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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不由衷,俞一棋微微一笑道:“小弟路过于此,倒教老兄多疑,便此告退。”
那老怪更感不好意思道:“咱们谈谈再走!”
俞一棋道:“据小弟看来,棋盘老兄在此要枯坐一个月了。”
棋盘老怪心中一惊,冷然道:“只要俞兄不来作难,小弟想来天下虽大,也未必有人敢来骚扰。”
俞一棋道:“如果那苏白风来到,此事只怕有点麻烦。”
棋盘老怪问道:“什么苏白风?老怪可没听说过。”
俞一棋缓缓地道:“苏白风便是赵凤豪的传人,此人功力高强,便绝不在他师父之下。”
棋盘老怪道:“小弟自有御敌之方,俞兄莫虑。”
俞一棋道:“中秋之约,小弟定来昆仑助拳,那时行见老怪重振威名,魔教大兴,也替咱们几个老家伙出口闷气。”
此话令人听了只觉此人古道热肠,是个急公好义好汉,那老怪心中感激道:“只要有俞兄助拳,昆仑派瓦解只在指顾之间,天下四大门派掌门人都毁在老兄手中,余子岂足道哉?”
俞一棋笑道:“过奖!过奖,小弟尚有要事,这便告辞。”
他说完走了,那姓温的沉默良久,一句话也未说,这时俞一棋一走,他忽道:“怪兄,你看俞一棋是这等慷慨之人么?”
棋盘老怪道:“他有事利用我们,自不能不将就些。”
姓温的道:“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棋盘老怪道:“老温,你疑神疑鬼的脾气老是不改,咱们多年相识以来,只怕你就没有一天信过老怪。”
姓温的哈哈大笑。这次倒是笑得颇为开朗,他道:“老怪,咱们五十多年交情不为不老,总算将就厮混了这许多年,我老温不信天下人则已,如是信一个,那便非老兄莫属了。”
棋盘老怪也哈哈狂笑。这两人虽都是邪恶之人,但交情倒是不错,那姓温的事事多疑,阴险机诈;但那棋盘老怪性子粗暴直爽,两人性格大大不投,但却能相交数十年,那真是缘分了。
棋盘老怪叹口气道:“你自小多疑,你只为偷听到一句可疑的话,便把你伯娘一家全害了,你这多年可后悔过么?”
姓温的冷然道:“先下手为强,伯娘要侵占我一个孤儿财产,迟早终究要害我的,后悔个什么?”
棋盘老怪又叹道:“那情景犹在眼前,咱哥俩一起看牛,日暮了回家去,当月儿还没有升上树梢,你悄悄告诉我你杀了五个人,唉!时间也过得真快啦。”
姓温的道:“老怪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真令人不耐。”
棋盘老怪道:“你浪迹天涯,终算给你学到无上武功,但那多疑的性子,依旧像五十多年前小牧童时一般。”
姓温的道:“我流浪江湖时,有谁给我半点恩惠了,又有谁真心对待我了,要不是处处防着人,还能活到今天么?”
他声音渐渐激昂,想是稚龄之年流浪江湖,那人情冷暖,世间炎凉都尝了个遍。
俞佑亮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姓温的和棋盘老怪,以两个牧童而成就了今日之功力,实在令人钦佩。”
俞佑亮想了许多,总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人说话声音如此之近。
外面一阵寂静良久,忽然听听刮起风来,呼啸之音仿若风自洞室中而出。
俞佑亮抬头四望,只见室顶穿着许多小孔,那孔又小又在不当眼之处,是以一直未曾注意到,当下仔细观看,那声音都是从小孔之中传来,他身形拔起,平贴屋顶,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传音之孔。”
心中登时对于前辈经营布置之妙大为感慨,过了一刻,俞佑亮只觉体内真气翻腾,全身热如火焚,他知药性发作,当下跌坐下来,调息归窍。
他调息一周天,身内真气惫来愈盛,几欲烈体而出,那热的程度也是愈来愈烈,俞佑亮知已到要紧关头,连忙施出那大禅宗佛门坐定的功夫。这功夫原来是佛门至上心法,练武之人,如能得此心法,运功之际,诸魔幻象不侵,真是事半功倍,许多难练的功夫也能练成。
