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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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彩绫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一伸手把她扯了起来:“傻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她又气又笑的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三妞怔了一会儿,才呐呐的道:“大小姐……你难道不是风雷堡里来的?”
彩绫嗔道:“你这个丫头,谁告诉你我是风雷堡里来的?好呀!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把我看成女强盗……真是!”
三妞听她这么说,这才缓和过来,一时将信又疑的在她脸上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彩绫叹息一声道:“你不相信?”
“不……”三妞垂下头呐呐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彩绫微笑道:“这才像话。你也不想想,我是风雷堡的人,为什么不住在堡里,而住在你们这个穷地方?再说镇上漂亮的客栈也不是没有。”
三妞缓缓抬起头,偷偷地瞧着她,还有点似信非信的样子。
郭彩绫皱眉说道:“你是怎么回事?再要这个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三妞这才急道:“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动气,是我错了,我该死……”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彩绫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哄着她道:“你也别哭了,我知道风雷堡里无论男的女的,都是些坏人,看样子,你们家一定是受了他们的害,所以才会一听见金沙滩的人,就惊成这个样,是不是?”
三妞听她这么说才止住了哭泣,一面掏出手绢擦着眼泪道:“可不是吗,那里面的人都好厉害,一个个杀人不眨眼,我们可是……”
彩绫扶她坐下来,打量着她一笑道:“你用不着害怕,我老实告诉你吧,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风雷堡里面的人报仇来的。”
三妞惊异的看着她:“真……的?”
彩绫道:“我生平绝不说谎话。”
轻轻叹息一声,她呐呐地接道:“……只是这都怪我功夫还不够好,堡里的那些人实在太厉害,这一次要不是一个好心的人救了我,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再不就被他们捉进堡里面,那个罪只怕更不好受!”
三妞睁大了眼睛道:“噢——怪不得呢!我爹说,前几天风雷堡来了厉害的对手,还开了炮呢!原来就是对付大小姐你呀!”
彩绫怔了一下,不解的道:“什么开炮?这个我倒没有听说过。”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听我爹说的,说是那天晚上有人闯进了风雷堡,打死打伤了堡里好多人……铁堡主亲自出手,才把那个人给打败了,不过他自己好像也受伤了……”
“有这种事?”
“我爹也是听人家说的。”
彩绫想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难道真有这种事?”
三妞点点头:“也许是真的,因为这几天风雷堡里派出了很多人,听说市街客栈里都搜查遍了。”
彩绫道:“他们搜查什么?”
“人呀!”三妞这时才像对她恢复了信任,说:“说是要搜查那个大闹风雷堡的人。对了……”
彩绫道:“什么对了?”
三妞频频点头道:“我爹说,他们还在找一个女人,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这么说,原来就是大小姐你呀!”
郭彩绫冷冷一笑,点点头:“哼!现在你总应该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吧?”一面说,她站起来步向窗前。看着窗外,她心里郁结着无比愤态:“三妞,你还听说了些什么?都告诉我吧。”
三妞道:“说是这几天风雷堡里面风声很紧,金沙滩那块地方任何船都不许通行,那附近全是堡里的人,对过路的船什么的,都查的好严,真是吓死人了!”
彩绫冷笑道:“你爹可知道他门要找的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叫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爹也没听说。”
“那个人可受伤了?”
三妞道:“好像是受伤了。外面是这么传说来着!”
彩绫眼睛看着窗外,忽然叹息一声自语道:“希望不要是他才好……”
三妞仰着脸道:“谁呀?”
彩绫看着她摇摇头,苦笑着道:“没有什么。”
三妞道:“大小姐,你真的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姑娘?”
彩绫点点头:“不错。”
三妞吐了一下舌头,道:“真是老天保佑。大小姐你是命好,真要落在了这些人的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彩绫一笑道:“你怎么知道?”
“唉!”三妞叹了一口气,眼圈一红道:“大小姐你哪里知道,我们家吃风雷堡这帮子强盗的亏可大了!”
