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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佑亮哼了一哼,道:“阁下不必多费唇舌了,只因……只因俞某已知阁下是何许人也!”
“浮云大师”哂道:“老衲浮云,只是数月不见,不料俞施主忆性如此之差。”
俞佑亮冷哼道:“姓俞的,你还要装么?”
这“姓俞的”三字好比天雷霹雳斗起,那“浮云大师”一连倒退了三步,瞠目道:“俞施主……老衲……好!好!到底是被你识出来了,俞佑亮!你好厉害的眼光!”
他往脸上一摸,往身上一撕一扬,立刻露出一张僵硬刻板舱面孔,及一身血红的长袍。那红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恶气味!
在场诸人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那天机和尚面色斗变,刹时只觉梦方醒,恍然悟道:“原来——原来是你!”
众人都被这突变吓得不知所措,那红袍人突然大笑一声一冲着俞佑亮道:“老夫处心积虑每做一事,都遭你横加破坏,小子!你是险魂不散了!”
俞佑亮道:“阁下的易容之术,堪称独步天下,浮云前辈真个在你身上被演活了,只是天网恢恢,那轿车中的石像……”
红袍人道:“知道石像秘密的而又与老夫敌对的只你一人,果然你是自石像联想到老夫身上,嘿,当日在竹林中,老夫委实应该将你一掌击毙!”
俞佑亮道:“今夜阁下有机会的。惜乎你在轿中置下‘星流彗扫’毒针,用来暗算天机掌教,未免操之过急,这是阁下计划中的一大败笔,那心弥……”
正说间,大殿内外陡然高起“当”“当”钟声,众人身子齐地一震,太平道长脱口呼道:“有警——”
钟鸣的越急越聚,在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中,一个全身浴血的中年僧人跌跌撞撞的奔进来,嘶声喊道:“来……敌……已……闯入……三层……殿……”
“叭”一响,他身子翻倒殿门上,再也无法出声了。
那红袍人突然大吼一声:“快——快出手!”
心弥和尚闻声身形猛地一弓,变掌闪电一抬,对着五步之外的天机和尚直击而出!
这一式快捷得简直令人无法瞧清,天机和尚背对心弥,做梦也想不到心弥会突施暗袭,他来不及回转身子,心弥掌劲,已逼到他的背宫之上!
蓦然之间,一声锐响,寻丈之外的俞佑亮一步飞跃而出,他身躯犹在空中,天机和尚已运气挺背,硬受了心弥一掌。天机和尚被震退三步,正觉血气震扬,突然背上又是一股盖世掌力压下,那红袍人已是继心弥之后出手偷袭,动作之快,简直分不出先后。
这一忽俞佑亮已掠到近处,他前身一扑,双掌举齐,发出了一十二成内力,那股掌风急奔而过,红袍人只觉右腕一麻、急忙撤掌闪身,一连退了三四步才停下足来。
心弥和尚和红袍人相继暗袭,的确大出在场诸人意料,天机和尚强将一口翻腾的血气压下,回首吼道:“心弥,你……你……你狼心狗肺……”
太平道长一纵而前道:“背叛师门,向为武林同道所不齿,心弥道友,你大错已成!”
心弥和尚偷袭不成,反而露出狠厉之色,道:“不用多说了,天下有何人甘为叛逆?心弥……”
他视线偶尔触及红袍人那可怕的眼色,不由立时将下面的话硬吞了回去。
俞佑亮将一切动态收在眼里,暗暗纳闷道:“听心弥口气,似是被逼而为,难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那红袍人的手里,致为他所肋迫?……”
殿内昆仑弟子见掌教被袭,早有数十名上前将红袍人,心弥和尚及四个红衫少女团团围住。
俞佑亮百忙中抽暇去打量置于轿中的石像,只见像上神容浮雕得神采飞扬,尤以那对眉眼生气栩栩,呼之欲出,若不加细视,谁也不会发觉竟是一尊石像。
颜百波缓缓走至俞估亮身侧,天机大师突然开口道:“又是谁来啦?”
俞佑亮一怔,心知自己心神贯注于石像之上,耳目居然失聪,抬眼一望,果见黑影连闪殿门上已并排立着二人!
