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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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各本上联有所不同,《庚辰》以下多为:“蜂腰桥设言传心事”,只《列藏》为:“蘅芜院设言传密语”。]
(一个是时才得传消息,一个是旧喜化作新歌。
真真假假(二)事堪疑,哭向花林月底。戚蒙此诗透露了后回中宝黛情的结局。]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复.梦],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環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的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到像是自己从前吊[丢.戚]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预[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甲侧:岔开正文,却是为正文作引。庚侧:你看他偏不写正文,偏有许多闲文,却是补遗。】红玉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小丫头叫佳蕙的,因答说:“在家里,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交代井井有法。庚侧:前文有言。】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她们的丫头们呢。【潇湘常事出自别院婢口中,反觉新鲜。庚侧:是补写否?】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帕子打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她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庚眉:此等细事是旧族大家闺中常情,今特为暴发钱奴写来作鉴。一笑。壬午夏,雨窗。是那个油锅里的钱还要花光的主儿。]
佳蕙道:“你这一程子心里到底觉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玉道:“哪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作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她吃药,你就和她要些来吃也是一样。”【闲言中叙出黛玉之弱。草蛇灰线。庚侧:是补写否?】红玉道:“胡说!【庚侧:如闻。】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从旁人眼中口中出,妙极!】红玉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到干净!”【甲侧:此句令人气噎,总在无可奈何上来。】佳蕙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红玉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事!”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庚侧:是补文否?】说跟着伏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是补写否?】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是补写否?】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不得我也不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道着心病。】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她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她呢?【却论公论,方见袭卿身份。】别说她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她去。你说可气不可气?”红玉道:“也不犯着气她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甲侧:此时写出此等言语,令人堕泪。】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如何?红玉虽有攀心,眼光又颇远。佳蕙没有想到红玉心里,而是她自己心里。]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的心肠,【庚侧:不但佳蕙,批书者亦泪下矣。】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好意思好端(端.列)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却是。昨儿宝玉还说,【还是补文。】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万]年的熬煎[头.列]。”【甲夹:却是小女儿口中无味之谈,实是写宝玉不如一环婢。甲庚眉:红玉一腔委屈怨愤,系身在怡红不能遂志。看官勿错认为芸儿害相思也。(己卯冬。)“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红玉听了,冷笑了两声,方要说话,【甲庚侧:文字又一顿。】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红玉向外问道:“到底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又是不合式(之)言,擢心语。】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活龙活现之文。】红玉便赌气把那样子掷在一边,【庚侧:如画、何如?】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是补文否?】放在哪里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一面说,一面出神,【甲侧:总是画境。】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庚侧:还是补文。】便向佳蕙道:“你替我取了来。”佳蕙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她抬箱子呢,你自(己)取去罢。”红玉道:“她等着你,你还坐着闲打牙儿?【袭人身份。】我不叫你取去,她也不等着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一段女儿闲情,写来如画眼前。红玉心事多多,佳蕙简简单单。曲折再四,方逼出正文来。】
