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章 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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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厮杀,其实并不正确,在我的眼中,这,是一场屠杀。
项羽与李由各自奔回阵去后,双方都擂起了战鼓。隆隆鼓声中,项羽在马上高举长槊,指向李由,做了个进攻的姿势,随即一提马疆,率着千余铁骑像一股旋风般向敌阵冲去,其余步卒也在战鼓的指挥下向前掩去。在眼前这个战场上,项羽骄傲得几乎不必采取什么战术,他只需要前进和冲刺。
“轰”铁骑与迎击上来的秦军战阵重重的碰撞在一起,铁骑的冲势稍稍凝滞了片刻,但很快,以项羽所处的位置为突破,秦军被迅速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项氏铁骑便如一柄锐利无匹的利锥从这个破绽处刺了进去,越刺越深,直至将秦军的阵势彻底凿穿。而骑兵们的身后则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海,无数步卒在瞬间倒下,又被践踏碾碎。
我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直看得手脚发凉,身边也不时传来士卒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好厉害!”一边的审食其不禁失声道。
我曾经和审食其探讨过关于骑兵的训练与战术问题,身边扈从也都是经验丰富的骑兵,自然都明白审食其的意思。
在战场上,骑兵并不是无敌的兵种。只要指挥得当,先以弓箭手密集攻击,再以盾牌手、长枪或长戟手阻住其攻势,同时迅速指挥步卒将其分割、包围,战阵越密集,骑兵所能发挥的力量就越小,只要舍得以步卒的生命为代价,令这马背上的兵种陷入了乱战,那么它也离死亡不远了。
理论上如此,但实际上骑兵与步兵之间的战斗就有如矛与盾关系,如果矛足够尖锐,那么矛便可以反复来回的凿穿盾,并最后分割摧毁之。如果盾有足够的刚韧,那么则能抵住矛那瞬间强大的攻击,并于其后寻找机会彻底击碎虽然锐利但却没有足够耐久性的矛。
李由也并非是一个十分无能的将领,至少在目前,他已经使用了这个时代所有对付骑兵的战术,比如先用弓箭攻击,再用长枪兵坚守,甚至他还调了数百名长刀兵夹杂于长枪兵之中,专司攻击骑兵的下盘。砍马腿,在这个骑兵都还不算是战场主力的时代也算是比较有创意的了。
但是,他仍然低估了项氏骑兵的威力。当这支威名赫赫的骑兵安装上如战神项羽这般的刀尖时,它就变成了一把天下无敌的神器。在项羽一马当先的带领下,这把神器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刺透了李由的战阵,随即便在秦军中来回肆虐起来,将秦军反复分割、穿透,直到把它搅成一团乱麻,溃不成军,再丢给随后掩上来的步兵屠杀。
鲜红的血液与人体的残肢、破碎的战甲一并激飞在空中,混成血莹莹的一片,又胡乱的溅落下去。兵刃交击声与人的惨叫、哀嚎声合成一片,形成一种恐怖的混音。兵卒们,无论是秦军还是楚军,此时都仿如疯狂的野兽一般互相嘶咬着,搏斗着,睁着血红的眼睛浴血厮杀。即使是倒下了,还本能的攻击着同样倒在身边,却不属同一阵营的敌人,翻滚着,用手,有牙齿,用石头,用一切可以攻击的武器去杀死对方。
我看到李由原本站在中军,但随着秦军战阵的溃乱,他渐渐失去了镇静,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声在马上叫着,甚至不待传令兵,便大声吼着,用嗓子指挥每支军队的调动。但是,战局仍然慢慢向他所不能控制的状态发展,坐在马上的李由突然静了一下,然后一提缰绳,向战场中冲去。跟在他身边的扈从短兵一阵混乱,也紧跟着主帅向前冲去。
李由,一直向前冲,向前冲。
他的目标,是项羽。

楚军的灵魂是项羽,要败楚军,就要先败项羽。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李由骑着青鬃马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向项羽冲去。在已经混乱成一片的战场上,他的身影显得寂寞,而又悲壮。
全身上下几乎都被秦军鲜血染遍了的项羽很快发现了向自己冲来的李由,他微顿了一下,然后纵马迎击上去。第一击,槊枪相撞,长枪被撞击得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几乎脱手而去。两马相错,没等李由收回长枪,项羽已经击出了他的第二击,长槊如一柄毒蛇般自李由的右腋下刺入,强大的冲击力几乎瞬间便将李由挑下了马背。李由的身体挂在槊尖之上,似乎有片刻的停顿,然后,缓缓的顺着项羽慢慢放下的长槊滑落到了地上。
李由,死了。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奇怪,但是,当我们站在高岗之上,目睹着李斯的儿子李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死在战场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我心中则更多了一丝恐惧。
李由死了,我星夜兼程赶来救援的李由最终还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如果历史真的不能改变,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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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死后,秦兵由混乱而转为全面的溃败,楚军则士气大振,开始全面剿杀残余的秦军。有少部分秦军开始扔掉兵器,跪地投降,渐渐,降兵越来越多,他们三三两两的跪在满地的鲜血与尸体中间,乞求着敌人的宽容。
项羽骑着乌锥马慢慢地在战场上踱着步,所到之处,所有降兵都伏地磕首,不敢仰视。刘邦换了一匹马追了上来,项羽回头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扬手做了个手势。早已侯在一边的楚军立即行动起来,将伤俘挑出来另外组成了一队。
“这是在做什么?”我诧异地问。
“怕是都要杀了。”身边的叶小七道:“我听营里的兄弟说,项羽少将军带兵有这个规矩,不留伤俘。”
“杀了?怎么杀?”我惊问。
叶小七挠了挠头道:“该是坑了吧。”
“坑了?这么多人?”我眼睛看着那边足有数千人的伤俘队伍,一时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这还算少的呢。夫人大概没听说过,项羽少将军上次在襄城一次就坑了数万人,还都不是伤俘,都是好端端的守军。”叶小七道,“营里的弟兄说,项将军不喜欢俘虏,说留着麻烦,不但要拨人看管,而且还浪费军粮。”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小人看,这回也就是有咱沛公跟在身边,要不然,就连那些没伤没病、好手好脚的都剩不下来几个。”
坑了……
那么鲜活的几千条生命就因为一个“坑”字便瞬间消逝……
我正怔仲发呆,却听得身边的审食其低声道:“小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适才项将军匆忙出兵,不及巡逻四周,才一时没发现我们。但待会儿打扫战场的兵卒难免会搜查到这里,咱们虽不在乎,可见到沛公和项将军还是不好解释。”
“嗯。”我轻声嗯了一声,又向战场上那些被圈在一处的伤俘看了一眼。
那些伤俘瑟缩地挤在一处,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虽然心里已经或多或少的知道死亡正在前面等待,却在绝望里还抱着一点点幻想,幻想着奇迹出现,以拯救他们摆脱将死的命运。
可我不是救世主,我,没有能力拯救他们。
“小姐,快走吧。”审食其又道。
“知道了。”
我轻叹一声,闭上眼睛,然后转过头,翻上骑上马背。轻喝了一声:“走吧。”扬鞭轻抽,催马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残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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