彩绫呐呐道:“你说给我听听……”
三妞又叹了口气道:“大小姐你可看见我爹的那条瘸腿了吧?”
彩绫点点头,说道:“我看见了,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三妞忿声道:“就是被这帮强盗给打瘸的,还有我姐姐……”说到这里,一时忍不住,她又淌下了眼沮:“我姐姐……就是他们给害死的。”
“你姐姐?”
三妞点了一下头,眼泪汩汩而出,挂在脸上:“那一天,我姐姐在路旁摘豆子,遇见了风雷堡里两个骑马的路过……这两个坏东西欺侮我姐姐.就……”
彩绫咬了一下牙:“该死的东西!我知道了,后来呢?”
“后来……我姐姐就寻死了……”三妞吸了一下鼻子,抽搐着道:“我爹赶忙救人,可怜我姐姐伤得太重,她是用剪子,自己扎破了喉咙……”擦了一下脸上的泪,三妞继续回忆着这件往事:“我姐姐告诉了经过以后就死了,我爹当时真气得发昏,就抱着我姐姐的尸身找到了风雷堡……”
彩绫道:“可有什么证物没有?”
“有!”三妞说:“那两个坏蛋有一个丢了腰牌,我爹爹拿着去了,谁知道这些强盗坏透了,一听说我爹爹是来告状的,根本就不叫他老人家进去,把我爹狠打了一顿,一条腿打断了,还推到了河里,要不是被人家好心人救起来也早就淹死了!”
彩绫叹息一声道:“这真是……”
三妞恨恨地道:“我爹回来以后,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床,直到现在为止,一想起这件事就流泪,从此以后他老人家还染上了心痛的毛病……天天烧香念佛,拜菩萨老爷显灵,把那个天杀的风雷堡给毁了,要那里面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
彩绫冷笑道:“告诉你爹,叫他放心吧,这些东西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三妞惊异的道:“小姐你是说……”
彩绫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不过,你等着看吧,总有厉害的人会找上他们。”
三妞道:“真要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彩绫微笑了一下,轻叹道:“我刚才跟你说的一切,你可别告诉外人,就连你家里的人也不要多说,知道吧?”
三妞点点头道:“我知道。”
彩绫道:“风雷堡里的人,常常由这里走么?”
“不一定。”三妞道:“外面有条大路,他们经常由那里走,偶尔也会经过我们门口。”
彩绫道:“很好,下一次你看见了他们,就告诉我一声。”
三妞一惊,呐呐道:“干什么……大小姐,这个,我可是不敢……自从发生了我姐姐那件事以后,我娘管着我,连大门口都不要我出去呢!”
彩绫点点头:“这也难怪……谁叫你们家发生了那件事呢!”
“对了!”三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今天早上,我看见一个人……”
郭彩绫问道:“什么人?”
“一个年纪不大的人。”三妞思忖道:“大概二十七八岁,个子很高,有这么高。”她一面比着手式道:“当时我正在晒被子,看见这个人穿着一件紫缎子的漂亮衣服,他正在看大小姐你骑的那匹大黑马。”
彩绫微微一怔,问道:“啊!他在干什么?”
三妞想着道:“这个人好像很喜欢大小姐这匹马,一直在摸这匹马的毛,怪事就在这里,大小姐你是知道的,这匹马除了小姐你以外,不是谁也不能接近吗?怪吧,这个人却好像跟它怪熟似的,这匹马不但让他摸它的毛,还一个劲儿用脖子在他身上擦呢。”
郭彩绫登时神色一变:“有这种事……这个人长的什么样?”
“这……”三妞呐呐道:“我不是说了吗,个头很高,鼻子高高的,眼睛很亮……看样子,倒不像是个坏人。怎么,大小姐,你难道认识他?”
郭彩绫呆了一呆,忽然眼睛里射出了异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
彩绫忽然间像是乱了心思似的:“早……上?”她急躁的道:“后来呢,他人呢?”
