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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迳自步上前来,牵起俞佑亮的手臂把视、口中道:“不瞒兄台,在下曾在塞外一座塔中渡过五年岁月,从一个姓左的怪人学到岐黄之术。”
苏白风心中一震,失声道:“姓左?”
他再也忍不住,出口吟道:“访尽四海有豪杰,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青衫少年钱继原为之一怔,道:“那姓左怪人常常念着这两句,你怎么也知道了?”
苏白风喃喃道:“是了,他就是赵老爷子所访寻之人了……”
钱继原道:“你说些什么?”
苏白风不应,旋道:“阁下确擅于岐黄之术?”
钱继原微一颔首,他将俞佑亮的臂脉把视了半晌,摇了摇头。
苏白风神思一绪,道:“没救了?”
钱继原道:“令友肤呈紫黑,中焦阻塞,显是身中巨毒之征候,自肤上浮现的白点观之,那毒物似乎就是毒中之尊的阴符牵机了……”
苏白风耸然动容,钱继原续道:“牵机之毒犹有药物可解,但令友中毒之后,似又为人以内家阳刚掌力所伤,那一掌大约是稍有偏失,令友此刻心脉欲断不断,饶是如此,若换了常人也是必死无疑……”
苏白风道:“依阁下把握如何?”
钱继原道:“但令友中毒之际,似乎曾经拼力将元关闭上,这等潜力已非常人所能办到,加之那外来一掌未能将心脉震断,瞧上去令友像是又有了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苏白风道:“阁下可否勉为一试?”
钱继原点点头,道:“那阴符牵机的解方乃是……”
他话犹完,苏白风无意将怀中的俞佑亮挪动了一下位置,成了头部朝外。那钱继原视线乍一触及俞佑亮面孔,脸色一变,道:“恕在下没有时闯久留,后会有期——”
言罢,回身欲行,苏白风错愕不矢,拧身拦在前面,道:“兄台何尔前后判若两人?”
钱继原冷冷道:“虽说是见死不救,有负于义,但此人我万万不救!”
苏白风道:“兄台请说出一番道理来!”
钱继原不耐道:“不救便是不救,那有这许多夹缠。”
苏白风呆了一呆,道:“钱兄定欲见弃,区区自是无法相迫,就算是我这位俞兄弟命里该绝,但兄台何妨将不救之原,因道出……”
钱继原踟躇一下,一字一字道:“在下不齿令友之为人!”
苏白风道:“什么?”
钱继原道:“有一人多行不义,在下对他深恶痛绝,但令友却与其串成一气……”
苏白风沉声道:“你亲眼目睹?”钱继原点点头,苏白风大喝一声道:“苏某绝不相信!”
钱继原鄙夷一笑,道:“只因为这人是你朋友,你便要护短便待怎地?”苏白风怒道:“姓钱的,你总见过鄙友几面?”
钱继原道:“二面之缘。”
苏白风仰天长笑,道:“苏某虽非与这位俞兄弟朝夕相处,但见面的次数总比你多上十倍八倍,两相权衡,苏某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自己呢?”
钱继原哼一哼,道:“事证俱在,饶舌何益?”
苏白风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沉道:“姓钱的,你见死不救倒也罢,若你再出言辱及鄙友·,苏某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钱继原也被激怒道:“区区就是看不惯像尔等这些人,你若要动手,区区随时候教!”
苏白风怒极而笑,道:“好得很!”
他轻轻将俞佑亮置于地土,举掌欲发,那钱继原“呛”地亮出身后长剑,口道:“在下惯于使剑,你发招吧!”
苏白风再不打话,一掌直往对方胸口探去,钱继原足步一错,剑子后甩,避过对方这一掌。
几乎在同一刹间,那钱继原由守而攻,“呛啷”一声,长剑抖弹而出,指向苏白风胸腹,去势之疾,直令人难以测度。
漫天剑星中,苏白风吸了一口气,胸腹一凹,那钱继原一剑推实,只差半分便完全指空——
苏白风得理不让,双拳一翻,迅疾的攻向对方“曲池”大**。
钱继原在掌锋行将及体之际,不退反进,剑走偏角,点点有如繁星,剑身迎着对方一拳来势抖颤不歇,只闻“嗡嗡”之声不绝于身,气势的是骇人之极!
