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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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而温和的笑容,我的一颗心却像是沉进了水底之久以来,身处在刘邦、项羽、韩信这些赫赫有名的历史强人中间,我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自信。因此在内心深处便越发的依赖张良,常常到了十分难以应付的时候,便会想,这件事情师兄总会有办法处理的,师兄总是会管我的,只要师兄出手,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解决的。
从某种方面来说,张良是我能一直和刘邦抗衡的底气。只要有他站在我的身后,我就根本不用担心刘邦真会对我怎么样。
可是张良现在却说要走了。
一闪念间,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嫂夫人数月前才生下小辟疆,师兄这会儿便走了,就不怕嫂夫人悲伤?”几个月前,张良的夫人替他生下了次子辟疆,因为刘邦还在燕地,所以送到留侯府的贺礼都是我一手打点的,那时候我重病初愈,一身的病气,也不好登门,直等到两个多月之后才过府看望了张夫人母子。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张良的夫人文氏,并不多么美貌,倒是极温厚的一个人。
张良曾和我提过,当初他从楚地逃回关中的后大病了一场,全赖文氏在旁精心照料,这才得以痊愈,所以萧何后来做媒把文氏许配给他时,他便没有拒绝,毕竟相处日久,多少有些不能拘礼的地方,他若不将文氏娶进门,说起来难免有辜负人家的意思。
张良神色微微一黯。然后便恢复了正常,淡淡地道:“我和她已经谈过了。她是好女子,是知道我地。”顿了顿,又道:“我在留县的食邑虽不十分丰足,但供养她们母子三人已经足够。再说还有娘娘你在长安,也能时时照料一二。待不疑成年之后袭了侯位,能做个闲散小官,开枝散叶,让张家有后。我也就无所牵挂了。”
我叹道:“师兄是在叮嘱后事吗?”
张良微微笑了一下:“娘娘向来聪慧,自然知道韩王之事一出,我在长安的处境已是尴尬,与其惹人猜嫌。倒不如先自行走远了事。”
“以师兄在朝中的地位,谅也无人敢多这个嘴。”我道。
“我指的自然不是他们。”张良淡然一笑:“师妹想必是知道越王勾践的旧事。文种与范两人,我当然会选做后者。”
他说的是越王勾践的旧事。当年文种与范蠡两人是勾践的心腹,助他灭了吴国。功成之后。范悄然隐退,而文种留在朝中,最后被勾践一把长剑赐死。张良说这件事地意思便是在隐射他和刘邦,究竟是要做隐退的范蠡还是被赐死的文种。这个答案不必想都知道。
他轻轻叹了一声:“说起来,皇上算是个重情义的人,只不过先是燕王反叛。后又有韩王投敌。他从此之后再看诸侯王们。心里难免会多了几分疑忌。再说如意年幼,皇上总要顾虑着他去之后。主弱臣强,重蹈当初怀王复辙,所以必然会选择他还在位,有能力之时将这些诸侯王们一一除去,给自己地儿子留一个安安稳稳的天下。”他顿了顿,道:“诸侯王们一去,剩下的便是我和萧何、韩信这些人,皇上若是有余力,只怕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所谓鸟尽弓藏、兔死走烹,历来如此。”
我也知道他说得是实情,刘邦是我地夫君,张良肯这般对我说,确实是把我当成他的知己了。
口中说得的诛心之言,张良的神情却非常平静,有种别样地通透感:“皇上素来待我不薄,我心中自然感戴,与其到最后双方刀兵相见,倒不如我趁这时便走了,反而能留个念想。日后若忆起这一段,心里也是暖和的。”
我默然无语,过了好久,才道:“真的不能再留一段时间吗?”