三妞道:“大小姐你听我说呀!”
彩绫镇定了一下,拉着她坐下来:“不要急,你慢慢想着告诉我。”
“是。”三妞转着一双大眼睛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当时看见他在摸那匹马,只以为是什么人要偷马,就赶快走过去,那个人看见我来了、也没有躲开,我还没有问他,他倒是先问起我来了。”
“问你什么?”
三妞道:“他问我这匹马是哪里来的,我因为怕他是坏人,就说……”
“你怎么说?”彩绫显然很激动,举起茶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三妞怔了一下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我很好!”彩绫紧紧抓住她的肩:“你快说,你怎么告诉他的?”
三妞只觉得肩上一阵子疼,忍不住咧了一下嘴,连连点头道:“我说,我说,我的小姐,你倒是轻着一点呀!”
彩绫收回了手,才似发觉到这番失态,不觉脸上一阵子红,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三妞想着前面说的,接下去道:“那个人问我马是哪来的,我告诉他说是一个投宿客人骑来的。”
彩绫道:“他怎么说?”
三妞道:“那个人听了以后好像很急,就问我那个投宿的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怎么说?”
“我说……”三妞呐呐道:“我当时没有敢告诉他实话,就说我不知道。那个人就问马主住在哪里,我就骗他说住在我爷爷那边。就胡扯了个地方告诉他,就在这个时候,我娘叫我我就走了。”
彩绫睁大了眼睛道:“那……他人呢?”
三姐摇摇头:“不知道。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彩绫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片失望神色。
三妞奇怪的道:“怎么,小姐你莫非认识这个人?”
彩绫苦笑着摇了一下头道:“这件事你应该当时就来告诉我。唉,你不该……”
三妞呐呐道:“可是大小姐你住进来的时候,不是给我爹说过,不许把你住在这里的事情对外张扬吗?”
彩绫点点头:“我是说过,可是不是为了他……”一时,她整个心都好像乱了,黛眉轻颦,剪水双瞳里流露着无限情思忧怨。“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不要见他,不要看见这个人!”
三纽奇怪的道:“小姐你认识这个人?”
彩绫点点头:“当然认……识!”又摇摇头,“不,不认识……”说着说着,大颗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三妞似乎吓了一跳,只是看着她,呆呆发愣。
彩绫背过身子来,掏出手绢抹了一下泪,声音变得腔道:“下次再看见这个人,你就说我已经走了,叫他把那匹马牵走就是了。”
“把……马牵走?”
彩绫点点头:“那匹马本来就是他的,叫他骑走吧。”
三妞心里虽是充满了疑惑,却是没敢出声。
彩绫回过身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吧,要不然你娘又要叫你了。”
三妞刚摇摇头说不会,话还未完,就听见她娘老远在呼唤的声音。不由吐了一下舌头:“小姐,你猜的可真准,我走了。”当下端起盘子,一溜烟似地跑了出去。
彩绫看着她背影笑了笑,刚想伸手要去关门,眼睛却看见了洒落在院子里的一抹夕阳,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阑珊心情,她信步走到了院子里,和煦春风轻轻揭起了她的裙角,飘飞起她披散的一头秀发。
仁立在池塘口上,看着戏水的白鹅,杨柳如丝飘拂在黄昏垂阳里,她的心竟然像是被冰封死了一样的不开朗,缓缓走出门,在矮低的黄土墙外,她瞧见了那匹爱马黑水仙。或许是因为寇英杰的关系,使得她对于这匹马,特别的寄以关爱,当她看着它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尤其是寇英杰与自己负气绝裾之后,这匹马似乎已是他们双方之间惟一的一点牵连。