他这二剑封出,连变五式,迅速之中,又揉合极为严密的守势,敌手那一掌若不改其势攻来,势非被剑子截上不可。
苏白风暗暗赞了一声,他当机立断,单掌微挫,掌劲吞而不吐,利用对方那剑气反震之力,硬生生移左二寸,居然突破那霍霍剑光,斜斜击倒了钱继原胸前!
这一掌含劲而发,乃是赵门绝学“密影穿云”,此际由苏白风这等内家高手使出,更见威力的。
那钱继原只觉得有一股重如山岳的无形之力重重逼至,欲待回剑自救已是不及,当下他骤然一呼,仰身退出三步!
苏白风并未发势追击,他收掌道:“阁下剑术已臻颠峰,只是……”
那钱继原定身打断道:“你能在单剑下走上百招,区区立刻折剑服输!”
苏白风怒哼一声,一掌正待拍出,蓦见前方草苇轻动,一人撑伞而来。
那人来得近,苏白风瞧得真切,不是那素服女子是谁?
钱继原乍见那女子出现?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呐呐道:“沈……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素服女子犹似未闻,她痴痴的望着钱继原,低道:“你,你变得憔悴多了……”
钱继原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两颊,道:“姑娘又何尝不如是?”
素服女子道:“我是永远不会长胖的,只因——只因……”
钱继原道:“为了何故?”
素服女子垂下粉首,道:“只因为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着一人……”
一旁的苏白风闻言忖道:“我若得一个姑娘对我如此关切,夫复何求,这姓钱的不知几世修来之福,竟得丽人青睐有加?”
只闻那素服女子又道:“当日一别,我目送你飞渡芦苇,微茫而远,那时下着蒙蒙雨,天际满是冥色,仿佛你我再见已是遥不可期,但今夜你终于践约回来了……”
钱继原微吁一声,素服女子低道:“只是空让悠悠的岁月蹉跎了五年。”
钱继原道:“当日我远出漠北,也是情不得已,而且我在落英塔五年,倒也非平日渡过。”
素服女子道:“只要大哥你出得落英塔,我什么也不计较。”
钱继原道:“刚人塔之际,我心境是极端恶劣,但是为了家祖安危,只有拼命隐忍,以后倒渐能随遇而安,到了第四年,我终于在塔中发现了一桩秘密——”
立在一旁的苏白风心念一动,忍不住插口问道:“什么秘密?”
钱继原白了苏白风一眼,默然不应。
半晌朝素服女子道:“沈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素服女子道:“早在天未黑前,我就在那夜你我分别之芦苇荡处等你,却是久候不至,我正自失望无助,突闻远处隐隐传来吆喝之声,便循声至此……”
钱继原望着苏白风道:“我是要赶到芦苇荡去,但途中欲与这人干上了。”
素服女子偏首望了苏白风一望,道:“是怎么一回事?”
钱继原约略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素服女子这才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俞佑亮,视线在他的身躯扫了一下,最后在俞佑亮的脸上停滞了良久,眼睁里忽然掠过一丝困惑的神色细声道:“是他!”
钱继原道:“姑娘,咱们该走了。”
素服女子期艾道:“大哥你答……答应我一个要求。”
钱继原一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素服女子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钱继原皱皱眉,道:“难道姑娘要为此人说项?”
素服女子颔首道:“大哥你便救他一救。”
钱继原一愕,即是一旁的苏白风也是暗暗称奇不已。
钱继原道:“此人绝不值得我出手相救,不知姑娘缘何要替他说情?”
素服女子道:“我曾在临江楼见过此人一面……”
钱继原陡然之间只觉一道难以言喻的滋味袭上心头,他忍不住尖刻地道:“原来你们早已相识来呵,早已相识……”
素服女子芳容惨变,咬牙道:“大哥你想到那里去了?别后五年来,我夜夜必到临江抚琴藉思大哥以自排遣,在这数不清的日子中,我先后只见过此人一面,你可知道他是谁?”
