁然醒悟,登时明白其中玄妙了!
太古时,蛇族神巫阚莫亚创“五行奇毒”,由天地间各具五行属性的剧毒淬炼而成,一时间天下震动,无人可当。但不久龙族神巫便悟出了至为简单的破解之法,即根据五行相克之理,用阚莫亚所练的五行毒两两相克,便可彻底化解。
这苍梧禁地多半是根据“五行奇毒”所设立的陷阱,野果虽然种类繁多,却都汲取混杂了“水毒”,并非他当真有通天神力,只不过是这无赖早知其中玄机,用碎石中的“金毒”克制“木毒”而已。
方才前方兽骑误饮山溪,中了“水毒”,他又根据五行土克水的道理,装腔作势,借用“土毒”化解。九黎群雄不知端的,自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明此节,晏紫苏疑窦尽消,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延维“哼”了一声,瞪着四眼,满脸威严地喝道:“妖女,汝笑何耳!待到苍梧之下,将汝与那小子同祭天地,看汝还笑乎!”
语音方落,前方又是一阵惊呼欢腾,号角长吹,鼓声密奏,纷纷叫道“天梯到了!天梯到了!”
延维大喜,策象狂奔,众人也潮水般地朝前奔涌而去。
转过山崖,树林渐转稀少,一片翠绿广袤的草原迅在眼前铺展开来。上方是万里蓝天,云霞奔涌,下方是坡丘起伏,草浪滚滚。
在天与地的交接处,是一片金光闪耀的汪洋,涛声轰鸣,白沫喷涌,一群群海鸥欢啼着冲天而起,在阳光中跌宕盘旋。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座山岛岿然耸立,石崖灿灿,如镀金光。崖上,一株紫黑色的巨树直如天梯,破空摩云,高不可攀。
树干百仞之下光秃秃一片,瞧不见半根枝丫;到了接近云层处,密枝盘旋,如九曲回肠,青叶黑花,黄果累累,藏在绚丽云霞之中,若隐若现,宛若华盖。
苍梧终于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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