只见左边的身着一袭黑衫,年纪在二十上下,右边的已在三旬左右,体格十分魁梧,这两人俞佑亮都入眼识得,正是红袍人之徒,陆思和寇中原。
红袍人目睹两徒出现,问道:“一切都处置停当了?”
那寇中原颔首道:“昆仑僧众已除去泰半,七座阁楼悉数焚毁……”
天机和尚只听得双目尽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厉吼道:”劫数……劫数……”
红袍人眼中掠过一丝残忍之色,复道:“其余的人呢?”
寇中原道:“已在约定之处会合,只等师父到临……”
红袍人倏地高声道:“时限已届!快退!”
声音犹在众人耳际萦回,便已发动了攻击,只见他手掌一沉,斜劈了出去,,一名僧人应掌飞开丈许之外,当场毙命。
众僧纷纷围上,天机和尚连忙下令发动阵法,一时梵唱声起,满殿人影飞闪。
那四名红衫少女长袖飞舞,在大阵威力欲发未发之际,已迅施辣手,一口气又击飞了数个僧人。
昆仑大阵次渐缩紧,那红袍人在阵圈中从横往来,双掌扫击,风声劲厉无匹,僧人更接二连三的倒下下十五名。
这一边战火已燃,寇中原与陆思竟在殿门上负手静立,并未入阵参战。
而俞佑亮居然在用心视察轿中那座石像,他已隐隐觉得,那红袍人所有的阴谋祸心就聚集在“浮云大师’的浮雕石像上了!
那红袍人顾盼间连杀数十僧,僧众均为之骇然不已,只听他口发豪语道:“老夫要走便走,其谁能挡!”
他双掌运足内力逆拍身后,身后四名僧人登时摔开老远,尸横于地。
但昆仑大阵并未因此涣散,戒九,礼杖从四面八方卷到,众僧举手投足间也配合得十分贴切,训练有素。
天机和尚清啸一声,飞身一跃便欲入阵挡住那红袍人的凌厉攻势,使众僧能放手对付心弥与红衫少女,如此一来,整个局势便可扭转改观。但红袍人看准时刻,口中喝了一声“起”,身子一跃而起,有似脱弦之箭向前疾射。
同一忽里,天机和尚已然跃到,那红袍人头都不回,右掌反打而出,掌位距离直如脑后生眼,一分不差地击向身在半空的天机。
红袍人一掌发难,立时激发出一股森厉杀机,强如天机,竟也感到情怯,去势一窒,刹时只见一团红色的影子自众僧头上掠过,其捷有如电掣,紧接着四名红衫少女与心弥和尚相继跃起。
俞佑亮及太平道长一看要糟,异口同喝道:“那里走——”
喝声中双双掠起,自红袍人左右两方夹击合围,但红袍人一身神功委实出神入化,对手两人招犹未出,他陡然抢先出手,双掌并出,去势凶毒无比,乍看之下似是情急拼命,其实狠厉诡变,较诸他方才在阵内所施掌法尤有过之!而且他身在空中,提携真气之余,连出数拿,居然全无气衰力竭之象,更足以令人不解。
俞佑亮前掠之势甚猛,已不遑推究对方这两掌之奥妙,他举掌当胸一推,森森飙风涌卷出去,另一边,太平道长也发出了一记武当“镇观神掌”。
“蓬”蓬”两大响过处,俞佑亮与太平道长身形分向左右两方斜飞,同时落地,只见太平道长面色森然,急急吸了一口长气。
反观红袍人身形略一摇摆,又向前行出了几尺,堪堪到了殿门之前,身躯一大回旋,步履有若行流云水,到最后简直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殿内一众高手何等眼力,竟只瞧到了一抹红影自殿门一闪而过,四名红衫少女及心弥和尚随后掠出,寇中原、陆思掠后,竟是无人能阻。
殿内诸人相顾骇然,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句话欲吐未吐:“世上竟有这等轻功?”
俞佑亮脑际念转,忽有所悟,他视线迅速扫过轿中石像,已然省得那红袍人所以忽忽撤退的缘故。洪声道:“前辈,请速令贵派弟子退出本殿!……”。
他判断虽速,然而已迟了一步,只闻外面叫呼声起,早有数十名轻装大汉合力抬着一支巨大石柱奔来!