他禅功一施,燥热渐消,过了半晌,忽然体内透出一股寒气来,那寒气来得好快,不一刻直冻得全身发栗,肌肤发紫。俞佑亮倒底是禅宗传人,此际心中一片清明,他知这酷热寒冻,乃是药力发挥,并非幻象所成,当下小心翼翼地运功支持。
待到寒尽暖来,已是多个时辰以后,石室中光明一片,也不知外面是何时刻,俞佑亮长吸一口真气,只觉体气如水,乳交融,说不出的受用,举上之间,自然便觉身轻体健,他知适才体内阴阳真气交融,已是浑存一体,那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练气已是大成了。
俞佑亮缓缓站起身来,心中寻思道:“这棋盘老怪和西藏姓温的守在门口,我如要出去,难免不和他们拚斗,此刻左右别无善法,我却乘此机会练练武功才行。”
他已十多个时辰没有滴水入口,但丝毫不感饥渴,反倒精神奕奕,但他胸中所学上乘武学极多,一时之间,也难以决定倒底先练那门功夫。
他想了想忖道:“林老爷子千手剑法第八招‘观音三现’,那真是气象万千,虚招有真,真招又虚,便如大士金身现露,千手千脚一般,我总是施不好,对了,我先练练看。”
他举起北斗神兵,思索之间,右手自然转动,竟是极其完满施了此招,待到招引施完,俞佑亮真如梦中惊醒一般,呆呆地发痴了。
他心中却不断想道:“我从前练此招,都是想以巧炫人,以快惑敌,但愈想快想巧,反倒力有不逮,此时我照心中所思,剑招上自然流露出这招的精神来,如此看来,为学之道,仍是顺乎自然,娇揉做作,花招巧招,原都是下乘,那真正高深之处,乃在简朴二字而已。”
他登时只觉豁然开朗,脑中流过许许多多自己所学过的武功来,有武当、点苍、昆仑,天山,各门各宗,一时之间,他似乎发觉每派上乘武功中都是无懈可击,原因是都没有不实用的巧揉招式。他想到此处,心中不住地道:“武当震天功,昆仑、点苍……功夫学来原来如此简单,唉!不对,这些都是前辈多年心血所创,岂是我一个小小后生所能窥其奥妙?我只不过知其皮毛罢了!”
但他缓思而去,自己所学的武功招式都是蕴藏于胸,只觉各门派武功之间都有脉络可通,那么天下武功殊途同归,练到了极处都是一般厉害。
他想想又练,练练又想,尽心竭智,也不过了几日,这天他练到“震天功”一招,反扭运气,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其实他连续竭智思索了三日三夜,如非他自幼受上乘内家功夫扎底,又连服绝世灵药,不要说不能将天下至高武功都融合贯通,恐怕老早便呕血而亡。
他昏了两天两夜,第三日醒转过来,放目四望,只觉分外清楚,顾盼之间,心中更是沉着。
俞佑亮心道:“我入室以来,不知日子过了几天,棋盘老怪锲而不舍的性儿,此刻只怕还在苦等,看来我如不冲出去,便得等他们进来,一场打斗是难免的了。”
他想想心中实在漫无把握,只觉腹中微感饥饿,心知入室时间已不短。正自沉吟无计,忽然想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来:“这石室四周都是厚逾丈余的青石,又在地底深处,如何我在室内,丝毫不感气闷,这空气是从那里而来?难道另有通道?”
他想到此处,立刻动身搜寻,用那北斗神兵敲敲打打,贴耳壁上聆听,并无丝毫破绽,忽然仿若从远远石室另一头,传来一声铁器击石之声。
俞佑亮一震,速忙仔细听去,那声音断断续续,但似乎是向这石室方向移来,俞佑亮沉思半晌,心中却揣推不出是何道理。
那声音继续了一个时辰,极有规律,渐渐地近了,蓦然脚底一声大响,四周坚厚青玉石壁也自震动了。
俞佑亮凝神执剑而立,过了半晌,又是轰然一声,那石室之底石屑纷飞,竟被炸了一个大洞。
那漫天石粉缓缓落下,俞佑亮眼中鼻中全是石灰,但他不敢一丝怠慢,静以待变。过了好久,却是并无动静。
俞佑亮正自奇怪,忽然一阵极轻脚步之声从下面传来,俞佑亮一听那声音,便知是盖代高手所发,当下更是紧张,那脚步忽东忽西,好不飘忽,似乎东躲西藏,避敌仇踪而来。
忽然风声一起,俞佑亮只见一朵红云自地窜出,身形之疾真是不可思议,那人一上石室,忽见俞佑亮仗剑端立一旁,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他乃是江湖上人人谈虎变,大有来历之人,一生之中如此这般受惊,倒是第一次了。
那红衣人道:“小子,你却是如何进入?”
