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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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灯光,由正面那排轩窗里隐隐透出,偶尔随风传来一些丝竹歌唱之声,更令人心中多了几许梦幻与神秘。
郭彩绫奇怪的看向寇英杰道:“你听见了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寇英杰道:“看来铁老头正在宴客,什么人能有这份殊荣,我倒想要知道一下。”
彩绫四面看了一下道:“我们进去瞧瞧。”
“师妹,这件事大意不得!”寇英杰谨慎地嘱咐道:“现在我们是身在虎**,在没有摸清他们虚实之前,千万大意不得,万一着了他们的道儿,可就后悔不及!”
郭彩绫含笑瞟了他一眼:“想不到几年不见,你的本事变大了,胆子却是变小了!”
寇英杰不理她的挖苦,慎重地道:“师妹你想,这老贼平日是何等自大狂傲,什么人又能看在他的眼睛里?现在居然大张宴席的盛待来客……如此推想,他这个客人该是何等的不凡!”
彩绫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倒也亏了你这么细心,确是有点道理,那么你看又会是谁呢?”
“这很难猜!”寇英杰左右打量了一下:“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但是却不能惊动了他们。”
彩绫打量着聚义厅,说道:“我们干脆上房去!”
一句话倒提醒了寇英杰,不免向着巍峨大厅顶上看去。
原来这座所谓的聚义厅高有十丈,除了底下大厅之外,上面是设计得颇为美雅的双层楼阁,圆形的宝塔顶面之下,四面环廊,覆以金幔银纱,确是极尽灵思美雅之能事。
就在那楼廊环的四角,每一角都悬着一只看来甚为染目的琉璃吊灯,光色银白,更有串串贝质风铃,间歇地散发出清脆悦耳音响,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美。
寇英杰与郭彩绫却不如是观,事实上这地方既是魔窟中心所在,必然处处都隐伏着杀机,一个大意,必然悔之莫及。
“怎么样?”彩绫催促道:“我们由上面看下去,居高临下,一定可以把大厅里看得一清二楚!”
寇英杰点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只是我却担心这附近可能设有埋伏,那么一来,在我们还没接近大厅以前,就将暴露了身形。”
彩绫愕了一下,呐呐道:“会这样么……看这附近一片安宁不会有什么埋伏呀!’”
寇英杰冷冷地道:“铁海棠这个老东西,为人极是阴险,我想他不会疏忽的。师妹你可注意到这里静得出奇,除了刚才端送果品的两个婢女以外,简直就没有看见另外一个杂人,这好像有点奇怪。”
彩绫笑了笑道:“这也不见得,铁海棠在这里接待宾客,哪一个胆敢来这里扰乱!我看你未免过虑了。”
寇英杰微微笑道:“我们何妨一试。”
“怎么个试法?”
“很简单。”寇英杰道:“你不妨先走一步,我跟在后面,彼此也可有个接应。”
彩绫四下看了一眼,道:“好,那我就走在前面。”
身形轻晃,已纵出丈许以外,循着前面一道窄细的花径,直向正中的聚义厅的接近过去。
寇英杰容她前走约有五丈左右时,随即纵身后随。
二人前进方式大有区别,彩绫是在明处,寇英杰却在暗处,二人身法都称得上十分快捷,转瞬间已前进了十丈左右。
郭彩绫看看四下无人,正待扑向厅侧一棵大雪松,借着那棵松树即可轻易的登上厅阁。就在她正待腾身跃起的一刹那,蓦地,暗影里忽然快速的闪出了一双红影——敢情是两个身着红色长衣的魁梧少年。
二人显然是由不同方向跃身而出,但是落足的情形竟是一致,每人手中一口精光耀眼的长剑,一经现身,双剑交叉着直向彩绫身前转去。
须知彩绫身手,实在已称得上武林罕见,然而眼前,在这一双红衣长身少年的剑势之下,竟然被逼得一连向后倒退了两步,才得拿桩站稳。
两个红衣少年掌中剑,旨在阻止郭彩绫的前进之势,上来并无伤人之意,就在郭彩绫身子方自后退的一刻,双双收回了剑身。
其中一人浓眉乍抛道:“大胆女子!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胡乱闯得的么!”