看着它,想到了寇英杰的英姿飒爽,郭彩绫的心情更由不住隐于感情低潮。
那一边岭陌上,几个农家孩子正在放风筝,草地里飞动着无数的蜻蜒。
彩绫心情沮丧的走过去,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样子,她情不自禁的也沾染了一些活泼朝气。
这是一片高出来的岭陌,下面是大片向阳斜坡,生长着高不过人的松柏,间以碧草、野花、奇石、流水,亦是出乎意料的美。
彩绫乍见之下,由不住心神一爽,难以想象的是这块美丽的山谷,竟像是不为外人所知似的,目光所及,在在洋溢着那种不沾世俗的原始处女地带的美。
郭彩绫心情开朗了许多,当下情不由已的向着岭下走去。
在一片花树缭绕里,她发现了一片小小湖泊,湖水清澈,其中游鱼历历可数,一双野禽由湖边鼓翅飞起,湖面上激起了层层漪涟,一切都像是梦境那般的迷惑温柔。
郭彩绫仿佛感觉着轻快多了,她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弯下身掬了一握清泉,在脸上洗了个痛快。湖水清凉透澈,抹在脸上透在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舒畅。
就在他第二次伸手湖水中,目光触及湖面的一刻,蓦地吃了一惊,说得清楚一点,她看见一个人。在层层颤动,琉璃般光华的湖水面上,叠印着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却是……”
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那个人的影子也越来越变得清楚,郭彩绫呼吸也越加变得急促。
那个人——高高的个子,一身灰色长衣,先不要细论那张脸,就只是这副魁梧的身材,已使她感觉到似曾相识。水面完全静止下来,她已能清楚的看见那张脸,长眉,俊目——那种含蓄着深郁固执的目神,不正是长久以来魂牵梦系的情结所在么!一刹那,她就像个石头人似的呆住了。那个人仍然没有移动,直直地站在那里。
郭彩绫陡然间转过脸来,才发觉对方站在自己面前,近到不能再近。

“你!寇师哥!”说了这么一句,她的脸忽然红了,两汪泪水再也忍俊不住,簌簌的夺眶而出。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魁梧汉子,可不就是寇英杰吗!
看上去,他像是瘦了些,英俊的面颊上,着了一层风尘颜色,闪烁的目光里揉着人世的坎坷历练,却仍然是那么倔强、坚毅。
然而,这时,当他目注着面前的这个姑娘,想到了彼此不平凡的一番情谊,激发起的万缕柔情,不禁使得他一时英雄气短,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师妹——”强自作出了一副笑容,他呐呐道:“你别来可好?”
郭彩绫看着他眼泪只是不停地淌着,却挣扎出一副尴尬的笑:“我……我很好……好……寇师哥……”再也没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住她奔放的感情,在寇英杰张开的双臂迎接之下,她猝然把身子投了上去,两个人紧紧的拥抱着。
在一阵天旋地转里,倒了下来。
天色在这一时,忽然昏暗下来,四野萧然,流水无声,两个熟悉的人,恣意的拥抱纠缠着。
在翠绿如茵的草地里,抱着,喘着,滚着,挣扎着……忽然郭彩绫用力得推开了他,抽个冷子爬起来就跑,却为寇英杰饿虎扑羊的由后面扑上来抱住,又倒了下来。
“不……不……”她变得那么娇弱无助,用力的撑着他,推着他:“我不要,寇师哥……寇师哥。”
终于,在他无比的巨力之下,彩绫默默的屈服了。
四只火热的唇,紧紧叠在了一起。无边的情泪,汩汩的由她美丽的眸子里流出来。
透过眼泪,她打量着这个人,似欣慰又似委屈,一颗心跳动得那么厉害。
这一辈子,何曾被人这么欺侮过!然而这一刻,却像是一只小羊般地,被人家驯服了。
吓死了,羞死了,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只是对方这个人,偏偏就不懂得这些!
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好大的胆!