俞佑亮瞧着他,只觉双跟冒着火光,全身血液都快要沸腾了,俞佑亮阴森森地道:“好哇,原来红袍老祖便是百毒教主俞一棋,你害死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自以为无人得知,想不到我却身历其境,你扮神作鬼,哈哈!红衣人,百毒教主,原来便是一人!你问我怎么进入?‘琼府仙液’却给我吃了!”
那俞一棋似乎只听到最后一句,当下目中神光暴射,凝注俞佑亮哈哈笑道:“小子,你本事也算不小啦,竟然骗过老夫,剑下偷生,老夫经营三年,挖掘地道,总算炸通那石室另一通道,又被你捷足先登了,小子,你叫什么?”
俞佑亮虽是悲愤无比,但他素知面前此人之能,当下压抑怒愤之情,静观其变。
红衣教主俞一棋见他不答话,当下沉声道:“你敢不理会老夫的话,实是近卅年仅见之人,你上次中了一剑,受伤不为不重,居然被你疗好,小子你师父是谁?”
俞佑亮道:“我师父是世外高人,不说也罢!”
红衣教主道:“小子,你坏了我大事,嘴上犹如此硬朗,这脾气倒是难得,唉!真像我一个老冤家也。”
俞佑亮道:“你害了武当、点苍、昆仑、天山诸派掌门,自有人找你清算,本领再好,也未必能抵住众派联攻。”
红衣教主似若未闻,他两目朝天,良久不发一语半句,忽然口中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他目光一凛,注视俞佑亮道:“小子,你姓俞是不是?”
俞佑亮一惊,脱口道:“这个你可管不着!”
那红衣教主忽然大怒道:“我再问你一遍,如若你不好好答话,老夫立刻取你小命。”
俞佑壳道:“正要见识一下江湖渲染成神鬼一般的红衣教主。”
红衣教主俞一棋厉声道:“老夫可没有什么耐性,你……你,你可是俞玄清、茹卿夫妇后人?”
俞佑亮最善应付这等紧张的局面,当下声色不动,目光之间丝毫不示弱,瞪住红衣教主看着,只见他说到后来,竟是脸上发颤,似乎激动之极。
俞佑亮心道:“这老魔不知和爹娘结了什么奇冤大仇,瞧他那样子,真好像余恨未消。”
当下朗声应道:“在下姓朱,教主如无指教,在下这就告辞!”
那红衣教主道:“什么,你不姓俞?不可能,不可能!你那脾气便似他一模一样,那相貌也有七分相似,你如胆敢骗老夫,百毒教的手段,你是看过的了。”
俞佑亮心中不住地道:“我是姓俞,我爹爹正是俞玄清,我寻仇多年,这当儿敌人便在面前,我竟连爹爹也不敢承认了,我……”
想到激愤之处,鲜血都快吐出来了,但这老魔头威名实在太大,俞佑亮天性沉着,决不作无把握之事,他强自忍耐着,但自己到底还能忍耐至何程度,实在没有一点把握,他心中又道:“只要这老魔头一出言污辱爹娘,我便致命一击!”
当下冷冷她道:“不是便不是,老魔头,你是看了走眼。”
那红衣教主暴笑一声道:“既非俞玄清之子,小子,你知道太多了,你便自作了断吧!”
俞佑亮听得一怔,马上想道:“如果我是俞玄清的儿子,老怪便会怎样?”
