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见光明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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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昶派了大内侍卫,骑上千里骏马,加鞭前去极之山。
太医院经过集体研究之后上奏皇帝,说,静贵妃的眼睛可用药外敷,但必须先行用极之山上的皑皑白雪细细洗过。
极之山,不是普通的山。
传说中,极之山上住满了白色的小精灵,极之山上长年落满的白雪是他们的住**。他们住在白雪里,同时把自己身体里面的洁净与灵异,慢慢浸润到白雪里。
这些白雪,不论是对什么样的病症,都是最好的疗药。
然而,几乎没有人能从极之山上取雪下来。
传说,小精灵会把那些胆敢偷窃他们的房屋的人类,当成最为痛恨的敌人,他们会用各种各样人类难以想象的方法折磨他们的敌人,直至敌人或死亡或抵挡不住,而仓皇逃窜。而逃窜回去的人类通常都会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去那极之山。
没有人知道关于极之山的传说是不是真的。亦没有人能够确定,极之山上是不是正落满了白雪。
但是,太医们相当地坚定:静贵妃的眼睛若要复明,必须用到极之山上的白雪,而且还必须要是极之山顶峰上的白雪。
因为,只有顶峰上的皑皑白雪里,才住有天下最为纯洁、最为高尚的小精灵。
而且还要趁精灵熟睡的时候迅疾地装取白雪。否则,一旦被精灵发现,取雪的人不仅劳而无功,还有可能命丧当场。
茶昶不止派了一名大内侍卫。十名大内高手,十匹日行千里的骏马。就为了去极之山,取一小小瓷瓶洁净的白雪。
大内侍卫走的时候,带着皇帝的殷切希望,还带着满脸的凝重。
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皇帝亦不知道。但是,皇帝在他们走之前对他们承诺过,他们一旦有所不测,他们的家眷将由皇帝亲自安置。
去极之山取雪,按路程计算,来回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茶昶几乎要拿太医院问罪。
他甚至怀疑,太医们指名要用极之山上的白雪,其目的或许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保得一时是一时。
但他知道,如果取雪人能够安然地带着白雪回来,而又已经无人懂得用药,他便会抱憾终生。
所以,他只有等。
旋眸自然亦在等。
她在期待着复明的时刻到来的时候,还有些许的恐惧。
她想,这恐惧是来自改变吧。她的双眼,之前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她看不见自己,看不见亲人与爱人,已经二十年了。
在这种时候,她并不知道,其实,她的恐惧并不仅仅如此。
她总有一日会真正明白,自己的恐惧到底是来自何方。但是,那却是在很久之后。
那时候,她甚至忘却了怎样悲伤。
旋眸突然想起了那冷宫。
她不知道那住在冷宫里的女子是否依旧安在。先皇曾经宠幸过的宫女与嫔妃,多半都已经被关进庵堂了,如今住在皇宫里的,都是皇子和公主的母亲。
旋眸不知道那谦亲王所说的是不是事实,她也不知道茶昶是不是已经经过了查证,更不知道当终于安然地坐上了皇位的时候,当终于有了足够的权力自由选择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正视自己的真正身世。
她并没有探求这答案。
她知道茶昶自有主张。她认为,在茶昶的影响下认为,做任何事,尤其是会影响到自己的光明前途的事情,都要选择合适的时机。
她还想起遥远的地方。边陲西沃,她似乎恨之入骨,却又时刻惦记着。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否安然无恙。
她告诉自己,她惦记西沃,只因为母亲。
可是,当有一日,那个可恨可憎的人入宫来见她的时候,她竟无以拒绝。
她是看不见他的容颜,但她听得清楚他的声音,嗅得到他的味道,她曾经记在内心里的味道。不论他身在何处,不论他的容颜怎样的改变,她都能在他刚一出现的时候,便辨认出他来。
当宫女进来禀报的时候,她手里的茶碗竟蓦地坠地,变成了碎片。
她没有说话,但是,琅涵却在看了那人许久之后问她:“母妃,为什么琅涵会感觉到这个人很亲切?”