俞佑亮略一动念,立即了然敌方之用意,双掌急翻而出,当头汉子连倒五人~但那一干大汉反而加速行至;只听“轰隆”一声巨震,殿门已被那巨大的石柱堵住!
虽然石柱之粗可数人围,但并未将殿门塞死,露出一道窄缝,约摸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过。
颜百波情急呼道:“咱们被困住啦!”
众人犹未及改变脸上神色,那轿角镶着的三角灯蕊斗地又是一爆,一阵“轧”“轧”机括声起!
俞佑亮放声道:“大家贴近墙壁,站住,不要胡乱移动位置!”
昆仑众僧齐然注视天机掌教,天机挥手道:“听俞施主的话!”
众僧纷纷退以墙角,俞佑亮迅速走至轿前,辩出机括声正是响自那座浮雕石像。
倏地,他眼前线光一闪,石像脸上眼睛中嵌着的两颗透明的圆球,突然自动亮了起来!“卜”“卜”!
随着异响声起,石像脸上的嘴唇喷出袅袅烟丝,不一刻便弥漫殿内,全是五颜六色的浓厚迷雾!
一名僧人陡然惊叫一声,露出恐怖的神情,全身不住的抖颤着。
他接着又是一声怪呼,大声的喘着气,双手不停的在胸前撕抓,血肉狼藉,胸衣尽碎。
接二连三又有十数名僧人倒地,身躯拼命在地上蠕动,面孔扭曲成一怪形,目中都射出·一种疯狂而又痛苦至极的颜色。
俞佑亮为这突生的奇变所慑住;一时竟为之惊惶无措,就在此时,他嗅出空气中有一股怪异至极的香味,那边,太平道长已出口喊道:“快屏住呼吸!……”顾盼间又倒了数十名僧人,一个个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暴突,口角不住流着白沫,形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俞佑亮虽已闭气,仍觉得目眩神迷,身体摇摇欲坠,勉力展眼望去,但见殿内烟雾袅绕,香雾氤氲,寒烟扑脸,冒出一丝丝寒气!
他向颜百波招了招手,一齐跃至天机和尚与太平道长身前说道:“合咱们四人之力,不知能否将当门堵塞的石柱推开?”
太平道长含首道:“不妨试试——”
四人立好位置,八掌齐出,掌风过后,那巨大石柱居然纹风不动,四人这才发觉体内功力只有十之四五,真是震惊骇然兼而有之。
蓦地,烟雾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凝神昕去,那异响也像是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
颜百被双手如冰,紧紧握住俞佑亮手腕,颤声道:“大……俞兄……小弟虚得紧……”
俞佑亮只觉这位“颜兄弟”的双手嫩滑纤长,真与女人无异不由暗自纳罕,一时神思恍忽,竟忘却了周遭危境。
颜百波忽然有所警觉,偷偷看了俞佑亮一眼,缩回双手。
彩烟摇曳,众人的瞳孔里突然映出了一幕景像——
只见一道迷雾在轿前升起,彩色烟雾交互盘绕,朦艨胧胧中,似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怪兽对众人扑来!
众僧几经变故,心力交悴,再目睹这似是而非的幻象,才禁大受刺激,早有不少僧人出声惊呼,昏死于地。
天机和尚一掌拍出,挟着一道飙风,彩雾应掌四下飞散,幻象尽失。
石像眼中的晶珠又亮,俞佑亮正自提神戒备,忽见石像“呼”地自动跃出轿车,朝前一跃一跳,它每跳出一步,便发出雷霆霹雳一般的巨响!
颜百波好奇心动,偎近俞佑亮身侧问道:“俞兄,这尊石像好生古怪……”
俞佑亮沉吟道:“想是石像体内装有机簧,能自动控制操纵……”
话未说完,陡觉眼前金光闪烁,漫天暗器自石像身上发出!