钱继原无语摇首,素服女子道:“这人的妹子曾是我的闺中密友,他们兄妹俩的面容是如此相似,是以我只一见面便认出他来,却未开口与他招呼……想不到你我订交如此之久,大哥你竟还是不知我心……”
她说到后来,已是泪水盈眶,那目光真叫人瞧得心碎了。
钱继原愧怍地俯下头,一言不发步至俞佑亮身侧,重新将臂脉把视一番,连点俞佑亮胸前五**,然后一掌按在他的灵台之上。
苏白风蹲身下去,道:“可有用得着苏某的地方?”
钱继原道:“在下尝试将他阴交之气逼至膻中,若力有不逮,再请你分劳。”
苏白风应了一声,钱继原开始催气运功,真气自华盖源源导人,只一盏茶工夫,忽见钱继原喉中“吭”了一声,身躯微微发颤。
苏白风始终紧张地望着钱继原运功,见到这般情状。方待出手相助,那钱继原倏地撤回右掌,废然叹道:“在下真气一丝丝渡出,在令友体内运行了八周天到膻中时,就被反击而出,一连几次都是如此,看来令友是没有指望了。”
苏白风心田下沉,那钱继原负手来回蹀着方步,似已陷入了苦思之中。
雨渐渐小了,大地是一片墨黑,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气中。
陡地,钱继原停住了脚步,喃喃道:“别无他法,只有走这条路试试了……”
他飞快地自囊中袋取出十五支细针,一支一支的的插进俞佑亮**脉上,到了第十五针插完,说道:“这针炙之术原是塔中的左姓怪人传授与我,当日他曾谆谆告诫,非至不得已时不可使用,缘因针炙一旦人体,受疗之人体内抗力便逐渐减低。稍有差池即会导至血崩,但目下只有施出下策……”
苏白风对医术是一窍不通,是以不便插言。
移时,那钱继原右手斗然一扬,运气而聚,掌心渐呈一种不正常的碧绿之色。那颜色就澄得和青靛一般无二!
苏白风睹状,心头颤一大颤,失声道:“你……你会那‘天雷气’?……”
钱继原微笑不语,一声低啸自他口角发出,一掌拍在俞佑亮背上。
苏白风心中沉重无比,忖道:“尝闻天雷气乃是内家至阳及外力阴柔之劲相托而成,乃是内家真气中的顶尖功夫,不传武林已有百余年之久,据说当年就只有一个叫钱百锋的大魔头精擅此技,这姓钱的难道是他的后人?”
正思间,突闻钱继原呼道:“快!兄台快运功推拿令友百脉!”
苏白风一凝神,—双手运起内方在俞佑亮全身上下来回推拿,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那钱继原又是一声清啸传出,他已发出了“天雷气”!
那“天雷气”才发,苏白风斗觉俞佑亮体内股力道斜逼而上,他手底一加劲,掌上内力用到十成,终于将那古怪力道压抑了回去。
两人全神运力,不敢稍有分神,那“天雷气”引导苏白风强劲的内力在脉道内通行,渐渐接近了膻中……
…………
在另一边,在昏睡中的小镇近郊,有两人在霪雨中飞驰而行。
这两人正是男那蓝衣人和来自西域的温士达。
温士达抬首望了望前边的小镇,道:“咱们这就进入镇中?”
蓝衣人口中只进出一个字:“不!”
温士达道:“那么……你的去向?”
蓝衣人道:“飞叶石那边有要事后老夫去处理……”
温士达一怔,道:“你是指那浮雕石像?”
蓝衣人颔首道:“日前老夫耍了一点手段,终叫承天三匠屈服,目下石像已经完成,大事是可以进行了!”
温士达道:“为了浮雕这数尊石像,拖延了如此之久,难保秘密不曾外泄。”
蓝衣人道:“举世之间,知道石像秘密的只有俞佑亮那小子,但是他已把秘密带到阴世去了,嘿!嘿!……”
他对天狂笑,来几忽然笑声一停,脱口道:“不好!”
温土达楞道:“什么事?”
蓝衣人想了一想,道:“老夫忘了一事,那承天三匠曾助俞佑亮、飞叶石逃脱,必会寄交任何物件,此刻那物件想仍在那小子身上,现在他暴尸荒野,若那物件为他人所得……”
温士达也是一呆,接道:“那就前功尽弃了!”