郭彩绫简直阻拦不住他凌厉的攻势,在激动的欲火焚烧里,她再次承受了一切……
天终于完全黑了。
流水轻浔,四野无声。
当天边第一颗小星星现身穹空的当儿,大地已着了一层初夜的寒露。
两个热恋的人,直直的躺在地上。未几,其中之一一一寇英杰,翻过身子,狼也似的爬向湖边。
映着如银月色,在水面上找到了他几乎失去的魂魄,找到了他的脸。忽然,他把整个的头埋进到水里,让冰冷的湖水,猛厉的刺激着他的头脑,刺激着他已经丧失的理智与热情。
从冰凉的湖水里收回了头,他冷静多了。“天哪!”他心里叫着,“我这是怎么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呀!”
心里忐忑不停地跳着,头脑虽然冷静了下来,那张脸却觉得异常的热。独自个看着倒映有天上明月的湖水,他发了一阵子呆,偷偷地转过身来——伊人赫然就在眼前。
她痴痴地盯着他,月色下那张脸异常的白,像是哭过了,脸上却找不到悲伤的痕迹,只是那双充满了迷惑、惊惧的眼睛,向他注视着,像是要看穿他那颗心似的。
寇英杰窘态毕露,在她那双剪水瞳子的注视之下,简直无所遁迹。
“小师妹!”他呐呐地道:“我错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么……”
一只纤纤玉手抚摸在他额头上,滑腻的纤指移下来,轻轻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住他继续说下去。接着她另一只手伸过来,抚弄着他**的头发。
含着微微的笑,她摇了一下头,像大姐关怀顽皮的小弟弟那种神态。
寇英杰一时情不自禁,紧紧抱住了她的腰,把整个的头埋在了她的怀里。
郭彩绫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叹息里,包容着过往的无限惆怅,又像是想思得偿,忆及数不清的那些扑朔迷高,莺啼雁去的落叶惆怅……
而此刻.在面拥心上人。想思得偿的时刻,却像是乱红缤纷里的秋千人呀!
带着几许的陶醉,总像是作梦那么的不实际,真个是欲语还休,再真实也不过的“现实”。
目睹、手触,甚至于在血和泪的承受之后,谁又能说仍然是幻想,而不切实际?
忽然,她垂下身子,抽搐着,伏在寇英杰身上哭了!
她几乎彻夜未眠,在床上辗转不宁,拆腾到天光透晓,鸡鸣之后,才沉沉的,拥被睡着了。
现在,日上三竿,一片阳光射透了银红的窗纸,小屋里平添了无限光采。
几上那束野蓓蕾像是凑趣似的,在阳光的感染之下,忽然绽开了。
彩绫发出了一声低吟,在强光刺目之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一头黑油油的秀发,乌云也似的蓬散着,雪白的肌肤,轻染着淡淡的嫣红,好懒散的睡姿!
伸了个老长的懒腰,她欠身坐起来,这才觉出身子骨好酸好酸,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开了似的。面对着被阳光渲染成金黄颜色的纸窗,她沉闷闷的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她的脸红了,真是羞死了人!
“寇英杰,你这个坏……小子……”咬了一下唇儿,她欲笑又颦的嗔着:“哼,哪能就这么的便宜了你……看我不……”
“不”干什么?自己也拿不准。
想着想着,又像是受了大委屈似的,眼圈儿一红,晶莹的泪珠儿,却顺着香腮淌了下来。
本来就是嘛,平素金枝玉叶的身子,就是被人家无端的看上了一眼,也要叫他好看,想不到却叫他这么轻易的占有了。
一想到他那种恣意轻狂,她简直羞死了,吓死了,害怕死了!
他怎么会这个样呢?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的。看上去挺斯文的嘛,怎么会忽然变了……
从揉乱了的被子里,她支起了头,粉泪籁籁的错综在脸上,小心眼儿里,可真像是旧小说里所形容的那种“倒了个五味瓶儿”似的,酸甜苦辣,什么味儿都有。
还哭个什么劲儿,反正,是什么都给人家了。
独自个挺委屈的下了床,找到了墙角昨天洗剩下来的半盆水胡乱的洗了一把脸,脑子里乱乱的,却只是教一个人——寇英杰的影子给占满了。
站下身子来,想着想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不经意的,那双眼睛可就瞧见了低悬在床头上的那口宝剑了。看着剑,越想发些狠,却越是狠不起来,此一刻可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往素那股子挥剑跃马,腾雨啸风的豪气,可真不知到哪里去了。
对着镜子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昨夜褪下的亵衣,打点成一个布包,小心地藏起来,真是尴尬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笃笃的轻叩了两声,郭彩绫就像是刚由睡梦中被人惊醒似的,吓了一大跳。
“大小姐是我,三妞!”