俞佑亮一翻掌,连起内劲呼呼挥了几个大圈,暗器纷纷附地。那石像继续向前跃跳,擦擦之声复起,几乎是毫无暇隙的射出一支支三角形状铜钉,接着“砰”,砰”数响,已有数名僧人应钉飞开,倒地毙命。
惨呼之声,此起彼落,这些被铜钉击中的人,无一不是被钉穿脑骨,血髓浅撒,尸横就地!
死状之惨,人寰罕睹。
石像有规律的跳跃,每距五尺跃出一步,穿梭于众僧之间,铜钉横飞扫击之际,风声劲锐无比,当者无不披靡!
阵阵惨号声中,只传出天机和尚的喃喃佛号:“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俞佑亮触目心惊,他大吼一声,一掌对准石像前跃的方位击出,掌风过处,那尊石像竟是安然无损。
众僧一并乱了手脚,满殿人影乱闪,石像跃跳间,铜钉如星飞电漩,晃眼又击飞了多名僧人!
“卜”“卜”“卜”“卜”!
石像晶瞳再亮,俞佑亮心知又有变故,犹未及推度,那尊石像斗地一改前跃之势,绕殿不住旋转,石面上五孔金星乱冒,射出千排排的薄飞刀,分向四面八方卷扫而散。
天机和尚大喝道:“莫自慌乱!冷静闪避始可保身!”
薄叶飞刀鸣鸣横飞出去,令人防不胜防,击中数僧的胸口,刮下一片片血肉,鲜血淌满了一地!
俞佑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尊石像居然厉害如斯,毋怪那红袍人处心积虑,不许有关石像的秘密泄漏出去,多番欲杀自己灭口。但目下自家虽然知晓石像之秘,却是只有怔怔的瞧着众僧伤的伤,死的死。而束手无策。
突闻身侧的颜百波尖叫了一声“哎哟”,“砰”地摔倒于地!
俞佑亮猛可一惊,脱口呼道:“颜兄怎么了?”
语声未落,那尊石像就在这刻跃过他身前,早有四排薄叶飞刀破空袭来,俞佑亮手臂连劲一挥,将其扫落。
他正待哈腰下去察看,斗闻“卜”“卜”之声又起,石像中的薄叶飞刀已然放尽,机簧一阵连响之后,忽然自口中喷出火光熊熊的火轮。
火轮宛若匹练四下喷射,着物便燃,群僧饱受惊扰,心智涣散;竟大大溃乱,立刻有一僧身中火轮,红色火焰直烧上身,满地打滚惨号,情状惨酷之极。
一时殿内火焰熊熊,燃物“劈啪”之声不绝于耳,天机和尚与太平道长在火轮中穿梭往来扑火,但火热并未稍敛,天机长叹道:“天亡昆仑,哎……”
太平道长亦唏嘘道:“浮云前辈的浮雕石像,居然毁了昆仑一派,令师九泉有知……”
说到这里,蓦然一云火轮射来。他头一俯,火轮将头上戴着的道冠扫落,燃烧起来。
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这刻他已不暇顾到卧倒于地的颜白波,匆忙往飞转中的浮云大师石像一瞥,这一瞥便让他瞧见了石像额上鉴有一个圆形小洞!
一霎时,他灵面偶触,默默自语道:“浮云前辈的浮雕石像!……三匠托我送至银川承天居的木匣中所装的‘浮云之钥’,莫不成便是可以控制这石像的锁钥?……”
一念及此,像是从苦海中又出现二线生机了,他不遑多想,移步至天机和尚及太平道长面前道:“小可突然想起,以前曾受人交托一支铜钥,或可将石像控制下来;但必须接近那尊石像,二位前辈请为小可掩护,遇有火轮便出掌将其扫飞……”
错非是俞佑亮这种心面深沉之人,在此等混乱场面中,绝难考虑到如此精细,而且换了他人,也一定心浮气躁,更遑论用心寻思了。
天机、太平含首唯唯,太平道长道:“俞施主若此时能控制石像内的面簧,仍未为太迟,否则一俟石像继续绕转,火势一路延伸下去,形成一个极大的火圈,我们便插翅难飞。”
俞佑亮游目四顾,见火势果然迅速伸延,只顷忽工夫,已形成半个大圈,当下更不多想,自怀中掏出那支小钥,猛吸一口真气,身子破空而起,天机、太平在后发掌,堪堪将俞佑亮前掠时势必碰到的火轮打飞。
呼呼然,俞佑亮已射到了石像两步之前,他身形猛可一侧,如同螺丝一般在空中旋了两圈,然后右足向上倒跃,整个身躯倒转过来,勾住了殿上屋顶的横梁,同时借力再将身形一转过,与石像打了个正面,瞄准时刻将手上那支“浮云之钥”**石像额上小孔,然后一扭一转——

只听得“卡擦”一响,那尊石像前进之势登时顿住,再也无法动弹了!