刚至沁芳亭畔,[从怡红院到蘅芜苑,有三条路。小红走的这条,经沁芳亭往北,过蜂腰板桥经柳叶堵,再过蜂腰桥。]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走来。【甲侧:奇文,真令人不得机关。】红玉立柱[住笑]问道:“李奶奶,你老人家哪去了?怎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说,好好的又看上了【囫囵不解语。】那个种树的什么芸[云]哥儿雨哥儿的,【奇文神文。】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房里听见,可又是不好。”【更不解。】红玉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依[信.梦]着他去叫了?”【是遂心语。】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妙!的是老妪口气。】红玉笑道:“那一个要是知道好歹,【更不解。】就回‘不进来’才是。”【甲夹:是私心语,神妙!“好歹”指什么规矩?小姐的闺房是忌外男进入的,二人是将宝玉也算在小姐里头了。]李嬷嬷道:“他又不痴,为什么不进来?”红玉道:“既是来了[进来],你老人家该同他一齐来,回来叫他一个人乱磞,可是不好呢。”【总是私心语,要直问又不敢,只用这等语慢慢套出。有神理。】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杖一迳去了。
红玉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总是不言神情,另出花样。】一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见红玉站在那里,便问道:“林[红.梦]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红玉抬头见是小丫头子坠儿。【坠儿者,赘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叹叹!】红玉道:“哪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庚侧:等的是这句话。】说着已径[一迳]跑了。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甲夹:妙!不说红玉不走,亦不说走,只说“刚走到”三字,可知红玉有私心矣。若说出必定不走、必定走,则文字死板,且亦棱角过露,非写女儿之笔也。】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粧着和坠儿说话,[说什么?]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看官至此,须掩卷细想上二十回中篇篇句句点“红”字处,可与此处想如何?】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一扭身”何等爽快,正是女儿灵性;四目恰相对,不觉脸红时,两人已收获了希望了。]
这里贾芸随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贾芸进来。贾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的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贾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甲夹混:可知。】原来匾上是恁样四个字。”【甲夹:伤哉,展眼便红稀绿瘦矣。叹叹!】正想着,只听里面隔着纱窗子笑道:【甲侧:此文若张僧繇点睛之龙,破壁飞矣,焉得不拍案叫绝!】“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贾芸听的[得.戚、见.列]是宝玉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器皿叠叠。庚侧:不能细览之文。章闪灼,【陈设垒垒。庚侧:不得细玩之文。】却看不见宝玉在哪里。【武夷九曲之文。】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般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一张小小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宝玉穿着家常衣服,靸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这是等芸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书,在隔纱窗子说话时已放下了。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她]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绿荫也说:若是真看书,如何又能看见贾芸进了院子?所以,这会儿他手里一定拿着本《大学》而非《会真记》,他的聪明全在这种地方。]见他进来,将书掷下,早堆着笑立起身来。【庚侧:小叔身段。】贾芸忙上前请了安。宝玉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宝玉笑道:“只从那日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到底不是真儿子。]贾芸笑道:“总是我无福,偏偏又遇着叔叔身上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怎么不叫父亲了?埋怨呢,谁叫父亲忘了儿子呢。]宝玉道:“大好了。我到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贾芸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甲侧:不伦不理,迎合字样,口气逼肖,可笑可叹!庚侧:谁一家子?可发一大笑。贾芸可是一点没笑,人家郑重着呢。]