这个少年原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及至话声出口,发觉到对方竟是生平所仅见的娇艳姿色,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那后一半话显然已是大大的失其严厉,只管睁大了一双眼睛,频频在对方身上打量不已。
另一个红衣少年,虽不似前者那般惊艳,只是面对佳人,又当血气方刚之时,仍不免为之动容,只见他那张黑亮亮的脸膛上,先是发了一阵子红,随即现出了笑脸。
“姑娘,”一面说,他手抱长剑,执礼颇恭的道:“请问是哪一堂来的?在下竟不曾见过……”
郭彩绫猝然为对方二人双剑逼退,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原思怒剑相加,想不到对方以礼相待,一时反倒不好发作。
她当下心眼转了一转,已思想出对付方法,微微一笑抱拳道:“不敢,小妹姓余,乃是夫人一门远亲,新近才投效本堡。二位师兄是……”
这一着果然大是生效,两个红衣少年,顿时面现倾慕。
“原来如此!”先时发话的的那个浓眉少年,赶忙抱拳道:“失敬,失敬,在下不知,方才口出不逊,余姑娘千万不要见责。”
彩绫一见道:“不知者不罪,哪一个又会怪你!”
说话之时,偶见身侧三丈外,似有人影微微一闪,直至转目看时,那人似一股轻烟般拔上了大厅楼栏,这等身法,几为她生平仅见,心中一惊,却立刻想到了是谁,当下心中自忖道:“好呀,你倒是好,利用我来作饵,你却抽冷子上房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踏实多了。
那两个红衣少年,一名丁堂,一名丁浩,武功得自铁海棠亲授,为其最心爱之手下十二名少年弟子之二,一向留待身边,为其近卫。此十二名弟子,由于自幼相随,武功得自铁氏亲传,是以年纪虽然都不甚高,可是武技已是可独当一面,称得上一流高手。
丁堂、丁浩是同胞兄弟,丁堂居长,丁浩为幼,其实兄弟二人不过相差一岁,平素由于铁氏的垂爱,在这风雷堡内也称得上两个特殊分子,二十好几的年岁了,还没有成家,当然见了漂亮女孩子难免脸红,难得对方假以词色,自是如蜂见蜜,不肯轻易放过。
浓眉少年微微笑道:“姑娘怎么没有同夫人一齐去?”
黑脸的丁浩抢着道:“那你一定也认识战丕芝战姑娘了,这一次,是她同着夫人一块去的。”
彩绫道:“我知道,夫人是特意留我下来,要我熟悉一下堡里的环境,二位是谁?请恕我眼生得很呢!”
丁堂一笑道:“姑娘居然连我们兄弟都不认识,还能在堡里混么!”
丁浩嘻嘻一笑:“我叫丁浩,他是我哥哥丁堂。行了,这个堡里面,你只要认识我们兄弟两个也就够了,回头下了班交了差,我们哥俩带你四下里逛逛去,到处给打个招呼,包保用不了两天,你什么都熟了!”
彩绫装成一副眉色舞喜不自胜的样子,当下向着二人福了一福道:“那敢情好,小妹这里先谢过两位丁大哥了!”
丁堂丁浩一时喜得眉开眼笑,丁浩转向丁堂道:“大哥,我看现在也没有什么事,你就偏劳一下,我先带余姑娘四下溜溜去。”说着就要走,却被丁堂一把抓住:“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我站岗,你陪着余姑娘去溜空儿?”
