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章 乱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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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东阳败了。
他所率的一万新兵,行至萧县以西,忽遇一股秦军主力,足有三四万人。狭路突逢,也不及摆什么阵势,双方便是一场混战。怎奈兵势悬殊再加上新兵无心求战,没过一刻,宁东阳的队伍便已溃散。宁东阳本人也亡于乱军之中。
“已退至何处?”刘邦急问。
“我军原路败回,离此已不足三里了。”那斥侯喘着粗气回道。大家急冲出营帐向前路眺望,只见远处烟尘渐起,已隐隐约约能听得到人喊马嘶之声正迅速向这里接近。
“所有兵卒即刻整鞍上马,随我前去收拢乱军。”刘邦果断地下令。众人均知此为紧要关头,应喏了一声,便急急的去了。
兵败如山倒。败兵溃散奔逃,这三里的路程转眼就到了。骑兵刚刚骑上马背,尚不及列成阵形,已有成群的败军冲了过来,不少马匹受惊,扬蹄长嘶不止,情形一时大乱。
刘邦厉喝了一声:“审食其,你护住夫人,其它人带好自己的部下,聚拢一处跟我冲!”此刻,他也顾不得收拢乱军了,在这数万人的混乱战场上,几百骑兵就如同一滴水般转瞬就能被吞没。唯有聚拢于一处,才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审食其带着十几名精锐骑兵护在我的周围,裹着我和红玉的马一起往外冲。而我手脚冰凉,头脑中一片混乱,一时连方向都已经辩不清楚,只能盲目地跟着骑兵的后面。
我从不知道真实的战场便如同地狱一般,眼中看到的是奔跑、呼喊、挣扎、死亡,殷红的鲜血与乌黑的泥土搅拌在一起,把一切都粉刷成了这种可怕的混合颜色。耳中听到的则是无数人的呼喊、惨叫、哀鸣、呻吟,那些声音汇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充斥于天地间,而把其余的一切声响都挤压了出去。
我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连呼吸也几乎停止了,一颗心像是被重锤击打着,一下又一下。
在这个数万士卒混战的血色战场上,生命是如此的渺小和脆弱。
由于大批乱军冲了过来,骑兵根本无法在混乱的人群中发挥速度的优势,不多久,背后追兵的马蹄声便已清晰可闻。刘邦和樊哙领着骑兵在前开路,为了及时冲出乱阵,他们对自己的队伍也下了杀手,用刀剑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但尽管如此,骑兵队伍仍然处于时而聚拢,时而被迫分散的状态。几百人的力量,在这样的乱局里根本起不了一点作用。
秦军已经近在咫尺,无数支弩箭自后方嗖嗖射来,尖锐的破空之声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响着,紧接着就是无数连皮甲也没有的兵卒惨叫倒地,有的一时还没有死,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步,随即被跟在后面的乱兵踩倒,生生被踩死在地上。
大地,漾起了一片血海。
我身边的骑兵在不断的减少,在这种乱局之下,骑兵只要受伤落马,基本上生还的可能就很小,很多都瞬间死于后面乱军的踩踏。快要追上刘邦与樊哙的前队时,最后一个骑兵也倒下了,此前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用身体为我挡住后面射来的弩箭。
可我,甚至都来不及看他一眼。
审食其换到了那个骑兵的位置,挡在了我的背后,抬手在我骑的马**上抽了一鞭,嘶声叫道:“小姐,快走,跟上沛公的队伍就安全了。”一句话未说完,身子巨震,已是中了一箭。
我惊叫道:“食其,你中箭了!”
审食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居然还笑了一下,道:“没事。”转头向紧跟在我身边的红玉厉声道:“看什么看!和小姐往路边跑,紧跟着沛公的队伍,不要裹在中间!”红玉满脸是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咬着牙回过头,一鞭子抽了下去。

在跟上刘邦的前队,从中间杀到路边的这短短数息之间,审食其始终挡在我的身后,我只看得到他苍白的脸,却看不到他背后究竟中了几枝箭……
堪堪已快要冲出乱军,正要松一口气,我的马却突然踏进了一个深坑,前蹄一空,猛地前仆倒地,我不禁惊叫一声,由着惯性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嗓子眼发甜,几乎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小姐!”跟在我后面的审食其大喊一声。猛的从马上跳了下来,伏在了我的身上,用身体挡住了即将要踩在我身上的几支大脚,自己却“扑”地喷出了口鲜血,喷在了我的脸上。
“你……”我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没事。”他苍白若鬼,满口都是鲜血,居然还笑了一下。然后用身体护住我,向路边爬去。爬到路边,至少不会被人踩踏而死,好在我们原本的位置就离路边不远。
路旁是一个陡坡,审食其吃力地把我放下,刚说了一声小姐,身体便轰然倒下,向那道陡坡滚去。
“食其!”我嘶叫了一声,竭力全力用手勾住了他的袍尾。可是我勾不住他,他倒下去的那股巨大力量不仅撕裂了袍服,也把我也一起带着向那道陡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
憋在胸中的那口血终于喷了出来。
我要死了吧。
我神智模糊地想,从前想死没死成,今天终于还是死了。
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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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深入骨髓的痛……
四肢百骸就好像是被汽车碾过一般,碎成了无数细小的小片。我沉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模糊的想,是车祸吗?我是遭了车祸吗?旋即心中一痛,汽车……家……再也看不见了……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在无意识中不停的顺着脸颊流下,又被人轻轻地擦去。
是谁?我想问。刚开口,却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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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我才醒了过来。这种醒不同于睡眠的苏醒,而像是从一片沉沉的黑暗里猛地挣脱了出来,我费力地睁开了眼。
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脸进入了我的视线,这张脸很清秀,带着一种温暖的笑容。他高兴地说道:“你终于醒啦!”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孩子笑道:“你别怕,屈老爹说只要能醒了就没事了。”突然摸了摸头,道:“对了,我熬了粟米汤,还放在灶上呢,这就端进来给你吃。”说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看了看周围。是一件很普通的民房,泥土夯的墙壁,地上平铺了些干草,草上铺上张软席,席子上面则放一张粗糙的几案。屋角堆着几件农具,都沾满了泥土,似是刚刚使用过,连泥还没有刮干净。
只匆匆看了几眼,便觉得头痛欲裂,忙闭上眼,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便看见那孩子端着一只粗陶大碗走了进来,背后还跟着一个六旬左右的白须老者。那老者在榻边坐下,伸手搭在我的手腕上,凝神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喂吧。”
那孩子嗯了一声,便也在榻边坐下,用木勺舀了一小勺粟米汤喂到我的口中,笑嘻嘻地道:“屈老爹说你现在胃弱,只能喝些汤,要等五脏六腑都润过了,才能进食呢。”
那老者站起身,淡淡地道:“吃完以后,让她继续睡,养养精神。”说罢,走到屋角拎起了一只耙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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