说着,只见有个丫環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環,【前写不敢正眼,今又如此写,是用茶来,有心人故留此神,于接茶时站起方不突然。庚侧:此句是认人,非前溜红玉之文。】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子,青缎背心,白绫细摺裙。不是别人[个],却是袭人。【《水浒》文法,用的恰当,是芸哥眼中也。】那贾芸自从宝玉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他却把那有名人口认记了一半。【甲夹:一路总是贾芸是个有心人,一丝不乱。】他也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今见她端了茶来,宝玉又在旁边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自己倒罢了。”【总写贾芸乖觉,一丝不乱。庚侧:如何?可知前批不谬。】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样。”贾芸笑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甲侧:红玉何以使得?】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那宝玉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甲庚夹:妙极是极!况宝玉又有何正紧可说的!庚接:此批被作者侕过了。《庚辰》本中,前批用墨笔,接批用红笔。若抄手实无必要一批两笔。从它的内容和用笔看,这儿是脂砚手书的可能性很大。侕,音而,众多的样子。其意,是说此处以上众多的批语被作者看过了。]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几个“谁家”,自北静王、公侯、驸马诸大家,包括尽矣,写尽纨袴口角。[这就是前面佳蕙提到的,宝玉为什么操心起收拾房子的原因了。只宝玉想人家的好吗?人家想大观园也比自己的好呢。]庚接:脂砚斋再笔,对芸兄原无可说之话。】那贾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回,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告辞。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他出去。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的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先问她:“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哪一行?在宝叔房内几年了?【甲侧:渐渐入港。】一个月多少钱?共总宝叔房内有几个女孩子?”那坠儿见问,一樁樁的都告诉他了。贾芸又道:“刚才那个与你说话的,她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她到叫小红。你问她作什么?”贾芸道:“方才她问你什么手帕子,我到拣了一块。”[妙极,小红方才“设言”问坠儿,竟然问的手帕,正为叫贾芸听见;真聪明,此计声东听西,那些封建大家规矩如何抵挡?]坠儿听了,笑道:“她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她的帕子。我有那们[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她又问我,她说我替她找着了,她还谢我呢。【庚侧:“传”字正文,此处方露。】才在蘅芜院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她拿什么谢我。”
原来上月贾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便知是所在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哪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儿听见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心内不甚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已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了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她的谢礼,可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回来找红玉,不在话下。【甲夹: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写来间色耳。】
如今且说宝玉。打发了贾芸去后,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瞧瞧这位贾二爷,条件比贾芸强到天上,可是一点儿冲动**没有,一点儿谋略战术不备,只等现成,如何赢得林妹妹?]袭人便走上来,坐在床沿上推他,说道:“怎么又要睡觉?闷的狠,你出去俇俇不是?”宝玉见说,便拉她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袭人笑道:“快起来罢!”【甲侧:不答的妙!庚侧:不答,妙极!】一面说,一面拉了宝玉起来。宝玉道:“可往哪里去呢?怪腻腻烦烦的。”【庚侧:玉兄最得意之文,起笔却如此写。】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葳蕤,越发心里烦腻。”[这种状态如何?只等着天给星星,水给月亮。此宝玉所以败,贾芸所以胜。]
宝玉无精打采的只得依她。恍[愰]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此溪乃沁芳亭处流出,经门口假山向西,经过一个荷花池而来。]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何意,【甲侧:余亦不解。】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追了下来。【前文。庚侧:此等文可是人能意料的?】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它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奇文奇语,默思之方意会,为玉兄毫无一正事,只知安富尊荣而写。庚侧:答得何其堂皇正大,何其坦然之至!】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三寅不讳。李纨教的,不是读书,就是骑射。]