丁堂大不乐意道:“那你留下来好啦,我陪着余姑娘去。”
丁浩挑着一双浓眉,就想要跟他哥哥红脸,两个兄弟居然你一言我一语顶了起来。
彩绫心里好笑,却也不敢十分大意,因为到底她玉观音的名声太响,而且在来风雷堡前,前此也曾闹过事情,看过她的人毕竟不少,如若被人家认了出来,可就不妙。所幸这附近没有外人,夜色又黑,一时倒可无虑。
眼前哥儿两个仍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埋怨,彩绫生怕他们真的吵起来惊动了外人,当下摆摆手道:“你们不要争了,这是干什么,算了,我走了。”
说着就转过身去。
丁堂忙叫住她道:“余姑娘慢着!”
彩绫回头笑道:“你们还争不争了?”
丁堂笑道:“没的话,我们是拌嘴惯了,你别见笑。”
彩绫睁大了眸子道:“真的!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我看堡里面怪紧张的,都说是来了贵客了,到底来了些什么客人?”
丁浩摇摇头道:“这个除了总令主和四家堂主以外,到目前还是个秘密!”
彩绫笑笑道:“真的呀!听说总令主和四位堂主都在里面宴客,我倒想开开眼,去瞧瞧来的都是些什么贵客行么?”
丁堂一笑道:“那有什么好瞧的,两个糟老头和一个土里土气的丫头。”说到这里由不住嗤的一笑,打量着彩绫道:“说到那个女的却是连姑娘你一半也比不上呀,有什么看头!”
彩绫冷笑一声道:“哼,我就知道你们不肯通融,那我就自己进去瞧瞧。”一边说她真个大大方方的向大厅里走过去。
丁氏兄弟不禁吃了一惊,慌不迭上前拦阻,丁堂一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
彩绫当然不会为他抓着,一个旋身,丁堂抓了一个空,丁堂不禁愕了一下。他睁大了眼睛道:“倒还真看不出来,姑娘你还有一身好功夫!”
“那当然,”彩绫道:“能在夫人跟前的人,谁没有两手儿?”
丁堂讪讪一笑道:“我的姑娘,你真是胆子不小,总令主现在在里面招待贵客,特别关照过,任什么人都不得擅入,乖乖,你有几个胆子,竟然大摇大摆的就往里面闯?总令主一个怪罪下来,你这条小命就算有夫人给撑着,我们哥俩这双吃饭的家伙只怕就保不住了。我们是真心诚意的对你好,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害我们呀!”
彩绫道:“那可怎么好呢?你们总得给我想个办法叫我瞧瞧热闹呀!”
丁浩道:“这么吧,等一会巧姐儿再来送点心过来的时候,你就换上她的衣服,代她去就行了。”
彩绫摇摇头:“要我扮丫头我可不干!”
丁堂也反对道:“这怎么行?换了衣裳换不了脸,要是被总令主或是被四位堂主看了出来,那还得了!”
丁浩叹了一声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那可就没办法了!”
彩绫微微一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只不知你们肯不肯帮忙?”
丁浩笑道:“姑娘的事还有什么话说,只要我们兄弟办得到的一概从命。”
彩绫微笑着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向着聚义厅楼上指了一下道:“我想上去偷瞧瞧行么?”
丁氏兄弟呆了一下。
丁堂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姑娘,这可是冒险的事情。”
“怎么呢?”
“姑娘请想,”丁堂一本正经的道:“那上面没有灯,黑不溜丢的,你藏在上面一个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声音,老天爷,你可不想想看,大厅里的这些主儿,都是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不把你当刺客办才怪!黑暗里又看不清楚,误伤了你,岂不是冤枉?再说,这件事闹穿了,总令主不把你当奸细办才怪!”
彩绫一笑道:“你们放一千个心——我仔细一点不结了吗!”
丁浩无奈地道:“好吧。我们就帮你这个忙,谁叫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投契呢!”
丁堂到底是哥哥,行事较为稳重,当下皱着眉叹息一声道:“姑娘一定要看这个热闹,我们拦也拦不着,这件事我总以为冒险太大,犯不着,何必呢!”
彩绫一笑道:“放心吧,绝对不会出岔子,就是真出了事我也一个人顶着,绝不会把你们也给拖下水!”