他精细无比,这当儿犹能注意这小节,只见红衣教主目光凌厉,俞佑亮知道已到最后关头,当下长吸一口真气,只听到俞一棋道:“你既不肯自己了结,老夫可要你尝尝味道。”
俞佑亮身形纹风不动,那红衣教主掌式递近,只离俞佑亮数寸,俞佑亮仍是不闻不动,那红衣教主俞一棋心中微惊,掌劲一吐,直击俞佑亮前胸。
俞佑亮在千钧一发之际,自己也不知运了什么身法,一闪而过,轰的一声,掌势击至墙上,以红衣教主功力之强,此掌居然未能收回力道,可见俞佑亮当时闪身之际,是多么的急切了。
俞佑亮一闪而过,心中才想道:“我用的是昆仑‘云龙八步’,这步法死中求活,实在妙到极颠。”
红衣教主右手缓缓举起,轻轻一推,发出一股尖风,接着又连扬两下,那掌风竟似有形之物,忽然缓缓盘旋,前进之势大大缓慢,但每进一寸,声势便大了数分,竟在石室四周激起一股漩涡气流,过了一刻,狂飙大起。
俞佑亮心中大震道:“这是绝传‘六阳神掌’,我如脱不了这旋劲,这一身功力一立刻全废了。”
当下真气环布胸中,对准那掌风圈正,中十分潇洒地挥了三掌,待到第三掌发出,对方旋劲已到,俞佑亮身子被一股大力所吸,几乎不由自主旋转了起来,但便在这一刹那之间,三声清脆响声一起,俞佑亮只觉身子一轻地站定。
那红衣教主冷冷地道:“小子,武当震天功也学上了。原来是无为牛鼻子的高足,哈哈,无为老道就是老夫宰的,老夫索性作个好人,再成全你师徒相会吧!”
俞佑亮适才急切间发出震天功,只觉真气运转均匀,那力道竟似长江大河,源源而来,竟和这失传江湖多年之“力阳神掌”来了个分庭抗礼,当下信心大增,昂然而立,不再畏惧。
红衣教主心内吃惊的程度是不用说的了,他斜眼打量着这深沉莫测的少年,一时之间,心中竟会生出一丝寒意来,但杀机愈来愈盛。
当下忖道:“再假以五年,此子功力还了得么?今日不杀他,必成他日后患。”
红衣教主一言不发,蓦的飞起一掌,这招起势并无丝毫迹象,但飘忽之际,却是真力倾出,实是俞一棋毕生功力所聚。
俞佑亮知这一掌非同小可,但对方掌影飘忽,实是难以捉摸,当下无奈,只想到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以硬碰硬!”
俞佑亮聚气于胸,全掌左右互划一圈,圈子划完,已是力透全骨,呼的推出。
两股力道一接,俞佑亮倒退半步,那红衣教主强自支持,身形分毫无动,但再一运功,胸中竟是微窒,当下心中更惊,忖道:“我恃强硬接着这小子力道,想不到这小子功力纯到这个地步,要想取胜,实是渺茫。”
俞佑亮知此间再留下去,只怕难免和红衣教主生死大斗一场,他两次对掌,虽是信心大增,但说要击倒这名满天下的老魔头,那是漫无把握。
俞佑亮忽的发出一掌,那红衣教主呼地还击过来,俞佑亮乘着敌人力道,身子一飘一起,直往那石底破洞落去,那红衣教主怒喝一声,双袖齐抖,一股强劲力直往洞中打来,这是他得意工夫“十步追魂掌”中最重的一式,生平从未失过手,但却如石沉大海,那俞佑亮倒底有未受伤,却是不得而知了。
红衣教主俞一棋呆呆地看着那地上破洞,想到这少年之深沉可怕,武学高强,心中真有点发毛,他暗暗忖道:“我费了三年工夫,却替这小子打了一条出入自便的通路,这小子知道我之来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他那武功是怎么学的,实在叫人不解,难道那琼府仙液当真是功参造化么?”
