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要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知道是你。”这匹狼唇角微动,锐利的牙齿闪出一道冷冷的光。他招了招手,“过来吧,小姑娘。”
我走不掉,在他的面前,我的力量微弱如一只雏鸟。
我走到他面前,他低头打量着我:“又见面了啊。”我这才认出是他居然就是栎阳城外的那个黑衣人。他似乎松了口气,身子向墙壁上靠了靠,“你住哪儿啊,小姑娘,可能,”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可能是要到你那儿借住几天了。”
“他们有狗。”我干巴巴地说,提醒他很快秦兵就会带着嗅觉敏锐的獒犬来搜捕他,而他身带着一身血腥味,是绝对走不脱的。
“我知道。”他说,“不过,天底下还没有能找得到我的狗。”他似乎有些疲惫,“现在,带我回你家吧。我真是有点,有点那个,嘿,累了。”
我瞪着他,想着从哪里找根大棍子把这个大麻烦一棍子敲死。
但是最后,我还是把他带回了家。在他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有狗能嗅得出他的味道的前提下。他说:“我身上撒了药,这药是用来对付草原上的狼的,狼都不在话下,何况是狗。”
“真的,”我狐疑的问,用力嗅了嗅,似乎真的闻到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
“对我有点信心吧,小姑娘,”他说,“我还不想这么早死。”
--------
第二日,秦王下诏,关内大索二十日。
我庆幸审食其他们早就在咸阳租了一套房子,独门独院,却也隐秘。把这个大麻烦带回去以后,红玉他们很是慌乱了一番,幸好夜已经深了,我们三个人连家奴都没敢惊动,就把这个家伙塞进了我的屋里。我的屋子一向是不让人进的,跟我时间长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这件事毕竟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在这二十天里,我们租住的地方被搜查了三遍,每一次都要吓得我要好半天才回过魂来。幸好,白日里家奴们都随审食其去食肆帮工,家里只有我和红玉两个人,搜索的官兵见只有两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便也不太在意,常常不过是随口调笑两句,四处翻上一翻便离去了。
每一次官兵搜索的时候,我救回来的那个人就躲在院里腌酱的大陶缸里。那缸足有一人高,酱未腌成前,盖一打开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所以,搜索的官兵都只是将盖打开,捏着鼻子看一眼也就算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拿手上的兵器进去搅一搅。
可以想见,躲在里面的人更不好受,每次他从酱缸里钻出来,脸色都苍白若鬼,然后就飞快地冲到井边打上几桶水从头淋到底,把那些恶心巴拉的酱料冲掉。尽管如此,连着浸了三次酱缸的遭遇也令他在这二十天里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身上的弩伤也是稍好些便复发,又好些,又复发。
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居然挺了过来。尤其是在后期,为了节省伤药,我常常直接给他酒涂伤口。我的经验是,一个快要收口的伤口,如果用酒涂抹,然后任其干掉,然后再涂抹,再干掉,这个伤口一定会好得很快,当然也有点后遗症,那就是很痛,痛彻心腑。而他在这方面倒是英雄得很,从不叫痛,顶多就是就是找块木头用力咬在口里。
他倒也明白,这个时候到药店买金创药是一件危险的事。
因为他,我搬到了红玉的房里,三个人还一天到晚像做贼似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要死,所以审食其和红玉是向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估计也就碍着我的面子,否则,早就一脚踢出门了。而这个家伙倒也识趣,乖乖的躲在屋子里,二十天连头都不伸一下。
也是因为他,我被迫结束了在咸阳的游荡生活,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随时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我还得每天回到自己原来屋子里熏香,不然,一天不到,那屋子里就是一股怪味了。一边熏,一边又生气,看看没人在家,就劈利啪啦的骂上一阵。他也不生气,有时反而嘿嘿笑一声,好似我骂得很有趣。也是,有求于人的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大索结束风波平定后,我们这几只受惊的小老鼠才慢慢把心放回肚子里,他也渐渐开始在院子里露头,偶尔被家奴看到,审食其便解释说他是自己的朋友,暂住些时日,胡乱搪塞过去。这时审食其和他的关系已经渐渐缓和了,因为他无意中教了几手功夫给审食其。他的功夫可不像我的两位哥哥似的不过是个花架子,那是真刀真枪里拼出来的,虽然只是寥寥几招,也让审食其受益非浅。有了好处,自然是不好对别人太刻薄。
只是,他从来不肯说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始皇帝。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躲在后面。”有一次他漏了口风,“为了做成这桩大事,我们几个人在兰池边埋伏了十几天。而你老是在树底下发呆,哪有不知道的?”
“那你就是故意在那里堵我的了?”我又惊又气,瞪着他。
“那也是没办法。”他承认,“始皇帝每次出门都前呼后拥,根本下不了手,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轻车简从到兰池宫悼念皇后的时候,不过,还是没想到他身边的人那么扎手。早知如此,我该先用弩箭射杀一两个再动手的。至于你,”他嘿嘿一笑,齿缝间又闪出那种锐利的白光,“谁让我在咸阳城就认识你呢,算你倒霉。”
真是,该死!
这人又在我这里赖了两个月,才提出离开。
阿弥陀佛,我和审食其几人的脸上立刻露出那种大家一起送瘟神的神色。
为避人耳目,出城时,他和“五味天”的进货队伍混在一起,直到出城十多里路,从队伍里离开。
临走前,他坐在马上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丢给我,“喂,小姑娘,看在你帮了我一次的份上,拿着这块牌子,你将来可以要求我做三件,哦不,两件事。不过,做与不做,还是要看我的心情。”
“小气。”我拿起铁牌看了看,上面雕着一只狼头,刀法简练,却也栩栩如生。“喂,你到底叫什么,”我说,“我就算要找你办事,也得找到你的人才行。”
他看了看我,忽而又露出那种锐利的笑:“你若要找我,就出河套,去草原吧,我的名字,叫冒顿。”
我拿铁牌的手突然的颤抖了一下,沉静了片刻,问,“那我可不可以现在就要求你一件事?”
“说来听听。”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如果有一天,”我凝视着他的脸,慢慢地说,“你成为了草原上最伟大的单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终其一生,不让匈奴一人一马跨过长城?”
他的目光忽的锐利如刀,静了片刻,猛地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娘,那是皇帝与皇帝的要约。如果你希望我做这件事,那么,”他一字一句道:“请你先成为这中原的皇帝吧。只有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才可以考虑。”
他一提马疆,忽的从我身边冲过,瞬间俯下身子,扯去了我覆面的绢纱,“知道了我的名字,也让我看看你的脸吧,别到时你来找我,我却不认识你是谁。”
“你!”我忙不迭抬袖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怒视着他。
他微微一笑,道:“不错,还算是个秀气的小丫头。小姑娘,咱们后会有期,至于那些蠢话,就别说了。”说罢,一磕马肚,向远处奔去。
“说过的话,是男人就不要忘记!”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声的喊。
而他,只在马背上挥了挥手,便算作了答复,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地平线的那端。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