蓝衣人稍一踟躇,说道:“老夫急于赶往飞叶石,,你这就回头去取那物件,俞佑亮那小子已死.你只要搜搜他身上,那物件是不费吹牛之力可得。”
温士达应了一声,回身就走,行不数步又自折身,道:“那金刚经……”
蓝衣人冷冷道:“金刚经暂由老夫保管,若寻到译经之人,少不得有你姓温的一份!”
温士达再不多言,转身往来路驰去,不一刻已来到了竹林之外。
他穿身进入竹林,竹叶上冰冷的水珠滴在他颈上,只觉得其凉透骨,不由喃喃骂道:“它妈的只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就把咱家弄得昏头昏脑……”
他忽然住声不骂,原来他已发现那竹林里方才俞佑亮所躺着的地上已是空空如也,那有任何尸首?
霎刃区间,温士达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仔细一瞧,那地上依旧是空空然,忍不住咄咄称奇:“真是邪门,只一忽那小子的尸身就不见了踪影,不要是遇见鬼了……”
他飞快的在竹林周遭环绕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但他生性多疑,决不相信俞佑亮的尸身会无缘无故失踪,是以仍锲而不舍的在附近穷搜。
终于,温士达寻到了这一片荒野上……
那钱继原与苏白风运气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两人的左腕俱都搭在右腕之上,面上呈现着酡红。
倏然,前方传来一阵尖啸,紧接着步履声起!
钱继原与苏白风两人神色一变,侧耳倾听,在风雨交错中,那足步声愈来愈近。
两人对望了一眼,苏白风已可以瞧出钱继原眼睛间闪动的惊人光芒,这时他的天雷气仍未散完,苏白风的内力被天雷气层层冲击着,两人都不可能撒手了!
荒野上是一片漆黑,那足步声走到了近处,停下了足。
苏白风只觉冷汗不住的自肌肤沁出,忖道:“在这雨夜中是不可能有人路过此地了,听适才那一阵啸声,内功分明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知会是何人?”
这时,一阵斜风吹过,两人的气息声登是传出老远,那足步声再起。
那笑声有如怒涛裂岸而涌,刺耳非常,苏白风暗暗吃惊,犹不暇回头,那人已然出口道:“是那位高手在拿着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白风与钱继原不应,两人仍然以背相向,彼此都不会瞧见对方的面孔。
那人不见回答,又自冷笑道:“我说那小子的尸身怎会无故失踪,原来是两位在为他招魂……”
苏白风只觉怒气直冲而上,几乎忍不住出声回骂,好不容易又强忍了下去。
那人端端又向前行了数步,场中景象已是一目了然,他忽然注意到钱继原手臂上那碧绿得出奇的颜色,脱口而呼:“天雷气!你……”
那人呼出了“天雷气”这三个字,嘴里猛可颤一大颤,在心中叫道:“有‘天雷气’为俞佑亮那小子治疗,难道他的一命又要捡回来啦?姓俞的那一掌,着实不应该击偏了二分的……”
那人想到这里,双目中杀机斗盛,苏白风一回头,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也瞥见了他可怕的目光,大吼道:“温士达!你不要后悔!”
温士达叫道:“悔个屁!”
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一掌扬起,苏白风目皆欲裂。大吼一声。
此刻两人全无抵抗之力,那温士达手掌一沉,内力疾吐,陡闻“呼”地一响,一道劲风斜斜袭来,温士达只觉掌力一窒,他奋力大喝一声,手掌平空加重千钧,继续劈落下去!
那掌力逼得近了,苏白风脑中只觉一片空白,倏地一条纤小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蹑至温土达身后,疾起。一掌按了下去,那温士达但觉后体生凉,他看也不看,空出的左掌便往后拍去。
那人影掌势忽地一变,捣向温士达臂脉,这一招变得好不迅疾,温士达迫得只有撤掌自救。
此刻钱继原的天雷气散尽,苏白风合身压力一轻,像弹簧一般立刻跃起。

苏白风身形一直,哂道:“乘人之难,温士达你不觉得太无耻了么?”