俞佑亮右足松开,蹬地落身着地,此际他并不显得特别兴奋只是默默在心中道:“行啦!想不到这浮云之钥’竟有这般妙用……”
由此也可见出承天三匠顾虑之同祥,他们三人身受红袍人之胁迫,铸下这尊石像,又暗暗在石像上做了手脚,便是“浮云之钥’这控制机括的枢扭,三匠托俞佑亮将此钥送至承天居,原意便是要其家人设法将石像操纵控制,免得红袍人用来为害他人。
天机和尚当着众僧将火势扑灭后,向俞佑亮走去,道:“多亏俞施主能及时将石像制住,否则今日之局诚是不堪设想……”
俞佑亮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石像道:“这石像不知为何物所铸,小可适才连发数掌,居然毫无损坏。”
他自囊中取出一支小刀,在石像身上一刮,这一刮便露出了一片乌黑的铜片,敢情整个人像竟然悉为精铜所铸,内中按上机关枢钮,精铜外面再抹上一层石灰,自外表观之,严然便是一座石像。
俞佑亮登时明白石像连受掌击,而毫不受损的缘故,内心释然。
放眼望见地上尸身狼藉,蔽塞殿内,如此残酷凄惨的场面,即连俞佑亮那么坚韧强毅之士,也为之侧然。
昆仑众僧忙着料理残局,太平道长正蹲在颜百波身侧审视情状。
俞佑亮匆匆走近,见颜百波仰倒地上,半闪着双自,两颊汗珠渗落,一支薄叶飞刀深入左肩数寸,鲜血将衣服染红了一片。
他焦急问道:“颜兄伤势如何?”
太平道长缓缓道:“刀创之伤,想不疑事,但贫道必须将他肩上衣服撕开,拔下薄叶刀,再敷上刀创药——俞施主请转过身去。”
俞佑亮依言将身子转过,心中奇道:“向是大男人,何须避嫌?太平道长未免太过拘泥。”
顷刻,太平道长已将颜百波刀创理好,问道:“师弟怎地也到昆仑来了?”
颜百波忍痛支撑立起,道:“我……我此来是为了见一人之面……”
太平道长一怔,旋即笑道:“这人当然不会是愚兄了,哈哈,可是师弟你日前所提过之?”
颜百波脸上一热,点了一下头,天机和尚疾步前来,说道:“殿门仍被堵住,我们心须设法将石柱移开……”
话犹未完,陡闻“蓬’地一声巨响,挡门那巨大石柱硬生生已为人推了开来。
明月千里,风随天去夜无际,苏白凤悄悄从旅邸越墙出来,仰首望望长空的那些微微飘动的浮云,心中忽有飘然若失之感。
他不断在心中自问:“自家该不该去赴主母之会?赴会之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为了这事,他考虑了整日整夜,犹未能作决定,但是他何尝不知自己压根儿没有不去赴会的理由,因之这般犹豫只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终于,苏白风来到了郊外的白马寺。
在夜色笼罩下的这座古寺,是那么的宁谧安静,苏白风在寺外来回踱了两圈,方始推开大门。
他举步人庙,—只见一个妙龄尼姑正在拂扫神龛香案,苏白风咳一声,那尼姑并未回头,仍然用心的做着清扫工作。
苏白风见对方分明知道有人入庙,竟不掉头观看,当下故意加重足步,走到神龛前说道:“请问道姑……”
那妙龄尼姑徐徐回首,望了苏白风一眼,截口道:“这位施主可是姓苏?”