旋眸的心在抖。她不能回答孩子的问题。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不想让他跑到那人的身边去。

而泠玖炎却早已伸出了双臂:“琅涵,我是你的外公啊!”
“外公是什么?”
“外公就是母妃的父亲啊!琅涵,来,让外公抱抱!”
琅涵仰着头,问他的母亲:“琅涵是母妃和父皇的孩子,而母妃是外公的孩子,是吗?”
旋眸突然觉得心里很堵。她不能否认,绝对不能在孩子的面前否认。她感觉到琅涵的小脸依旧高高地仰着,她不忍心,只有轻轻地点头,缓缓地松开了手。
琅涵蹦跳着,欢笑着,高声娇娇地唤着外公。
泠玖炎拥抱住琅涵,亲吻着琅涵。
他把对女儿的万千心疼与牵挂,都融进这样的拥抱和亲吻里。他抚摩着孩子的脸庞,多么希望这就是他曾经的小女儿,小到还能够乖乖地接受他的怀抱的女儿。
他想着,希望着,同时潸然泪下。
“外公为什么要哭?外公乖乖,外公不哭!”
琅涵的童声,惹得自己的母亲不禁得背转了身。
“好好,外公不哭!采笑儿真乖……琅涵想知道外公带什么来了吗?”
泠玖炎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琅涵一把抓住,问:“这是什么呀,外公?”
“这叫银票,拿着它,便可以到大钱庄兑换很多很多的银子!”
旋眸忍不住叫道:“琅涵过来!”
琅涵受到了惊吓。
旋眸的声音太过严厉,从未有过的严厉。琅涵有些害怕,有些瑟缩。
泠玖炎想抱住孩子,想平复他所受到的惊吓,可是,旋眸竟迅速地走过来,一把扯走了孩子。她这样的举动,竟不像双目失明的人。
“你才多大,就对银票这么感兴趣?父皇平时都教你什么了?母妃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你是长皇子!长皇子要什么没有,你现在这么小就巴巴地要变成满身铜臭的人?——你哭什么哭?我是生你养你险些因你而丧命的人,难道我说不得你了吗?不许哭!”
泠玖炎急急地想劝:“孩子还小……”
“我在教训我自己的孩子,你插什么嘴?你是腰缠万贯,你是出手阔绰,可是,教育孩子是要用心用爱用温柔,不是用金钱!你以为你来的这个地方是哪里?西沃泠家那栋大宅子?你能有多少银两,足以把这皇宫装饰成一个金色的笼子?你有多大的胆量,敢在皇帝的家里炫耀财富?……”
泠玖炎的愣怔好重。
旋眸死死地抓着琅涵。她的恨一发而不可收:“……不会教育孩子,不知道孩子想要的是什么,就不要装成一副慈祥的样子!一个孩子的心被毁了,她便永远会被悲伤抓着,那悲伤是多少银两都弥补不了的!……”
旋眸的泪水蓦地刷刷地落:“……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琅涵还在哭。
“……你走啊!你只会带来悲伤与哭泣,你还来做什么?我随了你的心意嫁了七皇子,如今更是被封了贵妃,你想得到什么封赏,自己跟皇帝去说,你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用?”
“我来,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封赏,我是来看望你的啊,女儿!”
“住口!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只是一颗被你关在一个大宅子里养大的,赖以攀龙附凤的可怜的棋子!我有幸遇到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有幸被封了静贵妃,有幸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只是我的命里该有,只是上苍对我的一十六载的囚禁生活的补偿!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你走!”
泠玖炎明白,他心疼,他惊愕,他想解释,他想安慰自己的女儿,但他最好的选择却是离开。
当他举步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已经来了很久的人。他对那人深深地鞠躬,默默地行礼,然后速速离去。
他不知道,宇霓在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她望了很久,直到宫里的静贵妃突然抱着长皇子放声大哭。她站在门口,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表的苦楚。她的苦楚不能向人诉说,旋眸的苦楚或许也只能独自承受。
她示意宫女统统退下。
然后,她转身,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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