一时之间,他那称霸天下的雄心冲淡了不少,他心中道:“这小子,迟早一定要收拾他。”
在斗智斗力两方面,红衣教主这一生从未输过给人,想不到竟在这石室,遭到了从未曾有的败绩,竟被俞佑亮逃去了。
俞佑亮身形尚在空中,立刻施开“龙行八步”的昆仑身法,在空中虚跨几步,身子如箭矢般疾进,只听到背后风声大起,但觉未曾击到他身上。
俞佑亮疾奔一阵,只见前面两条通道,两条通道之间,石屑遍地散乱,想是适才红衣教主所炸。
他想了想,选定原来石室通道,这地道开得极是宽敞平坦,直行其间坦然无阻,俞佑亮边走边想:“红衣教主定然不知这通路正确的位置,他估计大约方位,费了三年工夫,终算被他打通了。”
他身形丝毫不敢怠慢,只觉那甬道极长,竟似没有一个尽头一般,俞佑亮走了一个时辰,全是下坡,精神并不疲倦,他估计路程,所以必在百里以上。
又行了半个时辰,忽然地势渐渐上升,俞佑亮心知已快走出甬道,加紧脚步,只见前面数十阶石梯,他上了石梯头已接近地道顶,已再无路可走。
俞佑亮略一沉吟,蓦地双掌往顷间一块平滑石块托去,卡擦一声,那石板应声而起。

俞佑亮大喜,他脚下一用劲,身子直窜而起,才一露头,蓦然一缕尖风直袭面门而来;俞佑亮只觉来势之疾,竟是生平未遇,当下无暇跳跃闪躲,顺手一掏,只震得全手发痛,头一缩,身子又落在地道之中。
他心中吃惊,正要发话招呼,只听见上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何方小贼,竟敢藏在姑娘床下,快快滚出,姑娘挖掉你的一对狗眼珠子也便罢了。”
俞佑亮一怔忖道:“原来这姑娘并不知道此地有地道,我便装傻到底也好。”
俞佑亮这回轻轻推开石头,口中压粗嗓子高声地道:“小人这便出来,请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一条狗命罢,”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配合,实是天衣无缝,那姑娘哼声道:“死罪虽免,活罪难……”
她话未说完,俞佑亮已知是谁,盖好石盖,身体滚地而出,只见竟是一间绵绣闺阁,布置极是气派。
俞佑亮一抬头,只见一双愁戚的大眼睛,正远望着前方,对于自己现身似乎根本并未看到。
那少女呆呆出了一会神,俞佑亮低声叫道:“姑娘,你瞧是谁来了?”
那少女一震,飞快回身,她轻轻揉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这目前之景象,她凝神俞佑亮良久欲泣,俞佑亮这人最见不了女人落泪,一见了便是手足无措,他慌慌忙忙地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曲,小人万死不辞,一定替你办到,替你出气。”
那少女良久低声道:“你又来干吗?你……你难道逼得我还不够么,你……你要我死给你看才罢手么?”
俞佑亮奇道:“我逼你什么了,啊!是我逼你,是我不对,你……你别哭成不成?”
他见那少女脸色愈来愈不善,连忙认错不已,那少女见他诚惶诚恐,又见他俊秀面容上全是黑灰石屑,身上也是狼狈不堪,当下恨意大消,那柔情蜜意斗然涌到胸中,她性子爽朗,几乎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那少女正是玄湖郡主,当下柔声道:“你……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俞佑亮道:“我真是一言难尽,唉,这些日子真是千里奔波,但倒底又为了什么啊?”
玄湖郡主道:“你也该好好休息了,你特意能在百忙中来瞧我,我心里很是……很是感激,一定永远记得。”
俞佑亮一怔,却是哑口无言,那玄湖郡主道:“我招呼婢女来,你先好好沐浴一番,我在厅中等你可好?”
俞佑亮一抬头,一道温柔无比的目光送过来,俞佑亮点点头,玄湖郡主一拍手,召来两名丫环去备水了。
她性子爽直,虽是未嫁云英之身,但却亲切地照顾起俞佑亮起居来,俞佑亮受宠若惊,他和这满清金枝玉叶相处已久,那感情自然不薄,迷迷糊糊随着婢女走进浴室,只觉鼻端全是清香,那池水碧色,不知放了何种香料,令人心旷神怡。
俞佑亮想到上次玄湖郡主不辞而别,心中更是歉咎,他暗暗地道:“我绝不再伤这姑娘之心便是。”
他浴罢一身轻快,只见衣衫污秽不已,心中正自羞惭,忽见身旁衣柜放着从里到外一套衣衫,俞佑亮心中好生感激,穿上身来,只觉那外衫裁剪得体,更如贴在身上千般,对镜自顾,镜中人洋洋深沉,容光焕发,便如换了一个人般。
俞佑亮轻步走到大厅之上,只见玄湖郡主早巳置酒相待,他忽然想到这多日未进食物,不禁饥意大起,脚步自然加快了。
那玄湖郡主只是瞧着他那身上衣服,脸上似喜似羞,红云时涌,半天竟无话可说,俞佑亮道:“小可多日未食,忽见美肴当前,不禁饥肠轳轳,姑娘莫笑,”
玄湖郡主掩口笑道:“信口开河,你多日未食,怎能如此容光焕发?这酒菜粗俗得紧,你爱吃尽管多吃。”
俞佑亮正要分辩,忽然想到一事,住口不再说下去,他坐下身来,举筷进食,他服了琼府仙液,虽是内功增进,真气大盛,但多日不食,仍是饥饿无比,因而如风卷残云般,吃得好不热闹。
玄湖郡主含笑不语,见俞佑亮吃得差不多了,笑着说道:“你食量大增,这几日来当真饿得惨了。”
俞佑亮道:“久饿之下,才能品尝出天下美味。”
玄湖郡主道:“谁又说得过你这张嘴子?你别后这几个月倒底干了些什么事,做苦力么?游手好闲,你说给我听可好?”