丁堂没说什么,丁浩讨好心切的道:“好吧,那你跟我来——从这边走。”说着身形一转,前头带路,丁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退到暗处去。
这边,丁浩带着郭彩绫左五右六的绕了个老大的圈子,才向厅侧接近。
彩绫心中陡然一惊,这才知道围绕着聚义厅四周,敢情设有阵势,以自己方才之冒失,如果一步误踏进入,势将大生波折,虽然未必就能困住自己,可是这么一来,自是惊动大敌,后果将是不堪设想!这么一想,不禁大大的吓了一跳。
所幸那个丁浩甚是仔细在前头带路,彩绫冰雪聪明,跟在他身后实实记下了他的步法,进进退退,不一会的工夫已来到了大厅一角。
站定后,彩绫一笑道:“干嘛还这么费事呀,直接走当中的大路不干脆吗?”
“我的姑娘!”丁浩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难道你不知道那路里头是鬼脸小徐当差吗?”
“鬼脸小徐?”
“怎么?”丁浩好奇的道:“你难道连鬼脸小徐也不认识?”
彩绫摇摇头,表示不知,却也不想多问。
丁浩一笑说:“也难怪,你刚来,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这家伙是堡里最凶的一个,我看他眼里就只有一个总令主,就连四堂堂主也未必在他眼睛里,可是有一样,人家手底下是真不含糊,而且,这小子还他妈的是个楞头青,我看他小子真是软硬不吃,姑娘要是遇见了他,可就没有我们兄弟这么好说话了。”一面说他左右注视了一眼,匆匆上前一步,推开了一扇暗门,向里面瞧了瞧,闪身步入,一面向彩绫抬手相招。
彩绫跟进去,丁浩指着壁边的一道迂回楼梯,小声道:“从这边上去,上面是四面廊子的转楼,那里就能看清大厅里的一切,千万小心……我走了,回头再见。”说罢匆匆转身离开。

郭彩绫此一番无须与敌人动手,不过略费唇舌即顺利过关,反倒更获得敌方帮助接引,心里好不开心!当下容得丁浩走后,她随即施展轻功绝技,一路虚点楼梯,轻若猿猴般已经把身子揉升上去。她身子方自登上楼廊,还不曾站定,即觉身后一股疾风袭过,肩头上已吃对方轻拍了一掌。郭彩绫猝然一惊,回过身来,才发觉到竟是寇英杰站在面前。
“嘘!”寇英杰手指樱唇,传声道:“不要出声,这里有人……”一面说,伸手向外指了两下,顺其手指处,彩绫赫然发觉到,两名黑衣佩刀汉子,就站在面前不远,透着大幅纱幔,两个人反手握刀,各自停立楼廊一角,向着遥远的夜空眺望着。
彩绫心里一惊,暗忖着好险,如果二人这一所站立的方向略异,自己与丁氏兄弟一场交易,就难免不被他们所发现了。想不到敌人即使在本堡之内,居然也防守得如此严谨,铁海棠本人武功又是高不可测,竟然在其身边尚自收留着如此之多的贴身近卫,此人之居心实在深不可测。
彩绫会意地点了一下头,当下随着寇英杰轻身提气,绕到另一个方向。
寇英杰想是早已把这里摸熟了,身子转了几转,推开了一扇门,进到了一个楼间,彩绫跟进去,寇英杰回身关门,再回过身来心中由不住暗吃一惊:一蓬灯光,由下方直冲而起,耳边上所听见的是阵阵吹打管弦之声——敢情大厅里盛筵已终,客人们正在享受饭后的余兴节目。
眼前是一间布置得甚为雅致的静室,却有一面长窗开向内面,长纱曳地,那蓬柔和灯光,正是由这扇窗户透进来的。
原来环向大厅四周楼上,全然是一式样的这类静室,主人特辟的迎宾阁,以供留宿本堡的一般客人居住,至于被视为特别尊贵的上宾,却另外有更为精致华丽之处。
当时寇英杰已倚身窗侧站好,点手相招,彩绫悄悄跟过去,凭窗下看,大厅一切全然在眼。
在六盏极为壮观华丽的明亮的吊灯下,大厅里的那一张大红毡毯极为醒目,由是,坐在红毯上的几个人,也就是格外惹人注目。
酒筵已经散了,主客正在享受饭后余兴。五名女子乐师在弄着丝竹乐具,池墀里几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正在扭着纤腰,倒不似一般单纯歌舞,而是参合了柔软武功的一种特殊舞艺。