温士达连哼不止,苏白风右掌一气扬,平推而出。
温士达后跨半步,身子一弓,正好掠到钱继原身侧,钱继原斗地一撤双掌,猛劈而上,那温达呆了一呆,身形如风斜掠而前,霎那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苏白风转向素服女子道:“适才多亏姑娘及时出手。”
他说着,心里忖道:“这姑娘武功不弱,不知是出自何门?”
素服女子露面齿一笑,那钱继原动手将俞佑亮身子的炙针取出,说道:“中膻之气既导,令友脉中淤血已去,现在只剩得去毒的问题了。”
他徐徐自囊中捡出五粒黑色小丸,道:“这小丸乃是漠南所产鸟血毒草所制成,毒性之烈不亚于牵机,但却与牵机相互克制,阴符牵机的解药,怕只得这一种了。”
他将小丸递与苏白风,复道:“服此丸之先,仍得一药方做为引子。”
苏白风道:“请将药方见告。”
钱继原道:“松毫毛六钱,肉桂四分,银花二钱,白芥子,小蓟各三钱四分。”
苏白风默记而下,钱继原又道:“此一药引甚是普通,到任何药铺想都可买到。”
苏白风迎身一揖到地,道:“苏某代俞兄弟谢过大恩。”
钱继原身子一侧,避过一礼,那素服女子道:“大哥,我们可以走了。”
钱继原点点头,两人遂身苏白风道了别,相偕向前行去,片刻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苏白风目送两人去远,轻轻舒了口气,再次将俞佑亮撑在怀中,始飞而去。
他一路毫不耽误,瞬已来到一座小慎,苏白风迳自步至街角一家客栈之前,举掌叫门。
不到一刻,大门“唔呀”一声而开,当门立着一名店伙,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见苏白风怀中接着一人,不禁惊得呆了。
但他应付过三山五岳,各种各样之旅者,经验已多,知道不便多问,苏白风要了一间客房,将俞佑亮安置好了,又转身步出客栈。
移时,苏白风自街上药铺购了药引回来,吩咐店伙拿去熬过,连同那五粒小丸让俞佑亮吞服了。
服过解药之后,俞佑亮仍未有醒转趋向,苏白风焦心如焚,到了第二日午间,俞佑亮身子软动了一下,他终于醒过来了,俞佑亮启开眼帘,只见苏白风正低头微笑的望着自己。他简直真不知是清醒还是梦呢?
苏白风望着他那困惑的目光。道:“你倒是痊愈了。”
俞佑亮楞楞道:“苏兄,你……你也来到阴间地府了么?”
苏白风一笑,道:“不错!不错!咱俩相偕到了地府,却跟阎王爷吵了一架,那阎王一时气恼不过,是以又自鬼门关把咱们打发回来啦。”
俞佑亮一骨脑儿自床上跃起,试一试运气,只觉通体畅流无阻,不禁瞠目结舌,呼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白风道:“没怎么一回事,只是你年纪正轻,生命不该这样结束的。”
俞佑亮仍不住的呼呼嚷嚷,苏白风支头望着他,问道:“俞兄你可识得一位钱姓少年?”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钱姓少年?……小弟与他朝面两次,第二次遇见正值我践那蓝衣人之约,那位钱姓少年对小弟有些误会。”
苏白风道:“这就是了,你一命正是为他所救。”
俞佑亮错愕不置,道:“是他?……但他与小弟素昧平生,而且……”
苏白风摆摆手,道:“再问你一句,俞兄你可有一妹子与一位沈姑娘是为知交?”
俞佑亮摇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小弟与数月之前见过家妹一面,但她又失踪……”
他说到此地神情一黯,苏白风不明就里,也不好出口相慰。
半晌,俞佑亮抬首道:“家妹与此事有何关连?”
苏白风道:“那钱生少年对俞兄颇有成见,幸赖那沈姑娘为你说项……”
当下遂将事情经过说了,俞佑亮听罢,也不禁为之喟叹不已。他朝苏白风长身一揖,道:“小弟何幸,区区一命竟劳三位恩人同时救助?”