俞佑亮道:“我什么也没干,人也没找到,倒和百毒教结下了梁子。”
那玄湖郡主哦了一声道:“百毒教,你可得当心了。”
俞佑亮低声道.“你放心,我可不大容易受人暗算的啦!”
玄湖郡主见他柔声说话,心中大是喜悦,她俩人此时相遇,实是大出彼此所料,只因上次分手,是以玄湖郡主觉得俞佑亮生疏不少,这时见他温柔地瞧着自己,脱口笑道:“还说哩!俞哥,上次不是被人点了**道还不知哩!”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只要疏远这两种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灾祸的啦!”
玄湖郡主笑骂道:“只怕你看着别人家姑娘漂亮,连魂都没有了,那里还会注意提防暗算?”
俞佑亮嘻嘻地道:“是啊!是啊,你说得一点不错。”
玄湖郡主啐了一口道:“谁像你这样厚脸?”
两人笑语之间,芥蒂大消,那玄湖郡主道:“俞大哥,你知这几月间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
俞佑亮摇摇头道:“我成天赶路山间,那里有暇打听?”
玄湖郡主道:“关中三年粒米未收,百姓易于而食,流寇四下已起,天下将有大乱。”
俞佑亮这数月路过秦中关洛,这情形是亲眼睹过,当下沉吟不语。
玄湖郡主又道:“明朝江山只惟不久,仁人志士正当揭竿而起,大哥,你有何打算?”
他对俞佑亮早已全心相许,所以极为关怀他的行止,明知俞佑亮心存种族之见,一定不会听她一个异族女子之话,因此时见俞佑亮面色极佳。察颜观色良久,这才提将出来。
俞佑亮道:“我这人最无出息,只要报了家仇,便想回家种地务农,以消此生。”
那玄湖郡主叹道:“你虽有此意,但你相貌非凡,岂是默默无闻之人,多言无益,你总不愿把心里的事告诉我。”
俞佑亮诚挚地道:“我此刻的确还没打定主意,姑娘心中对我好,我何尝不知道?”
玄湖郡主痴迷地道:“我什么也不奢求,只要常常瞧到你便成了。”
她声音愈说愈低,俞佑亮却觉得愈低愈有份量,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说道:“我也是一样!”
忽见玄湖郡主脸色一黯,缓缓别过头去。
俞佑亮道:“姑娘居于此地多久,小可此去要赴昆仑之约,事毕再来探看姑娘。”
玄湖郡主道:“你……你……才来又要走么?”
俞佑亮道:“此事关系武林数家兴亡,魔长道消,岂不更长天下乱事?小可虽知力弱技疏,但受前辈嘱咐,不能不赴死一拼。”
那玄湖郡主道:“那约期是在何时?”
俞佑亮道:“正是八月中秋月圆之时。”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那还有一个多月,此去西昆仑顶多廿多天便到,你便在此多住几天啦。”
俞佑亮想了想道:“就依你住三天!”
玄湖郡主道:“五天!”
俞佑亮见她企望急切,脱口道:“好啦,五天便五天!”
玄湖郡主大喜,笑靥似花,俞佑亮忽道:“我这衣衫是出自何方高匠手笔,真是贴烫之至,便是亲量我身材,只怕也难做出这等佳作来。”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这人的确是高匠,聪明得像……像……”
俞佑亮接口道:“鬼灵精一般!”
玄湖郡主呸了一声道:“什么鬼灵精,简直就像神仙,你自己才是鬼灵精。”
俞佑亮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贵为郡主,却有这好针线实在令人钦佩。”
玄湖郡主不再羞涩,眼色清澈凝视俞佑亮道:“俞本哥,我一生只替自己裁过衣服,近年来人懒了,手工也生疏了。”
俞佑亮大为感激,半晌两人相对良久,心灵相通,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一阵急促脚步之声,几个婢女走上前来,低低向玄湖郡主耳语一阵。
玄湖郡主脸色微微一变,俞佑亮道:“出事了么?”
玄湖郡主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咱们手中一个人被抢了去。”
俞佑亮一怔问道:“是姑娘么?”