苏白凤惊愕,旋即点头称是,那妙龄尼姑道:“施主请稍候。”
说着,施施走进偏殿,不一会,只听得一道悦耳的少女声音自内传出:“姆妈,那……那人当真来了!”
另外一个声音“嗯”了一下,苏白风立刻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敢情她们母女俩正是在此寺落脚。
那老妪和黄衫少女掀帘走出,黄衫少女见苏白风立在寺中,一对大眼睛散发出奇异动人的神采,说道:“你果然没有失约。”
苏白风一揖到地。喏道:“拜见主母及少主人。”
老妪哼了一下,道:“老身当不得这等大礼。”
黄衫少女转首朝老妪道:“姆妈,下午您说过,那使您受到这般刻骨刮心苦痛的赵……赵凤豪竟是我爹,难怪此人对您毕恭毕敬……”
老妪白了她一眼,道:“嘉玲你少开口……”
她转向苏白风道:“老身若不健忘,昨夜你自报姓名就叫苏白风是不是?你几时入赵门为佣?”
苏白风道:“小人家贫无以为生,沦落江湖多年,十七岁时蒙赵老爷收容……”老妪道:“既为赵家之佣,赵凤豪何以又传你武功?”
苏白风道:“小人常见赵老爷子练功,耳闻目染,不觉对武事发生兴趣。一天晚上,小人正在房中偷练劈空掌力,为赵老爷子撞见,是晚主人就正式传我武功。”
老妪忽然沉下面孔道:“苏白风,你人赵门为佣,该不是为了要偷招吧!”
这“偷招”两字,像一把闷棍狠狠击在苏白风心上,刹时他涌起了一种侮辱的感觉,说道:“主母如果认为小人是这种人物,小人再出口自辩无用。”
他一偏首,发现黄衫少女嘉玲那动人的美目正投视在自己身上,从这目光中,苏白风隐隐觉出,对方居然能够相信自己的真挚坦诚,不禁热血沸腾。
老妪道:“老身阅人已多,何尝无知人之明,适才故意拿活激你一激。”
苏白风道:“小人愚拙,不明主母之意。”
老妪道:“先说你缘何口口声声以佣人自称,可是因自己贫穷无行,便自己菲薄?”苏白风昂然道:“穷只要穷得硬朗,佣人又何贱之有?”
老妪颔道:“你能说这话最好,值得做玲儿的敌手!”
苏白风心中一震,道:“小人并不是为、为此而来……”
老妪沉声道:“苏白风,你人赵门多年,有关老身与赵凤豪间之事,你主人大约是说过了。”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曾多次提及此事。”
老妪厉声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准备动手?”
苏白风惶恐道:“主母是要陷小人于不义了!”
老妪大怒道:“胡说!老身自离开赵家伊始,与赵凤豪之关系已两相断绝,今日你只要将老身及玲儿视做路人可也!”
苏白风道:“小人听人说过,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
老妪恚道:“你这是在教训老身?”
苏白风道:”小人不敢,但若主母能与赵老爷子重修旧好,又何啻白风一人之幸。”
老妪冷哼道:“重修旧好?说得多动听——玲儿,进房将为娘之渌水琴拿来——”
苏白风听到“渌水琴”三个字,猛然一惊,暗忖道:“传闻渌水琴乃上古奇宝,主母是如何得到它的?”
嘉玲应了一声,正待转身步入,只闻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后响起:”贫尼已为你拿出来了!”
苏白风循声望去,但见先时他曾见过的妙龄女尼就立身在神龛之后,手上提着一只檀木琴。
他心念一动,暗想:这年轻女尼来到殿里,居然毫无声息,自己犹懵然不知,难道这女尼是武林中人?