三妞的声音:“你起来了没有?”
彩绫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三妞一脚跨进了门坎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像是防小偷似的,赶忙又把门关上了。
彩绫看着她奇怪的道:“怎么回事儿?”
“大小姐,那个人又来了。”
“哪个人……”
三妞怪紧张的样子:“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彩绫脸上一红,心里自是有数:“他在哪里?”
“就在外面晒麦场上!”三妞说:“他跟我说话了,说是来看大小姐你的。”
彩绫走过来推开了窗子——可不是,跳过了这片小小院落,心上人就站在晒场上,一袭灰色长衣,英俊但显然消瘦了面颊。
不知道怎么,一看见他心里就像是揣了个小鹿般的忐忑不安,再也把持不住原有的矜持。
看着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立时放出了异采,似乎先时所有的懊丧、愧恨、羞惭,一股脑地全都抛开了。
“寇师哥!”嘴里含糊的唤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倏地夺门而出。
三妞嘴里叫着:“大小姐,大小姐!”也跟着跑过去,可是立刻,她就停了下来。
却只见晒麦场上,这位郭大小姐同那个陌生男人,亲热的拉着手,面对面的正在说着话,那副样子好亲热。
三妞的脸忽然烧了般,赶快把头低下来。
乡下女孩儿家,哪里见过这个!心里越是害臊,眼睛却越是由不住想看。
却见柳荫之下,郭大小姐跟那个姓寇的肩并肩的往前面走着,谈着,一会儿,他们两个又手牵着手的走向那匹大黑马。
和风广披,麦苗儿青青。两个恋人并着肩儿,在窄窄的田陌上走着,一忽儿他把她挤下去,一忽儿她又把他挤下去,笑着,闹着,像小孩子的那样玩法儿。
看着看着,三妞脸上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笑容,好不为他们开心!
自从这位郭大小姐来到他们这里,一直都关在房子里,整日里愁锁眉间,还不曾见她这么开心的笑过,看着她这么高兴,三妞心里也跟着高兴,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长满了厚厚老茧的巴掌,蓦地搭在了她肩上。三妞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
咳、竟是她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老爸爸。
“爹。”叫了一声,她情不自禁的红着脸,垂下头来,一个大姑娘,偷看人家谈情说爱,可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老爹姓韩,却也并非生下来就是干庄稼的,早年也算在武林里混过些日子,吃过几天镖行饭,后来因故歇业,才又弃武务农,重新回老家种庄稼,是以,他的那双眼睛还雪亮,耳朵也挺灵。
“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向外面看了一眼,韩老爹半笑不笑的:“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怕被人家看见。”
“爹,”三妞臊着脸,说道:“人家没有嘛。”
韩老爹含着笑,点点头:“来来,爹有话问问你!”
父女俩进到了堂屋里坐下来。
三妞倒了一碗茶,道:“爹,您今儿个没下田?”
“没有,没有。”韩老爹含着笑道:“今天爹有事到镇上去了一趟,听见了一些传说,爹正有要事找你呢。”
“找我?”
“不错!”韩老爹粗糙的手擦着下巴的短胡子:“爹听见一个好消息。”
三妞喜道:“什么好消息?”
“咳!”韩老爹干咳了一声:“你是不知道啊,镇上人都在传说,玉观音——玉小姐来到咱们这个地方了!”
“玉……小姐?”三妞翻了一下眼皮:“谁是玉小姐呀?”