玄湖郡主点点头赞道:“你真聪明!”
两人言谈之间,只见一阵叱喝之声,从外疾步走进一个壮汉来,纳头便拜。
玄湖郡主淡然道:“想不到九王府八大卫齐出,连一个小姑娘家都看不住了。”
那壮汉道:“小人该死,出手的人实在功力太强,武学性异,他三招之内打倒王、李,章三位大哥,这……这当儿建州四剑只怕也出动了!”
玄湖郡主道:“本郡主好容易才将这人掳来,你们这批桶,唉!九哥自会罚你们的,下去罢!”
俞佑亮见那人讪讪退下,忍不住好奇说道:“什么姑家,值得如此劳师动众的?”
那玄湖郡主道:“我也不知道九哥为的是什么,那女子艺低劣,根本不堪一击,九哥却重视已极,真是奇怪。”
俞佑亮道:“男子汉大丈夫和一个小姑娘作对,那算什么英雄?”
玄湖郡主道:“所以九哥便想到要我动手啦!能举手击败九哥八大卫士的人,只怕大有来历。”
俞佑亮道:“这其中或有一段极大隐秘,但我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一句话,好男不与女斗,姑娘以为如何?”
玄湖郡主沉吟不语,俞佑亮道:“姑娘先劝劝令九兄,凡事不要斩尽杀绝,留一步余地,好为他日见面台阶,不然行到极端,那便没有余味了。”
玄湖郡主忽道:“俞大哥,此去西昆仑有条捷径,便在此间东南数十里处有条叉口,直登群山而上昆仑,节省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俞佑亮道:“我左右时间不急,深山之中最易迷路,倒不如行走正道,以免欲速不达,坏了大事。”
那玄湖郡主急道:“不是,不是,你,你何必舍近以求远?”
俞佑亮柔声道:“我知道你心意,但此事关系实在太大,我心中虽愿多留,奈何时不我与。”
玄湖郡主脸色一红,她见俞佑亮误会自己意思,但这少年关切自己,倒是大大值得可喜之事,过了一会,玄湖郡主柔情款款地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沿正路而行,一定会碰到建州四剑他们,以你性子,一定拔刀助那姑娘一臂,那,那岂不是有些危险么?”
前佑亮双眉一扬,玄湖郡主忙道:“俞大哥,我知道你功不差于他,但他们兄弟人多势众,那……那何必……”
前佑亮道:“你放心,我尽量不与他四人相碰,万一老天爷当真要咱们再会一面,哈哈,那可不太妙了。”
玄湖郡主道:“什么?”
俞佑亮正色道:“建州四剑,便不能完完整整在江湖上混。”
玄湖郡主一怔道:“俞大哥,你又学会了高强本事了?”
俞佑亮道:“我和当今世上最强魔头打了一架……”
玄湖郡主关心情切,抢着问道:“你,你是说那百毒教主红袍老人俞一棋!”
俞佑亮一怔问道:“你怎会知道百毒教主是红袍老人俞一棋?”
玄湖郡主含糊的道:“我,我听九哥说的。”
俞佑亮心中起疑,这百毒教虽是横行江湖多年,但最多只是黄衣香主出面,那四大天王以及军师孙公飞连教众都难看到,至于那红衣教主,却是从来无人正面瞧过,他人一渲染,直把人吹嘘得神通广大,已是半仙之体,举世之中,除了几个盖代老魔和一两个硕果仅存老前辈,知道百毒教主是俞一棋外,其他江湖上根本便不可能有人知道,俞佑亮出生入死,探得这其间线索,自以为是无限收获,想不到这玄湖郡主竞能一语道破。
玄湖郡主接着问道:“俞大哥!结果怎样?”
俞佑亮道:“我接了他两掌,打了他两掌,我被震退半步,老魔却恃强不退,吃了一点小亏。”
他侃佩说来,玄湖郡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心忖道:“我这俞大哥外圆内方,他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之事,他为人沉着,没有把握之事,那再也说不出口。”
当下玄湖郡主大喜拍手道:“俞大哥,恭喜你玄功大成了!”
俞佑亮对她虽是犯疑,但见她一片诚挚的模佯,那又白又红的脸蛋洋溢着衷心的欣慰,仿佛是她自己得了天大喜事一般,俞佑亮心中一动暗道:“就凭这样子,我便受骗一次却又怎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玄湖郡主道:“此地靠近南山温泉,地气特暖,四时尽是奇花异草,咱们左右无事,前去看看月色如何?”