寇英杰与郭彩绫都还是第一次见过,不免很是新鲜,当然,这些并非是他们所要注意的对象,他们所要注意是观赏节目的那几个人。
主人这方面的是六个人——铁海棠与天、地、乾、坤四堂堂主,还有一个是新领总提调职位的龙虎双拐呼延雷。
客人方面显然也是六人。这六个人,才是寇英杰与郭彩绫注意的目标。
在一张白玉方几的前后,分别坐着男女三个怪样装束之人,中间那人,白卡卡的一张长脸,扫帚眉,三角眼,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子,虽是脸上皱纹满布,可是一头长发却黑同墨染,梳了一个道髻,瞧年岁,当在七旬之上。
这个老人两只手放在宽大的袖子里,坐在椅子上双目松弛地下垂,几几乎眯成了一道线,只是却由那两线细微的眼缝里,闪烁着灼灼神光。
寇英杰看到这里,由不住私下里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虽然不识得这黑衣怪老何人,只是仅仅由其这番特殊气质与高傲神态判来,这个人必是自己的强力劲敌无异。
坐在左侧方的那个人,看来年岁不及五旬,隆眉凹眼,双观高耸,也同前者一样,生就一张白卡卡长脸。这人身着一袭玄色外衣,长仅及膝,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长裤,黑袜,云子履,背插长剑,一副怪打扮。
寇英杰一经入目,只觉得这人那张怪样的僵尸长脸好似在哪里见过,只是却一时想他不起。
这人手托着一具细瓷盖碗香茗,另一只手揭开盖子撇着水面上的茶叶沫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那张脸白中透青,好像是带着一副病容似的。
寇英杰越来越觉得眼熟,简直己是呼之欲出,偏偏就是叫不出来。
他目光再转,打量向同座右侧的另外一人——一个高梳螺髻,一身黄衣的妇人。
刀子眉三角眼,再配上一张三角脸,看上去这个女人可真是够狠的,那张本来已经够丑的脸,偏偏是不着一丝笑容,身上那一袭黄衣说它是斗篷不像,更不像一般时下妇人的长袄敞挂,简直怪极了!
还有更怪,那就是在那妇人右面肩上,还落着一只硕大的乌鸦。
人怪鸟也怪,那只乌鸦看起来较诸一般常鸦要大得多,而且头上还多了一撮子角毛,不时地引颈刷翎,扇动着一双翅膀,发出呱呱的怪叫声。
那妇人也同座上老者一样,眯着一双三角眼,端的是好涵养,目睹着堂上的表演,一副不屑形样,似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距离这个座位不远,另外还设有一个客座,坐着一老二少三个人。
老的居中而坐,两个年轻的,分别坐在老者身边左右,形状十分拘谨。
那老的一个,虽是坐着,看上去也比一般人要高出甚多,黄蜡蜡的一张鸠面,显现着几分不自在,疏松的脸皮上暴露着几根青筋,稀落的一头白发,挽有一个发结盘在头上,在他枯瘦的一双手腕上,戴着一双金光闪闪的镯子,那双细长的眸子,也同前座老人一般隐隐闪烁着过人的精光。
陪侍着此老人身后的两个人,却是一双少年弟子,形象机智伶俐,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背插骷髅锤,另一个插着一口长刀,每人穿着一袭绿色长衣,乍然一眼,简直难分彼此,只是细一留意,却可看出,两个少年都有一个显著的分别,原来二人每人都像是生来就少了一只耳朵,一失左耳,一失右耳,细一留意,极易辨认。
对于这双兄弟,寇英杰却是记忆清楚,绝不陌生,敢情正是前此怒闯白马山庄,于山道途中所邂逅遭遇的怒江双童江天左、江天右兄弟二人。
想不到他们二人在被自己迫离白马山庄之后,竟然又来到了风雷堡。
由他二人的出身来历,以及眼前情形,立时使他联想到这个老人必然就是那个威震苗疆,声望极尊的武林怪杰青毛兽厉铁衫。
方自动念,郭彩绫已欺身而近,悄声道:“你认识这些人么?”