苏白凤微笑摆手,俞佑亮诚恳地道:“有道是人生在世,得一二知友,死亦无憾,小弟这刻正有此感。”
苏白风道:“休得如此,俞兄血性至诚,你这位朋友苏某是交定了。”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从对方眼光上见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之情,一时之间,俞佑亮心头一热,却是呐呐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苏白风终于开口道:“俞兄弟,我有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俞佑亮道:“大哥请问。”
苏白风道:“俞玄清俞前辈与兄弟你是何关系?”
俞佑亮一凛,道:“正是家父。”
苏白风神容一变,道:“是令尊?是令尊?那就难怪了……”
俞佑亮奇道:“大哥你说什么?……”
苏白风沉道:“有关令尊与一位左姓怪人之种种传说,俞兄弟你难道不知?”
俞佑亮摇头道:“小弟自幼离家往西域学艺……”
苏白风沉吟道:“那位左姓怪人,在许多武林高手的心目中,是个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物,武林中所传出来有所关他的轶事,是少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至于令尊……”
俞佑亮道:“莫不成家父与那左姓怪人有任何牵连?”
苏白风道:“据赵老爷子亲口告诉我,他有一日偶尔路过一处荒僻之地,忽闻前面呼呼风动,间而传出古怪的啸声,他是何等武学大师,一听之下便已辨出是两个盖世高手在相对拆招。”
赵老爷子情知再往前行,行迹必露,是以便立在原地侧耳倾听,听了十招之后,不由暗暗吃惊。”
只听那两种破空呼呼之声愈来愈是急促,严然有若平地骤起暴雷,又鸣鸣有如大雨将临,从那掌势恢宏,内力泉涌的情势推断,两人的掌力堪称得上宇内第一了……”
赵老爷子虽是未能瞧见,但从那掌劲风声中,不仅能辨出相搏的姿态,甚至两人出招如何轻灵如何沉重,便当是历历在目。”
“到了五百招之上,那右边的一人掌法突然愈施愈疾,奔雷之声也愈来愈是惧人心魄,旁闻的赵老爷子也愈来愈吃是惊。”
赵老爷子从那人掌势所逼出的内家真力而断,分明已练到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玉玄清真’之地步。听上去那左边一人似乎立刻就要落败了。”
就在这时,那左边一人的掌法似乎大变,每一出招都是奇异无匹,忽地一霎之间风声俱敛,赵老爷子正自错愕,只听那右边一人出声道:“俞玄清!你老是不肯服输。”
苏白风述说至此,俞佑亮心中不觉砰然跳动,苏白风继续往下说道:“那左边一人道:‘来!来!咱们再斗它一千大招。’”
“右边一人道:‘你倒有这么好的兴致呀。’左边.一人道:‘久未与左老你喂招了,不觉技痒痒焉。’右边的道:‘哈哈,来日正多,你有暇到落英塔来吧,老夫陪你喂招,你也可得依老夫一事……’左边的道:‘可是又要陪你对奕?’
右边的哈哈道:‘你是深知老夫之心。’
左边的道:‘下棋我可真不敢领教,上次到塔里,与你老一盘棋一下就是五日五夜……’右边的笑道:‘结果你耐力不佳,被老夫杀得片甲不留,哈哈,那一盘棋下来真是大快吾心。’左边的突然沉吟不语,隔了半响低道:‘不瞒左老你,尔后我恐怕再也没机会到落英塔去了!’斯时,赵老爷子听到耶名叫“俞玄靖”直朝对方“左老”、“左老”的叫,忽而意识到那“左老”的身份,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几乎要抽紧起来。
那右边的‘左老’道:‘为了何故?’
左边的期期艾艾道:‘这一阵子我总不住的感到心寒胆战之意,情绪始终无法平抑,你说这是不是凶兆?’右边的道:‘老夫向来不信邪。’
左边的道:‘我总觉得自己已离大去不远,终将死在一人手里!”
右边的一怔道:“天下尚有何人能让你俞玄清心惧如斯?”
左边的道:“那人……,那人与我同姓!”