说着,顺着脚一迳来至一个院门前,【庚侧:像无意。】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甲夹: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举目望门上一看,【庚侧:原无意。】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甲侧:无一丝心跡,反似初至者,故接有忘形忘情话来。庚侧:三字如此出,足见真出无意。】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写得出,写得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甲夹:未曾看见先听见,有神理。】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西厢记.第二本》崔莺莺唱《油葫芦》:“翠被生寒压绣裀,休将兰麝薰;便将兰麝薰尽,则索自温存。昨宵个锦囊佳制明勾引,今日玉堂人物难亲近。这些时坐又不安,睡又不稳,我欲待登临又不快,闲行又闷。每日价情思睡昏昏。”黛玉心事萦绕不绝,于是都付于细细一声长叹。真是尊贵小姐,全是等待,比小红如何?此黛玉所以败,小红所以胜。甲侧:用情忘情神化之文。庚眉:先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八字,“一缕幽香自纱窗中暗暗透出”,“细细的长叹一声”等句,方引出“每日家情思昏睡睡”仙音妙音来。非纯化功夫之笔不能,可见行文之难。】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有神理,真真画出。】宝玉在窗外笑道:“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进来了。
林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粧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搬她的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都跟了进来【一丝不漏,且避若干咬蜡之文。】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刚说着,黛玉便翻身向外坐起来,笑道:“谁睡觉呢。”【妙极!可知黛玉是怕宝玉去也。】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姑娘醒了,进来伺侯。”一面说,一面都去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作什么?”宝玉见她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黛玉道:“我没说什么。”宝玉笑道:“给你个榧子呢[吃],我都听见了。”【庚眉:二玉这回文字,作者亦在无意上写来,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也。】
二人正说话,只见紫鹃进来。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鹃道:“哪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西厢记.第一本》张生《幺篇》:“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我将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令许放,我亲自写与从良。”甲侧:真正无意忘情。庚侧:冲口而出之语。庚眉:方才见芸哥所拿之书一定见是《西厢》,不然如何忘情至此?】林黛玉登时撂下脸来,【我也要恼。】说道:“二哥哥,你说什么?”宝玉笑道:“我何尝说什么?”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账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替爷们解闷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宝玉不知要怎样,心下慌了,忙赶上来,“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别告诉去。我再要敢,我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宝玉听了,不觉的打了个焦雷一般,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回来穿衣服。【不止玉兄一惊,即阿颦亦不免一唬,作者只顾写来收拾二玉之文,忘却颦儿也。想作者亦似宝玉道《西厢》之句,忘情而出也。(呵呵!)庚眉:若无如此文字收拾二玉,写颦无非至再哭恸笑[哭],玉只以赔尽小心软求漫恳,二人一笑而止。且书内若此亦多多矣,未免有犯雷同之病。故用险句结住,使二玉心中不得不将现事抛却,各怀一惊心意,再作下文。壬午孟夏雨窗,畸笏。】出园来,只见焙茗[茗烟.列]在二门前等着,宝玉便问道:“是作什么?”焙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催着宝玉。
转过大厅,宝玉心里还自狐疑,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回头看时,见是薛蟠拍着手跳了出来,笑道:“要不说姨夫叫你,你哪里出来的这么快。”【如此戏弄,非呆兄无人。欲释二玉,非此戏弄不能立解,勿得泛泛看过。不知作者胸中有多少丘壑。庚侧:非呆兄行不出此等戏弄,但作者有多少丘壑在胸中,写来酷肖。此丘壑是在批评二玉,情不情、情情闹个不清,只配呆兄来解。]焙茗也笑着跪下了。宝玉怔了半天,方解过来是薛蟠哄他出来。薛蟠连忙打躬[恭]作揖陪不是,【庚侧:酷肖。】又求:“不要难为了小子,都是我逼[央.梦]他去的”。宝玉也无法了,只好笑,因说道:“你哄我也罢了,怎么说我父亲呢?我告诉姨娘去,评评这个理,可使得么?”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为求你快些出来,就忘了忌讳这句话,改日你也哄我,说我的父亲就完了。”【真真乱话。甲侧:写粗豪无心人,毕肖。】宝玉道:“嗳,嗳,越发该死了。”又向焙茗道:“反叛的,还跪着作什么!”焙茗连忙叩头起来。[非薛蟠无此戏弄,非宝玉无此传唤。“反叛的”不知受了薛蟠多少贿赂?是一定的。]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哪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肥.梦]的鲜藕,【如见如闻。】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的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燻的暹猪。你说,他这四样礼可难得不难得?那鱼、猪不过贵而难得,这藕和瓜亏他怎么种出来的?我连忙孝敬了母亲,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甲侧:呆兄亦有此语,批书人至此诵《往生咒》[据说阿弥陀佛说:“我若成佛,一切众生只要多念我的咒,就可以往生我阿弥陀佛国。”念了去不了怎么办?又说:“我会来接的。”咒很长,健康人念着就难,临死之人如何念得准?所以去不了就怪不得我佛了。其咒曰:“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毘,阿弥唎哆,悉耽婆毘,阿弥唎哆,毘迦兰谛,阿弥唎哆,毘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隶,莎婆诃。”]至恒河沙数也。】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还配吃,[怎么会“左想右想”,想起宝玉的?此语令人哭不得笑不得,亦真心语也。】所以特请你来。可巧唱曲儿的一个小子又才来了,我同你乐一日何如?”
