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章 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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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我脚步一顿,道:“萧尚,你去和那些守卫打声招呼,我待会去看看那些女子。”
萧尚微微迟疑了一下,便俯声称喏,转身快步去了。
“小姐,你的意思是?”审食其低声问道。
“我和张先生说过,要为夫君纳几房妾侍,总不能说话不算吧。”我淡淡地道。“说起来,也早就该做的事了,也免得人家说我不贤惠。”
审食其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默默跟在了我身后向软禁子婴的偏殿走去。
因为子婴身份特殊,所以软禁他的地方,一路值守的卫卒都是刘邦身边的短兵,知道我和审食其的身份,也没多拦阻,顺顺利利地到了子婴的住处。
可能这座秦王宫角落里的偏殿曾经是某位不得宠的姬妾所住,所以虽然空阔,但看着却有几分凄凉。迈步入内,第一眼就看见子婴一身白衣,负手站于庭中。听说他投降刘邦时就是一身白衣,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这件。再仔细地打量一下,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衣摆上的多道皱褶和灰痕,不禁微叹了一声,想起几次见他,虽然衣着并不华美,但都整洁无尘。他的性子想必是好洁的,但到了这种地步,所谓干净整洁都成了最末等的事了。
子婴想必是听到了脚步声,慢慢地转过了头。也不过几十天不见,他却明显瘦了一大圈,颧骨都有些微凸,唯有双眼还清澈如昔。见到我走进来,他微微露出了一点惊诧,随即便浮出了一丝了然之色。
“吕直见过公子。”我俯身作礼。
“吕直……”他淡淡地道:“我原以来你只是一个嫉恶如仇,侠气干云的义士,却原来……吕直竟是武安侯刘季的手下,子婴实在是走眼了。”
“再不敢瞒公子,吕直实为女子,”我缓缓拔去束发冠,披散下一头长发,“小女子夫君正是沛公刘季。先前不得已对公子有所隐瞒,还请公子见谅。”
子婴微怔了一下,目光在我的长发上流转了片刻,方道:“原来你竟是女人。嘿,世上竟有你这般女人。天不爱大秦可见一般,连刘季身边的女人都有胸襟气魄。可笑我当初还一心希望你能留下助我重振大秦,真是……嘿。”
“小女子一心为夫,有所隐瞒也是情非得已,请公子见谅。”我俯身施了一礼。
“有什么谅不谅的,你我各有立场,若像今日这般坦白,便是奇怪了。”他淡淡地道。
“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当日不杀之恩。”我又俯身道。
当日之所以顺利逃出公子府,实在与子婴根本不欲杀我大有关系,否则当时的秦王只要随便的下一道命令,只怕我今日连骨头也找不到了。而逃出之后,也不见秦兵追捕,这分明也是子婴放了我一马,要不然,可能这一路还得死伤无数。所以今日来见子婴,这份情谊,我必定要先行谢过。
“你也用不着谢。你以为我没动过杀你的念头吗?”子婴冷冷地道:“只不过后来见得局势已不可挽回,心想你总算是一个人才,大秦既已如此,又何必拖你一起陪葬。”顿了顿,又道,“那也不过是一时善念而已,你若不走,或许过些日子我又会换一种想法,未必就会留下你这条性命。”
他微微挑了挑眉,道:“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想刘夫人此来肯定不止是谢谢见我而已。”
“公子愿意放弃秦王这个身份吗?”我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愿不愿意,只怕不是我能说得算的吧。”子婴嘲弄地淡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公子是否愿意从此隐名埋姓,僻居山野再不问世事,就当这世上从未有过一个公子子婴,一个坐了四十六日天下的秦王?”我凝视着他苍白瘦削的面颊,缓缓地道。“如果公子愿意,小女子愿为公子达成所愿。”
子婴诧异地微微皱起了眉:“刘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夫刘季虽非大才,但生性却不嗜杀,他在咸阳一日,自然能保得公子身家安全,”我轻轻叹道:“但当今之势,公子想必也清楚,项羽手握四十万雄兵正兼程西来,待得他赶到这里,我夫君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只怕到时就保不住公子了。”

“原来刘夫人是想救子婴这条小命。”子婴淡淡地笑了笑。
我摇头道:“大秦暴虐,天下之人苦之已久,如今社稷倾颓也是天数使然。公子虽做了秦王,却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小女子实在不忍心看着公子为他人的罪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子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刘夫人不必为我费心了,生死有命,子婴原也不放在心上。”
“公子……”我叹道:“生命毕竟可贵,公子何必无谓的葬送性命呢。”
子婴负手在庭内走了几步,又站定,微叹了一声:“子婴再不济,也是秦王。始皇帝打下的江山葬送在我的手里,已使我再面目去见地下的先祖,若还苟且偷生,那……还能算是人吗?”顿了顿,又道:“再说,项羽坑秦卒二十万之事犹在眼前,我一走事小,只怕项羽那厮迁怒于咸阳百姓,到那时,我岂非成了千古罪人,便是千死万死也难赎此罪。”
他转头看向我,淡淡地道:“子婴不是章邯,若需以数十万百姓性命换我一身安全,子婴做不到。”
“你不走,就会死。”我涩然道。
子婴冷冷一笑:“死?嘿,你以为子婴如今还算是活人吗?当日开城投降的那一刻,秦王子婴就是个死人了。开城投降的秦王,嘿,大秦历代,大概也只有我一人罢。”
我沉默了半晌,转身向侍立在身后的审食其道:“食其,让门口的卫卒去取几坛好酒来。”又向子婴俯身一礼,道:“公子既有死志,小女子也不便多劝,愿以数坛浊酒送公子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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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士卒送来数坛美酒,子婴也未谦让,端坐在殿中主位上,一名女婢悄悄自后殿转出,跪于一边替我们斟上了一樽酒。我仔细看去,竟是那名“未晞”的女婢。这座偏殿软禁的仅是子婴的家人,其余人等皆分别处监禁,而这名女婢能始终和子婴一家在一起,可见其与子婴一家的亲厚。
子婴看着那樽酒,神情凝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半刻,微叹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项决定,抬起头,对那名叫未晞的女婢道:“去将舜儿**来。”
未晞微怔了一下,然后默然俯了俯身,起身入内,过了片刻,抱着一名两、三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那孩子肤白发黑,生得一副好相貌,见得子婴在座,便在未晞的怀里扭起了身子,呢喃着向子婴俯去。
子婴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微笑,伸手接过那女孩,轻轻地抱在了怀中,见那女孩安静地缩在他怀里含手指,方抬头道:“这孩子叫舜儿,刚刚两岁多,什么都不懂。”他垂眉看着那孩子,微叹了一声,道:“大人有过,孩童何辜,子婴想求夫人将这孩子**去。日后,便是做一名布衣百姓也罢,只求夫人能照拂她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地渡过这一生。”
他的神色中有种深深的爱怜和痛惜,让我看着也不觉动容,道:“这是公子之女?”
子婴摇了摇头:“她是扶苏的遗腹女,当年扶苏自尽于边关,家中老小俱都受刑,我想尽一切办法方救出了一名即将生产的姬妾。原希望生下一个儿子,能继扶苏未尽之志,岂知竟是一个女儿。不过也好,我们这一代人的事就终了在自己身上,莫要再遗祸后人了。”
“她是……扶苏的女儿。”我震惊地看着那小女孩。
子婴抬头看向我:“子婴将死,别无所愿,只求夫人能将这孩子**去,让我至九泉之下,也能留几分颜面去见扶苏。”说罢,他抱着那孩子深深地俯下了身,“子婴在此恳求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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