右边的脱口道:“姓俞的——”
那‘左老’甫说出这三个字,倏然扬声道:“过路的朋友,你请出来吧。’赵老爷子霍然大惊,试想以他那等身手,竟犹叫对方听出行藏,那‘左老’功力之不可深测是不问可知了。”
苏白风说到这里一停,俞佑亮急迫地问:“后来呢?”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与那‘左老’及令尊见面的经过,兄弟就不得而知,但他言下之意,那日‘左老’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左姓奇人无疑了……”
俞佑亮道:“只是此后之事,赵前辈不可能全然不晓吧。”
苏白风道:“后来我听赵老爷子无意中透露,令尊果然身罹奇祸,连令堂亦不得免,此事大被那左姓奇人闻知,他一怒出塔,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些日子,到他再度回落英塔时,身边已多了一人同行……”
俞佑亮忍不住脱口道:“那人是——姓俞?……”
苏白风颔首道:“正是,那姓俞之人随左姓奇人进了落英塔,塔中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就连赵老爷子也全然不知了。”
俞佑亮心头激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父亲生前之事,许是上天的安排,埋藏已久的天大秘密就要逐渐揭露了。
苏白风望了俞佑亮头中上镶着的小玉石一眼,欲言又止,道:“俞兄弟——”
俞佑亮道:“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白风终于道:“俞兄弟,你可曾到过那座传说中的神秘石塔?”
俞佑亮摇头道:“不曾。”
苏白风讪讪道:“但你头巾上那片……那片玉石……”
俞佑亮“哦”了一声,道:“家父将小弟送至西域之时,已为我留下了日后之衣物,这头巾与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苏白风恍然若有所悟,他拍拍了俞佑亮的肩胛道:“老弟,我被你吓惨了,哈哈……”
俞佑亮听着他那朗朗的笑声,唇角也不觉浮起一丝笑容,那笑声所露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沁入两人的心田。
接着苏白风转了一个话题,两人又促膝长谈起来。一直到了长夜将临,晓星已敛,两人才倒头呼呼睡去。
翌日,俞佑亮犹在睡梦中,他听到耳旁有人呼道:“俞兄弟,你醒醒——”
俞佑亮醒转过来,见柔和的新日已射进了木窗,他跃下床,苏白风已自立在窗前享受美丽的晨景。
俞佑亮道:“大哥啊——天才亮么?”
苏白风笑道:“日上三竿啦。”
俞佑亮不好意思地笑笑,苏白风又道:“咱们出去吃点东西裹腹口吧。”
俞佑亮点点头,两人走到客房,苏白风伸手往袋里一摸,却是沅囊羞涩,不禁大为尴尬,俞佑亮见状早已会意,连忙掏出一块银锭付了账。
步出客栈,正好小街对边有个不大不小的铺儿,两人喝了一碗稀豆浆,又吃了几块烧饼,出店时,苏白风问:“兄弟你此去何方?”
俞佑亮道:“西昆仑有事,本待赶往,但小弟受人之托,须得先送一物至银川承天居。”
苏白风道:“如此,我亦有事待理,办完之后再来找你。”
他说着,拱了拱手道:“兄弟,我走了。”
俞佑亮抬首看了看天,他拱手道:“大哥珍重。”
苏白风转身走远,俞佑亮目送他的背影缓缓消失。这时旭日已升。
银川城外,行人绝迹,淡月如缟,一派索落气氛。
银川城内,行人如织,华灯如画,一派升平景象。
城垣内外,一墙之隔,咫尺之差——
对仆仆风尘的俞佑亮来说,由寥落的城外进人了繁华的城内,就像是在顷时之间历经了两个不同世界。
这时华灯初上,行人摩肩继踵,穿梭不息于坊道之上。
俞佑亮沿坊道走着,一个生得鼠首獐目的汉子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对方足步一个跄踉,撞在俞佑亮身上。
那猥琐汉子挣扎撑起,连连揖首道:“冒冲了大爷,该死!该死!”
俞佑亮心中一动,口中淡淡的道:“不碍,不碍。”
那猥琐汉子道:“大爷你是外地来的吧?”
俞佑亮点头道:“承问承天居在城内何处?”
那猥琐汉子眼睛一眨巴,口内道:“承天居?这……我倒不知……”
那猥琐汉子说着,转身欲行,俞佑亮右手斗地一拂,向对方腕间抓去。
猥琐汉子低吭一声,只见他身子模糊一闪,俞佑亮一手抓空。
俞佑亮微微一楞,他身形才动,右臂猛可暴伸,那猥琐汉子正待开溜,只差一步便被俞佑亮抓住腕脉。
那猥琐汉子呐呐道:“大爷这是何意?”