“傻孩子!”韩老爹眯缝着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嘿,提起这位姑娘来,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一身本事可真是好样的在西北道上,一提起这位姑娘来,准保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
三妞撇了一下嘴,矫声道:“可我就不知道,这个玉小姐是干什么的?她来到咱们这又为了什么?”
韩老爹拿起了水烟袋在装烟,一面捻着纸煤,噗一口吹着了,咕噜,咕噜吸了一阵子,这才缓缓地道:“我这不正是要跟你说吗!”
三妞没答腔。
“是这么回事,”韩老爹慢慢地说:“这个玉小姐家是开金矿的,她爹爹就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老剑客,也是最有钱的财神爷,人家都管他老人家叫金大王,他老人家姓郭叫郭白云……”
“姓郭?”三妞一惊:“那他女儿不也姓郭了?”
“当然。”韩老爹一笑道:“你明白了吧!”
“啊!”三姐几乎怔住了:“您老是说,这位郭大小姐……就是住在咱们这里的那个……”
韩老爹一笑,突的一口把烟管子里的烟都给吹了出来。“对啦,丫头!你这算是想明白了,一点都不错!”韩老爹直着眼道:“住在咱们这里的郭小姐,就是玉观音玉大小姐!”
“这……”三妞惊喜的道:“怪不得呢,她原来是个有功夫的人……”
“有功夫?嘿,功夫大着呢!”
三妞笑了一下,却又平静下来:“可是,就算她是那位玉小姐,又怎么样呢?”
韩老爹哼了一声,道:“你这就不知道了,金大王郭老剑客,他们家跟金沙滩风雷堡里面的铁海棠他们仇可大了!玉小姐这次来,八成儿就为着这个。”
三妞想起了彩绫对金沙滩风雷堡所抱持的神态,果然有几分相似,当下点点头,却奇怪的道:“他们有什么仇?”
韩者爹嘿嘿一笑道:“玉小姐的爹就是死在铁海棠的手里,你说这个仇大不大?”
三妞呆了一下,呐呐道:“原来这样……爹,这么一说,这位郭小姐是来找风雷堡里的人报仇来了?”
“看样子许是不错。”韩老爹声音忽然放低了:“我另外还听见一个传说,听说风雷堡最近防范得很紧,而且由铁海棠出面,又邀集了很多黑道高手,风雷堡里现在是步步埋伏。我是怕这位姑娘不知道,冒冒失失的去了,只怕难免要吃大亏,所以要你见机行事,把话给传过去。”
三妞松了一口气道:“原来这样。这些话我早就跟她说过了,郭小姐她也承认她会武,只是没说出来她就是玉观音罢了。”
韩老爹点点头道:“当然,她这种身分的人,是不会轻易就泄露出来的,你也不要去问她。”说着他站起来向外面看了一眼,又坐下来道:“你可知道那个来找她的人姓什么?”
“这个……”三妞思索了一下:“好像是姓寇什么来着,郭大小姐管他叫师兄!”
韩老爹顿时一怔:“寇……啊,难道他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寇英杰?”
三妞奇怪的道:“谁是寇英杰?”
韩老爹道:“我听说郭老剑客临死以前收了徒弟,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了他,而且把女儿的终身许配给了他……难道这个人就是……”
三妞一笑道:“这是真的?”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外面院子传过来一阵子脚步声,二人赶忙住口。
就听见郭彩绫的声音远远叫着:“韩姑娘在么?”
三妞答应了一声,赶忙站起来,过去开门。
郭彩绫与他师兄寇英杰赫然就站在门外。
韩老爹瘸着腿走过来,抱拳笑道:“大小姐回来了。请坐,请坐。”眼睛一瞟寇英杰:“这位相公是……”
寇英杰一笑抱拳道:“在下姓寇,老人家请了。”
“不敢,不敢,”韩老爹弯着腰:“寇先生请坐。”
彼此落座之后,彩绫含着笑道:“这位是我师兄寇英杰,大概老爹你也多少看出来了一点,我们都是练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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