张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留与不留,并没有太大地区别。皇上如今心思都放在外敌身上,于后宫必然是只求稳定便好。再说,为后事计,若太子年幼登基,后宫之中除了娘娘,只怕也没人能压得住阵脚呢。”
我轻叹一声:“这一点我何尝不知。就算皇上如今绝足不入长信宫,他也还是废不了我这个皇后。只不过师兄你突然一走,我心里空落落地,有些慌张。”
他微笑了一下:“师妹,你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我苦笑
。心知因为自己预知了一些历史地进程,所以有些得比一般人更有远见,更有谋略,也让张良高估了我的能力,但是作弊就是作弊,它改变不了我骨子里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的事实。
“我此去会先在小商山停留一段时间,师傅在那里有一座宅邸,常年留有僮仆看守,娘娘日后若真有急事找我,可遣人往小商山寻访,他们应可联系到我。”张良平静的交代着,“不疑、辟疆年幼,文椒又是足不出户的女子,以后还要麻烦娘娘多多看顾才是。”
我勉强笑了一下,终于知道他心意已决,是强求不了的,道:“师兄放心,只要有我在,必然不会让嫂夫人和两个孩子受委屈。我还想给张吕两家结个姻亲呢,二哥的小女儿吕云和不疑年岁相当,若是师兄不反对,就在走之前把这桩亲事定了吧。”
“这件事你去和文椒商议就是。”张良微叹道:“论起来,我并不是个好父亲,只怕两个孩子长大难免会怨恨于我。与其由我出面订亲,倒还不如由文椒来决定的好。反正不疑年岁小,谈婚论嫁还早得很。”
“也好。”我点点头,只要张良不反对,这门亲事就有希望。汉初三杰中,萧何常年在关中打理后勤,虽然辛苦,但因为没有战功,所以偶尔还难免被人私下里非议一番。韩信虽然威望极盛,但他性情偏于阴寒,人缘并不算好,再说以他诸侯王的身份,以后只怕是刘邦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前途可忧。唯有张良,功高而不自傲,事成身退,当真是拂一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其潇洒和豁达朝中无人不钦佩,故以声望最盛。他的孩子长成之后,承袭了留侯的爵位,又有一班叔辈照拂,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释之二哥的小女儿若是能嫁入张家,也算是择得佳婿了。
张良抬眼看我,目光温和,道:“我这一走,与娘娘只怕再无相见之期。想当初和娘娘在下初遇,娘娘尚未及,一眨眼便是这许多年,娘娘已经贵为皇后了。人生的离合际遇,当真是奇妙得很。”他微笑道:“我至今还记得娘娘做的五言诗: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娘娘,您当年只是一稚龄幼女,便已经有了吞吐天下之志,如今身为皇后,日后更将是太后之尊,真正是指点江山,一展抱负的时候。您若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生苦短,莫要错过时机,再去后悔。”
“师兄……”我终于控制不住的伤感起来。
“良,告辞了。”他深深俯身施了一礼。然后起身,后退了两步,再转身走出了屋子。
我坐在案几之后,看着张良一步一步走到院中,阳光洒在他的头肩之上,镀出了一个淡金色的光晕。衬着一身白衣飘飘的张良仿佛神仙中人一般。
我知道,他是真的离开了,离开了我的人生。
那一瞬间,与张良的相识的一幕幕都在眼前留转……
沧海公那奢华的马车上的初见,前往留县路上的偶遇,台县城里短暂的相聚,西征路上的半程相随,再后来就是他求师傅将我从楚营里搭救了出来,每次在我病重的时候都守在一旁开方煎方……细想起来,我与张良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并没有多少恩情厚待于他,但是,他给予我的却是格外的厚重。
他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
做苦役时,若不是他的搭救,只怕我早就死在楚营里了。后来我的身子亏虚,一次次病重,若不是他尽心照料,也一定死了多次了。他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在微笑,那么温和,仿佛他知道你心里想的所有事情,虽然知道,但并不说。他只是明白,理解,知道,并且宽容,让你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了依靠,当成了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张良一走,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那么坦诚以待?
吕默从外面进来,悄悄递上一件物事,低声道:“娘娘,是留侯嘱咐交给您的。”
我接过,却是一方白色绢帕,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相逢必有时”,下面又有两个小字“吕雉”。
不禁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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