俞佑亮冷冷道:“拿来——”
猥琐汉子道:“小人倒不明白……”
俞佑亮打断道:“邪偷李六指,你还要装么?方才你自俞某怀中摸去一物……”
那邪偷六指面上神色阴晴不定,俞估亮手底猛一加劲,对方冷汗立时涔涔而落。
邪偷六指顿足道:“罢!罢!我李六指号称邪偷,一生出从未换风,想不到居然栽在你的手里。”
他边说边自囊内取出一物,却是那承天三匠所交托与俞佑亮之黑色木盒!
俞佑亮将木盒接过,沉道:“你李六指偷遍大江南北,今日却突然光顾到俞某身上,想也非无而发,是什么人收实了你这低劣伎俩来赚我?”
李六指道:“我李邪偷是何许人?有谁能收买于我,简直笑话。”
言语中,右臂突地一拧,有如一条滑蛇般挣脱俞佑亮之五指,俞佑亮一时不曾防备,竟被他挤入人潮,瞬即溜得无影无踪。
俞佑亮满怀疑虑,继续前行,刚转过一个街角,突闻前面锣鼓声起,鞭炮“劈拍”“劈拍”的响着。
一霎之间,人群集聚,整个坊道闹哄哄的,俞佑亮眉头一皱,拉着一个路人间道:“这城里今晚倒在庆祝什么?”
那路人朝俞佑亮望了一眼,道:“我说老兄,你是外地来的吧,今晚南门承天居举行亮轿大赛会,谁人不晓?”
俞佑亮心中一震,奇道:“承天居举行亮轿大赛会?就在今夜?”
那路人点头,道:“我说老兄,不是今夜又是何时?你若无事,不妨随我到那边去看看这份热闹。”
俞佑亮道:“我正想一开眼界。”
他随着那人往流动的人潮挤将过去,转过了两条街道,忽地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和铜锣声传来。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咱们慢了一步,轿儿已经亮过俞佑亮道:“亮轿是怎么个赛法儿?”
那路人道:“我说老……呵呵,我这是改不了口,那赛轿么?除了赛门面装饰,还得赛抬轿人的身手,锣鼓哗啦哗啦的响,轿儿滴溜溜的转,转了一次又一次,一步走完又一步……”
俞佑亮忙道:“得了,得了,这赛轿的名堂倒不少……”
正说着,那边六顶轿儿在锣鼓的喧哗下,已往街道缓缓移动过来。
十几名穿着短打的汉子拉着横杆,杆上横披着彩缎的花带,那华丽万状的轿儿在抬杠汉子的步伐下起起伏伏,仿佛结成了一条龙。
轿子转过窄道时,锣鼓声加紧,汉子们的步作也更加快速,轿身晃来荡去的抖着,直令人目不暇接。
渐渐那轿儿来得近了,锣鼓点子急敲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抬轿汉子便踩着锣鼓点子,跳将起来,轿儿一晃一晃的摆动,像是大浪一波一波的涌着,街旁围观的人群,斗然暴喊起来,说:“好呀!好呀!”
俞佑亮也瞧得呆了,他转首问道:“不知那轿中可坐着有人?”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轿中坐着的可是如花似玉的本城闺女。”
他说着咽了口水,俞佑亮瞧得好笑,道:“你都瞧见了?”
不要轿帘一掀,出来的是奇丑无比的母夜叉。”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大伙儿是这么说,不可无福一见。”
轿儿亮过俞佑亮身旁,鼓点儿更急,轿身也摆动得愈发愈厉害。
这刻,忽然低空一阵疾风吹来,轿帘掀起一角,抬轿的汉子连忙伸手将布帘拉了回去。但就只这么一忽,俞佑亮何等眼快,已瞧清轿中的事物,他心头一颤——轿中坐着的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僧,那里是什么黄花闺女!
俞佑亮只觉那轿中的白发老僧,人眼熟悉异常,他几乎要脱口而呼:“浮云大师?”
但是,昆仑掌教浮云大师不是早已遇害身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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