一面说,一面来至他书房里。只见詹光、程日兴、胡斯[思]来、单聘仁等[沾光、成日腥、胡死来、善骗人,都是些什么人?]并唱曲儿的都在这里,见他进来,请安的问好的都彼此见过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摆酒来。”话犹未了,众小厮七手八脚摆了半天,【庚侧:又一个写法。】方才停当(,于是乎.列)归坐。宝玉果见瓜藕新异,因笑道:“我的寿礼还未送来,倒先饶[扰蟠道:“可是呢,明儿你送我什么?”【逼真酷肖。】宝玉道:“我可有什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穿等类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或[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甲侧:谁说的出?经过者方说得出。叹叹!这话既通用于“经过”之前后,正是“经过者”襟怀不改,气节犹存。]
薛蟠笑道:“你提画儿,我想起来。昨儿我看人家一张眷[春]宫,画的着实好。上面还有许多的字,我也没细看,只看落的款,原来是庚黄画的。【甲侧:奇文,奇文!庚侧:啊,呆兄所见之画也!这有何奇?奇在何处?“庚黄”即更皇,这一年更换了皇帝年号也。用呆兄出,又是讽刺。]真真好的了不得!”宝玉听说,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画也都见过些,哪里有个‘庚黄’?”想了半天,不觉笑将起来,命人取过笔来,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黄’?”薛蟠道:“怎么看不真!”宝玉将手一撒,与他看道:“别是这两个字罢?其实与‘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不讳]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自觉没意思,【庚侧:实心人。甲庚眉:闲事顺笔将骂死不学之纨袴,叹叹。(壬午雨窗,畸笏。比较此上二批,又可以看出二人离作者一个近,一个远了。脂砚是经作者指点,知道了作者隐语,因而连批“奇文”,发惊叹;畸笏却还在鼓里。]笑道:“谁知他‘糖银’‘果银’的。”[“庚黄”、“唐寅”,又加“糖银”、“果银”,隐在更换皇帝时,大堂上结果了贾元春之意,因为元春寅年出生,属虎。]
正说着,小厮来回:“冯大爷来了。”宝玉便知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来了。薛蟠等一齐都叫:“快请。”话犹未了,只见冯紫英一路说笑,已进来见如闻。甲侧:一派英气如在纸上,特为金闺润色也。】众人忙起席让坐。冯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门了,在家里高乐罢。”【如见其人于纸上。】宝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会,老世伯身上康健?”紫英答道:“家父到也托庇康健。近来家母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薛蟠见他面上有些青伤,便笑道:“这脸上又和谁挥拳的挂了幌子了?”【庚眉:紫英豪侠小三段,是为金闺间色之文,壬午雨窗。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丁亥夏,畸笏叟。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冯紫英笑道:“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沤[怄.梦]气,如何又挥拳?这个脸上是前日打围,在铁网山[又是铁网山,出樯木的地方,伏铁网难逃。]教免[兔]虎[鹘.戚]捎一翅膀。”【庚侧:如何看[着]想?新奇字样。暗示乾隆、元春二人的生死之争,因为他二人一属兔,一属虎。与“虎兔相逢大梦归”同看。将“兔”讳作“免”,亦在暗示此人不可直呼其名。]宝玉道:“几时的话?”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儿也就回来了。”宝玉道:“怪道前儿初三四儿,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见你呢。我要问,不知怎么就忘了。单你去了,还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没法儿,(跟.其)去罢了。难道我闲疯了?咱们几个人吃酒听唱不乐,寻那个苦恼去?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不)幸。”【甲侧:似又伏一大事样,英侠人累累如是,令人猜摹。薛蟠说:“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宝玉说:“怪道前儿初三四儿”矛盾,是作者瞒笔,今日是四月二十五日,乃宝玉生日的前一天,后一回可证。所以冯紫英离家有二十七八天,来回路途,铁网山应在千里之外。所伏大事,应和皇权的争夺有关。看其人后回,有蒋玉菡追宝玉、贾琏,在路旁悄悄告诉元春已死事;才知紫英此来,正是才由蒋玉菡那里得此消息,急急赶来告诉宝玉的。只是见到薛蟠等人,又临时改了主意。]
薛蟠众人见他吃完了茶,都说道:“且入席,有话慢慢的说。”【庚侧:鎚文再述。此“鎚”字原一笔连画手写的奇,过去都认为是“馀”字。今由《中国书法大词典.1437页.唐.孙过庭》推知是“鎚”。鎚乃兵器,当年张良刺秦之器也!可知冯紫英参与了一次未遂政变。如此,此字此批应是作者手笔。]冯紫英听说,便立起身来说道:“论理,我该陪饮几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紧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没有坐下,如何立起?可见他的确有“要紧事”;即来了这里,此事又的确和贾家有关。]薛蟠、宝玉众人哪里肯依,死拉着不放。冯紫英笑道:“这又奇了。【如闻如见。】你我这些年哪一回有这个道理的?果然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领,拿大杯来,【写豪爽人如此。】我领两杯就是了。”众人听说,只得罢了,薛蟠执壶,宝玉把盏,斟了两大海。那冯紫英站着一气而尽。【爽快人如此,令人羡煞。甲侧:令人快活煞。】宝玉道:“你到底把这个‘不幸之幸’说完了再走。”冯紫英笑道:“今儿说的也不尽兴。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东,请你们去细谈一谈;二则还有所[可]恳之处。”说着执手就走。薛蟠道:“越发说的人热剌剌的丢不下。多早晚才请我们?告诉了,也免的人犹预[疑、豫]。”【实心人如此,丝毫行跡俱无,令人痛快煞。】冯紫英道:“多则十日,少则八天。”一面说,一面出门上马去了。众人回来,依席又饮了一回方散。【甲侧:收拾得好。】