嘉玲移步趋前,朝女尼道:“有谢代劳。”
她自女尼手取过那只檀木琴,那老妪冲着苏白风道:“今夜你在较技上能赢得过玲儿,老身与赵凤豪的死约便一笔勾消,否则……”嘉玲睇了苏白风一眼,轻声接口道:“请听一阕‘瀚海雁飞’曲。”
她即地盘膝而坐,抚琴弹将起来,檀木琴叮叮地发出几声音律,弦声极是幽深细袅,饶富韵味,但过了一小节起音,忽然中途顿住。
苏白风心知对方是要藉琴音来考较自己的内功及定力,当下暗暗凝神提气,运起内功来,随时准备与琴音对抗。
嘉玲继续抚弹,先拔动五音中最低的商弦,然后拂起清高的角音和羽音。
继续二弹二十有六拍,开始弦音甚是优美动人,飘洒有若迸泉,幽细有若浅珠,当真是深松窍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综错弹,那抚琴的嘉玲头上已微微见汗,敢情这种弹法耗力甚巨,最伤元气。
渐渐琴声中透出一种怪异的力量,苏白风自然运功相抗,但那种怪异的力量似乎有增无已。
琴音在三十九拍后戛然而断,苏白风突然觉得有些难耐。
嘉玲双手转轴,重自角弦拉起,琴音与方才大异,转为凄寂冷怨之调。
瑟瑟哀怨琴音,将一幅原野苍苍,大汉阴沉的萧索景象在无形中绘了出来,足似使远客思乡泪垂,旁邻闻者叹息,过了数十余拍之后,声调又自一变,改为战鼓杀伐之声,嘉玲此时已用上了全身感情,双手挑动,只觉此音宛若银瓶乍破水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琴音的**中,突然中止,有若断帛一声,击在人的心田上。苏白风只觉热血汹涌:“为什么要停止这琴音?”
忽然一口鲜血自腹中涌到唇角,他到底功力非凡,立刻将它反咽回去,一凛之下,他倒清醒了大半,忽忙垂目提气,运起功来。
嘉玲立起身子,低声道:“你……你可是受了内伤……”
口吻甚是关切,苏白风但觉胸头一热,望着她那柔和亲切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来。忽然,他想起一事,便有如被冷水浇头,恢复了冷静,暗暗自责道:“苏白风啊苏白风,你糊涂如此,眼下这姑娘便是你的少主人,而你只不过区区一个佣人罢了,适才你想到那里去了?……”
他心潮澎湃不定,耳际听到那老妪的声音道:“你内功之高,定力之佳,诚为老身始料所未及,那水琴五轴同转,若换了常人怕不已吐血身死,是以你虽然败了,老身将再与你一个机会。”
苏白风一凛,道:“小人久闻渌水琴及前朝大内奇宝,‘瀚海雁飞’更是曲中一绝,,方才少主人弹出第五十三拍时突然中断,底下似乎必有一调接续,但因先前之音无以为继,不知不觉令人心中难过异常,以致气血倒流,未审是何缘故?”
老妪道:“你纵来习琴,这个中道理甚是深奥,一时也难以说得明白。”
苏白风道:“十余年前,赵老爷子五十大寿之日,主母在宴席上弹奏的可就是此琴?”
老妪脸色一变,道:“当然不是,渌水乃是用来伤敌,当晚老身一时兴之所至,在宴席中用普通木琴弹曲娱客,不料赵凤豪迂腐如斯,竟以为老身当客奏琴,实同唱工,大损他的面子,老身一时气不过,便同他吵了一架……”
苏白风不意她竟提起当日与主人纠葛之事,呐呐道:“赵老爷子事后也颇感懊悔……”
老妪道:“懊晦?哼,就因他没有一丝懊悔之心,老身率性携琴到各大酒铺弹奏,是时老身只不过是故意与他呕气,想不到因此更引起他的不谅,于是便由夫妻之亲而翻脸成仇,老身被他一掌伤,自是而后,老身便发誓报复此恨,遂携带玲儿高飞远走……”
说到此处,已是激动不能成声。
苏白风心知主母未嫁赵家前,本是河洛名家的千金,工于诗词琴曲,不想与主人决裂后,便流落各地,赖奏琴唱曲谋生,不禁感惜。
老妪情绪恢复,又道:“苏白风,你虽自称赵凤豪之佣?
其实已具门徒之实,老身说过,再给你一个机会,若仍败在玲儿手下,势必杀了你,以泄十数年来的积怨!”
