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垂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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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儿,你父皇这一去,大汉朝的天下就塌了一半了。友儿、恒儿还不懂事,你身为长子,更得多帮着弟弟们一些。你和如意虽非一母所生,终究还有兄弟之亲。且不说匈奴未灭,你们父仇未报,就说这朝中,也不那么安静。”
我慢慢道,“你如今已经是裂土封王的一方诸候,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若不是当初你父皇想办法把各家诸候都留在了长安,就凭你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斗得过彭越?斗得过英布?斗得过韩信?你不要忘记了,当初韩信取齐地,才不过用了区区数月的时间而已。”
刘肥神色凝重起来,道:“母后说的是。”想来他也未必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很多时候人们会被利益蒙蔽理智,而他所面对的那个利益又是那么难以拒绝。
“既然回来了,除了守灵之外,也要记得多去陪陪太公。他老人家原就病着,皇上这一去,越发病得重了。我听医官说已然是卧床不起,去日无多。如意如今身份不同,不太方便多往臣宅走动,友儿恒儿又太小,你是先皇的长子,得闲便多替你故去的父皇尽尽孝道吧。”我叹道。老来丧子是人生一大痛,上次见到刘太公就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模样,现在大概也就只能吊着一口气罢了。
“是,儿臣遵旨。”刘肥诺道。他的嘴唇嗫嚅了两下,有些犹豫,似想说又不敢说似的。
“想说什么就说。”我道。心里静了一些,知道刚刚说的话刘肥或许也听了一些进去。就现在这种情形下,刘氏家族与那些诸候王们还走不到一路去。韩信、英布他们若想更进一步,无非是当皇帝,坐天下。但这天下已经是刘家的了。谁向这块最大的蛋糕伸手,都必然会受到刘家最强烈的反击。希望刘肥和自家那些叔伯兄弟们多接触接触,多少会受些影响,不至于蠢到被人当枪使了。
“回禀母后,儿臣生母曹氏在齐都病逝。儿臣想将生母灵柩迁至长安择地安葬,还望母后允可。”刘肥有些不安地道。
我微微一笑。“肥儿的意思,我已经听陈大人说过了。肥儿果然孝心可嘉啊。”
刘肥脸色微变,勉强笑了笑,道:“身为人子,理应如此。”
“好。”我道。
“嗯?”刘肥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我淡淡地道。“难得你有如此孝心。其实就算你不提我也会说这事,你母亲虽未嫁进刘家,可却为先皇生下了你,这就是打不散地缘份。人说生不同床死同**,让他们一个葬在长安,一个葬在临淄,相隔千里之遥,就算魂魄也见不得一面。想来也过于残忍了。”
刘肥又落下泪来,哽咽道:“亡母临终前只想能再见父皇一面。只可惜是不可能地了。”
若说听了这话心里有多么愉快,那自是不可能的。我静静的跪坐在那里,等着刘肥这阵子伤心过去了,才慢慢地道:“肥儿也不必过于伤心,生老病死总是人之常情。你父皇修建长陵之时。在西边留了个小墓**。我想着自古母凭子贵,你生母替先皇诞下了长子。葬在那里总是有资格的。”
刘肥倒吃了一惊,道:“母后的意思,是让我母亲葬进长陵吗?”
“正是。皇长子之母若无资格随葬,那还有谁有资格随葬?”
刘肥嘴角颤动了两下,突然俯在地上大哭起来。这一回当真是痛哭流涕,哭得痛彻心肺。一直以来,做为刘邦的私生长子,他地身份一直被许多人诟病着,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怀疑他的血统是否纯正,不断的拿他的容貌与刘邦相比,企图找出其中的差异。当然,在刘邦的压制之下,这些话题在明面上都消失了,但背地里仍难免有只言片语飘到他地耳朵里。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早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被人怀疑到血统的纯正与母亲的贞洁,这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偏偏,他却没办法辩白,甚至,连提都不能提起这个话题。现在好了,生母曹氏可以随父皇一起葬入长陵。成为第一位永远陪在刘邦身边的女人。得享这般至高荣誉之后,普天之下看谁还敢再对他的身世说一句废话。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肥儿,你和如意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以后你要多帮着些如意。兄友弟悌,和和睦睦,你父皇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是。孩儿知道了。”刘肥哭得口齿都不清爽了。不过,他没有再自称儿臣。
“肥儿,你知道你父皇这次和匈奴人打仗,败得很惨,手上的人马被打得稀稀落落。母后想从你那里借十万兵马,你意下如何?”我淡淡地说。
刘肥猛地一抽气,不知把什么吸到了气管里,趴在地上剧咳了一阵,才胡乱擦了擦脸,抬起头,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道:“儿臣……不太明白母后的意思。”
“你是个聪明地孩子啊,怎么会不明白呢?”我微笑道:“我明白和你说吧,朝廷眼下第一要务就是收兵权。你是刘家人,是先皇的长子,你不先把人马交出来,别人怎么肯交?我知道韩信当初在齐国经营得不错,你当齐王的这两年,守成的本事总是有的。算算人马,少说也该有个十多万了吧。母后只收你一个零头,还给你留个整数,不过明面还是要借你二十万。”
刘肥木然地看着我。
“你放心,我只借兵,不借将。从你这儿借几万,然后再去找韩信、英布、彭越他们借去。如今天下太平,一个个都留着那么多兵马做什么,造反吗?”我似笑非笑地道。
刘肥眼神一跳,随即低垂下眼帘,半晌才道:“若这是母后地意思,儿臣自是从命。”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地好孩子。”说罢,站起身来走回座位,道,“接曹王后灵柩的队伍昨日就已经上路了。大概再过二十余日便可以把你母亲接到长安。你就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了。待曹王后地灵柩到了长安,你再扶柩入宫吧。”
刘肥缓缓的俯下身去,道:“儿臣遵旨。”竹简走了进来。
我瞅着他吃力的样子,又看看他已经花白的鬓角,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萧大人,你找个人替你搬就是,这种体力活以后就不要亲自做了。对了,我记得前段时间贡上来一些川纸,倒甚是合用,岂不比竹简省力得多?”
萧何在竹简后面探头看了看,见案几上已经堆了一小堆,皱了皱眉,只得弯腰将那撂竹简放在了案几旁的织毯上,这才道:“回皇后,这些都是关中各郡县递上来了,让人重新登录难免耽误时间,我便自个儿抱过来了。”
我又瞟了瞟那些竹简,想到这些东西又重又沉,全看下来,腰酸背痛手抽筋是免不了的,不由得苦着脸道:“都禀报的是什么?萧大人你和我说说便是了。”
“回皇后,您也知道,这几年战乱不停,朝廷一直没腾出手来盘点家底,直到年前才前下旨重新丈量关中田亩,清查人口和牲畜。这阵子各郡县陆续报上来了。”
“怎么样?”我问?
“不好。”萧何回了两个字。
“怎么个不好法?”我揉了揉太阳**,叹气道。
“熟田太少,男人太少,牲口更少,逃税逃役的人却太多。”萧何干巴巴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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