寇英杰冷冷一笑,轻声道:“你可认得这个手戴金镯的老怪物么?”
彩绫点点头,附耳小声道:“他就是那个姓厉的。这个老家伙一身功夫厉害极了,我只当他在朱空翼手下受了重伤,看起来好像没什么。”
寇英杰摇摇头道:“那不一定,受没受伤从表面上不易看出。”
彩绫道:“那两个年轻的又是谁?”
寇英杰低声的告诉了她,只是对另一个座头上的男女三人却是讳莫如深。
再看看主人方面,铁海棠居中而坐,四位堂主与总提调呼延雷各占一席。
铁氏身着银色大氅,面容虽略嫌憔悴,但兴致甚高,一双湛湛目神注视着现场表演的几个丽人,不时地笑上一笑,神态雍容高华,意不旁骛,果不愧为黑道魁首,一世枭雄风范。
现场除了主客一共十二人之外,另有两双少年男女,每人手捧银盘,内盛各式美点干鲜,不时趋向客座,听任客人自行品尝。
那一出别开生面的表演节目终于结束,首座上那个长脸黑袍老人,忽然睁开了眯缝着的一双三角眼,直到表演者的四名佳人趋前行礼,才似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随即伸出一双鸟爪般的怪手拍了两下,点点头道:“很好,很好。”
肩上落着乌鸦的那个丑陋妇人,要死不活的点点头道:“老爷子,光夸好不行,难道没有赏么?”
黑袍老者嘿嘿笑了两声,乜视着妇人道:“这还要你来说么?”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白绸子包儿,嘻嘻一笑,他先向另一座上的厉铁衫看了一眼,才缓缓打开绸包,顿时,一蓬宝光,迫人眉睫。
寇英杰与郭彩绫居高临下,尤其看得清楚,只见那白绸子包里,满是明珠美玉,五色互映,顿呈奇光,观其形样,任取其一也是大有可观!
黑袍老人像是十分阔绰,随手抓了一把,目光注向四名丽人桀桀怪笑一声道:“老夫此刻来得匆忙,没有带多少值钱东西,这几颗海岛明珠美玉,却也价值不低,第一次见面,承主人佳兴娱宾,这点小意思,你们姐儿几个收下来,就算我老头子送的见面礼吧!”一面说却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递向为首一名绿衣佳人面前,观其掌心,足有七八颗明珠美玉,粒粒大如龙眼,光彩夺目,果然价值不菲。
四名歌姬,名为美雪、艳雪、白雪、春雪,乃是铁海棠夫人最宠爱的四名丽人,幼小入堡,除聘名师传授歌舞丝竹之外,复由铁夫人沈傲霜亲自传授各人内外武功,故此名为歌妓,艺姬,实则对武学亦大有可观。
黑袍老人摊开手掌,意在厚赏,四姬却不敢率尔接受,因堡内规矩严格,略有违犯,一经降罪,可是吃受不起。
是以,为首那名翠衣佳人——美雪,先自向着座上黑袍老人深深一福,只见她轻绽朱唇道:“谢谢老爷子厚赐,只是您老人家赏赐得太重了,婢子四人却是受之有愧呢!”
黑袍老人哈哈笑了几声:“人家都说铁老头不但武功盖世,而且享尽人世荣华富贵,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就是手下几个唱歌的女娃子,也是这么能说善道,答对得体,真正羡煞吾也!”