宝玉回至园中,袭人正记挂(着)他去见贾政,不知是祸是福,【生员[受.其],切己之事,时刻难忘。庚侧:下文伏线。】只见宝玉醉醺醺的回来,问其原故,宝玉一一向她说了。袭人道:“人家牵肠挂肚的等着,你且高乐去。也到底打发人来给个信儿。”宝玉道:“我何尝不要送信儿,只因冯世兄来了,就混忘了。”[冯紫英此一番忽来忽去,何尝不是想要来给个信儿,将那件大不幸事告诉这家人:只是见了面前这些人如此高乐,又忍住了。]
正说着,只见宝钗走进来,笑道:“偏了我们新鲜东西了。”宝玉笑道:“姐姐家的东西自然先偏了我们了。”宝钗摇头笑道:“昨儿哥哥到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它,叫他留着送人请人罢。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甲侧:暗对呆兄言宝玉配吃语。娇态如见。只说了“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恐怕还有别的话。说了请宝玉?那是不会的。但是一定提醒呆哥好好想想,请那“配吃那个”的人。让呆哥自己想到宝玉,可是又不让呆哥想到中了妹妹的计,所以现在得意。]说着丫環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不在话下。
却说那林黛玉,听见贾政叫了宝玉去了,一日不回来,心中也替他忧虑。【本是切己事。】至晚饭后闻听宝玉来了,心里要找他问(问)是怎么样了。【呆兄比[此]席的是合和筵也,一笑。庚侧:这席东道是和事酒不是?】一步步行来,见宝钗进宝玉的院内去了,【《石头记》是最好看处此等章法。】自己也便随后走了来。刚到了沁芳桥,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名色来,但见一个个文彩炫耀,好看异常,因而站住看了一回。【庚侧:避难法。】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辩[拌.戚、绊.梦]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甲侧:犯宝钗如此写法。】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指明人则暗写。】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犯黛玉如此写明。】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刚说不得睡觉,又说都睡了,如何左右开弓,一人独打天下?不知人则明写。】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她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她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想黛玉高声亦不过你我平常说话一样耳,况晴雯素昔浮躁多气之人,[脾气比小姐还小姐。]如何辨得出?此刻须得批书人唱“大江东”的喉咙,嚷着“是我,林黛玉叫门”方可。[脂砚透露出自己的脾气来了,唱“大江东”的喉咙,多么豪迈?既是“个中人”,若排查是哪个,只湘云合适。]又想,若开了门,如何有后面许多好字样好文章看,官[观]者意为是否?庚眉:晴雯遣怒是常事耳,写钗、颦二卿身上,与踢袭人之文,令人于何处设想着笔?丁亥夏,畸笏叟。管你是谁,都敢得罪,正是心比天高。]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准放人进来呢!”[旁的丫头听了此话,谁还敢动?]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她,斗[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寄食者着眼,况颦儿何等人乎?】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亦[益.戚、越.列]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必竟[定.列]是宝玉恼我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去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可怜杀,可疼杀!余亦泪下。塌天之悲,心疼已极。可怜可疼。]
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棲[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
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原来是哭了出来的。一笑。所以女儿是水做的。泪水可以发泄幽怨,带走悲戚,对付石头有效,于身心健康有益。]
因有一首诗道:
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
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那林黛玉正自啼哭,忽听“吱喽[伊轧.梦]”一声院门开处,不知是哪一个(出)来?(要知端的,)且看[听]下回。【甲夹:每阅此本,掩卷者十有,不忍下阅看完,想作者此时泪下如豆矣。】
(总评:
喜相逢,三生注定;遗手帕,月老红丝。幸得人语说连理,又忽见他枝并蒂。难猜未解细追思,罔多疑,空向花枝哭月底。戚蒙)
 【此回乃颦儿正文,故借小红许多曲折琐琐之笔作引。
怡红院见贾芸,宝玉心内似有如无,贾芸眼中应接不暇。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八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又“细细的长叹一声”等句,方引出“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仙音妙音,俱纯化工夫之笔。
二玉这(回字,作者亦在无意上写来,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是”也。
收拾二玉文字,写颦无非哭。玉(劝.其);再哭恸哭,玉只以陪事小心软求慢恳,二人一笑而止。且书内若此亦多多矣,未免有犯雷同之病。故险语结住,使二玉心中不得不将现事抛却,各怀以惊心意,再作下文。
前回倪二、紫英、湘莲、玉菡四样侠文皆得传真写照之笔,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晴雯迁怒系常事耳,写于钗、颦二卿身上与踢袭人、打平儿之文,令人(不知.其)于何处设想着笔?
黛玉望怡红之泣,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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