她向嘉玲打了个手势,嘉玲略一踟躇,缓缓走至苏白风面前,道:“萧嘉玲候教。”
苏白风闻她自报姓名,暗道:“少主人果然仍从母姓,可见主母已把赵老爷子恨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此番动手已是不能免,只得打个招呼道:“小人绝非少主人之敌,敢情手下留情……”嘉玲没有答话,左足前跨半步,玉臂微抬,轻飘飘拂去。
苏白风只觉一股淡淡幽香进逼而来,他心神一荡,斗觉自己全身大**笼罩在她一拂之下,欲待闪退,其势已不可能,只好低喝一声,双掌翻转连环劈出。
嘉玲那只葱玉般的纤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苏白风顿时发觉劈出的雄浑掌力,如同泥牛人海,全无动静。
他心中一震,这少主人一出招,武功路数与他完全迥异,掌技似犹在自己之上,只见对方纤躯像游鱼一般的滑溜向前,左掌斜起,往苏白风中盘印去。
这一招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相距尚有三尺,苏白风手臂就被她的掌指扫得隐隐生痛。
苏白风不便还手,故在对方的攻势下被迫节节败退。险象丛生。
旁观的老妪冷冷道:“苏白风你再不还手抵御,不出十五招必在玲儿掌下折羽!”
乍听之下,口气似略嫌狂傲,但苏白风心底下明白,主母的话一点也不过份,到目下为止,嘉玲一共只出了四招,每一招却都迅速凌厉兼而有之,已有武林罕见的高手气派。
当下喝道:“恕小人放肆了。”
喝声中,双掌齐出,拆解了对方绵绵不绝的凌厉攻势。
嘉玉玲娇躯一跃一旋,黄裳飘飞,足下碎跳莲步,玉手再度拂去,姿式优雅轻盈之极。
苏白风暗自赞叹了一声,右手握掌,从对方拂影中分光错影攻将出去,嘉玲指戳掌拍,尽将对手双掌来势完全封死,一面猱身欺敌。
两人转眼间已攻拆了七八招,嘉玲一套轻柔掌法施展开来,绵密非常,竟处处抢得先机。
苏白风见她招数奥妙,小手诡异,心中又急又惊,当下双掌交合一击,施出赵门独传雷火掌来。一经施出,嘉玲那连绵的攻势立时为之一挫,手脚略呈忙乱,但只一忽就镇定下来,见隙即入,仍有法子加以凌厉反击,苏白风双掌翻飞间劈打如雷,堪堪御住对方后击之势,然后将她震得退了四五步之遥。
那老妪在一旁放声道:“好掌法!老身倒要瞧瞧赵凤豪传授了你一些什么技艺?玲儿,施出‘桂兰拍’!”
苏白风一凛——
嘉玲首一点,娇喝道:“小心了!”她婀娜前数步,掌法一变,五指微张作花开五瓣状,缓缓拍出。
那出手的部位极为古怪,右掌先出,左手后发,但左手的威力却远超右掌之上。只见手影重重叠叠,分不出先后。
苏白风全神应敌,他知道自己面临重大危机,别说是还击,就是退守自保都十分艰难。
这当儿,苏白风已全然放弃攻击,双足倒踏,不住向后退走。
嘉玲“桂兰拍”已施到十成火候,形成“哈”“哈”呈片声响,气势的确是骇人至极,苏白风神情好不紧张,他每一步向后踏出,恰恰正好是嘉玲一拍拍实之际,然她左手自横地里反拍而上,苏白风只觉一股疾风直逼下来,自己双足后退之势,立被封闭。
不容得他有一分一毫之考虑,苏白风右足猛地向右跨了半步,这半步跨得好不玄妙,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只破空之声扬起,苏白风已掠到了三丈之外!
他脱出对方掌拍节畴之外,仍然卓立如故,高大的身子,高昂的英姿,组成超尘绝俗的风仪。
嘉玲一直迷惘的望着他,双手缓缓垂下。
那老妪现出困惑的神情,道:“苏白风,你竟能自‘桂兰拍’下全身而退,赵凤豪已经把你训练成第一流了……”
话犹未尽,只见庙间一开,一个人影一闪而入,沉重的声音说道:“不错,我已把他训练成一流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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