肩落乌鸦的那个丑妇人,聆听之下,那张三角脸上顿时罩起了一片阴影:“哼哼……老不死的,人家的什么都是好的,以我看来,比起我们的乌氏四妹也不见得强到哪里,怎么,你的眼红了么!”
这妇人竟然当着铁海棠面前如此说话无状,实在是言出惊人。
非但如此,一面说时,她竟然转向中座的铁海棠道:“铁老总,你看见没有,我们这个老不死的又犯了老毛病了,八成他是瞧上了你们这四个丫头了!”
铁海棠一声朗笑,毫不为忤的道:“是么?大嫂你真会说笑话,哈哈……”
大家伙打了一阵哈哈,可就把眼前这股子尴尬给岔了过去。
黑袍老人由鼻子里出气,发出一阵子怪笑,却向身边丑妇人道:“听见没有,你这不是白碰钉子么,君子不夺人所爱,就是主人有此豪情,我老头子也不能要呀!”一面说,那对精光毕现的眸子,在四妹身上一转,哂道:“怎么,莫非嫌老人家送的东西太轻了,不屑一受么!”
四妹聆听之下,四对妙目,一齐向着铁海棠看去,似乎非要得到他的示意才敢往取的意思。
“钱海棠微微一哂道:“边大爷的厚赐,你们岂敢不受!不过……”说到这里,他浅浅一笑,目光微扫黑袍老人道:“不过,只怕这些明珠美玉价值过重,你们当受不起吧!”
黑袍老人嘻嘻一笑,道:“铁老头好眼力价儿,老夫可没别的意思,只是逗个趣儿,玩耍玩耍罢了!”一面说,他遂向着四妹道:“我手里共有四块翠玉,四颗明珠,你们每人正好各取其一,嗯。”他目注为首的翠衣佳人美雪又道:“你先来吧!”
美雪既承铁氏应允,也就不再谦让,当下道了声谢,轻移莲足走上前来,轻轻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就向黑袍老人手掌之中一颗明珠上拈去。
任何人都不会感觉到有什么蹊跷,原是手到拈来的东西,偏偏就是有些意外。眼看着美雪那两根纤若春葱的玉指,一经拿住了珠面,那晶莹明珠,只是在对方掌心里滴滴溜溜打着转儿,居然是费了老半天的劲儿,也不曾拿它起来。
这么一来,美雪显然是着了慌!一张粉脸,顿时飞上了两朵红云,偏偏是越急越是拿它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美雪这个娃儿可真有点脸上挂不住,凤目流盼,那副样子简直至为尴尬,像是要哭了起来。
一旁的铁海棠微微一笑道:“边大爷是有意试探你们姐儿几个武功。美雪,你当真不明白么!”
经此一提,那翠衣佳人美雪才似忽有所悟,当下二指着力,试将铁夫人传授的“纤指破橙”柔功施展出来,试向那颗明珠上一拈,果然拈了起来,只是拿是拿起来了,那小小一颗明珠上所附带的力道却是大得惊人!
美雪试着再以此功拿起了另一块美玉,也是一般的吃力。
总算她还没有出丑,等到珠玉取到手里,她后退一步,深深向着座上三人福了一福,后退让开。
黑袍老人嘿嘿一笑,连连点着头,目光看向第二人——艳雪,点头示意。
有了前车之鉴,其他的三个姑娘自然不会再出丑现眼,一一取珠玉到手,等到最后的春雪取时,显然又发生了相当的困难。
眼看着那一珠一玉在他手掌心里,就像是嵌铸在掌心一般,一任她施出了多大力道,仍然是抠它不出。
一旁的黄衣丑妇嘻嘻一笑道:“老不死的,何必难为人家一个姑娘,给她吧!”一边说,这个丑妇人陡地伸出一只巴掌来隔着座头在黑袍老人的坐椅手把上拍了一掌。休看这小小一拍之力,却产生了微妙的力道,黑袍老人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手心里的一珠一玉已霍地跳起,落在了春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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