俞佑亮一看,月儿已折射进大厅窗,两人走出大厅。这时正是二十左右,那月儿缺了一半,俞佑亮放目四看,这才发觉这屋子竟是建在诸山之间一块空地之中。
俞佑亮抬头一看,四周全是参天高峰,黑夜中也瞧不清是到底有多高,忽闻耳畔玄湖郡主娇滴滴的声音道:“俞大哥,那堆玫瑰花好看不好看?”
玄湖郡主顺她手指瞧去,只见不远之处尽尽是各色各样的玫瑰,那颜色缤纷是不用说的,花朵或繁或箭或大或小无端的变化万千。
两人走近花丛,玄湖郡主忽然道:“黑玫瑰,世上真有纯黑化朵,我真算开了眼界啦!”
玄湖郡主道:“这黑玫瑰只行此一株,别处只怕也培养不出。”
俞佑亮更自感叹造物之奇,徘徊赏花,良久不愿离去。
玄湖郡主忽道:“咱们初见之时,便是我跟九哥下棋,目下忙中偷闲,我们也下一棋如何呢?”
俞佑亮笑着点点头,玄湖郡主紧紧靠在俞佑亮肩膀,碎步走向一棵冲天古松之前。
她一拍手,婢女走来将树上所悬数盏松脂灯给点上了松树下石几石座一尘不染,两人坐定猜子,那玄湖郡主赢了,先着黑子。
她吟吟一刻高声吟道:“纷纷世事天下人,我自松下一盘棋。”
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和满足,她才一吟完,黑子已落在三三位上。
俞佑亮棋力甚高,立刻在四六位应了一子,两人一来一往,俞佑亮只觉玄湖郡主布局清奇古朴,绝非短视取巧,象是前人之谱。当下不敢怠慢,又在四角点了数子。
棋势已趋紧张阶段,两人凝思出子,好半天才下一着下到中盘,俞佑亮优势已成,玄湖郡主陷入危机之中。
玄湖郡主正自沉思,俞佑亮手拿白子,忽然反手一挥飞出九粒棋子,只听漫天可闻之声,棋子被人震飞了。
俞佑亮头都不回,低声对那玄湖郡主道:“姑娘要不要客?”
玄湖郡主哦了一声道:“我输了,俞……俞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俞佑亮一回身向远远花丛中招手道:“朋友快出来吧!”
那花丛中一声轻响,走出两个中年汉子来。那为首的是建州剑客梁纶,他恶狠狠的瞪了俞佑亮一眼,垂手而道:“禀玄湖郡主,敌人已劫住,那小姑娘也带回来了,九爷命令,先关在郡主这里以待后命。”
玄湖郡主哼了一声道:“他干伤天害理之事,却要我来忙为恶,你明天便将她押去。”
粱纶正色道:“禀郡主,咱们此刻人手不足,要待建州到了援助,这才万无一失。”
玄湖郡主奇道:“梁纶,你那两个宝贝兄弟呢?”
梁纶道:“他们受了点伤,正在休养之中。”
玄湖郡主吃了一惊,但口中却冷冷的道:“能叫建州四位大剑客受伤,来人功力很不错的呀!”
梁纶一脸尴尬,却又不敢顶口,玄湖郡主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梁纶恭身应是,回头而去,俞佑亮站起身来,缓缓地道:“咱们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小姑娘,令兄不惜劳师动众,一定是倾国倾城的了。”
他开玩笑的说着,玄湖郡主作了个鬼脸,似笑似嗔的道:“还说哩!一听到人家姑娘,早就心不在焉,如果早半刻梁纶来报告这事,这盘棋我是赢定了。”
两人并肩向屋内行去,那玄湖郡主忽然住足道:“这姑娘我九哥要的人,你可不能随意隙机放了!”
俞佑亮耸耸肩道:“要放这姑娘谈何容易,先要打败两位建州大剑客,还要和你这位大高手过招,你看我成么?”
玄湖郡主沉吟半晌道:“我总是帮你的,看来此事惹火烧身,终免不了又得和九哥大吵一架。”
她话未说完,只觉手中一紧,已被俞佑亮握住,双人四日相对,会心二笑,莫逆于心。
两人才一走近大厅,只听到屋内一个尖嫩女子声叫骂道:“该死的贼子,杀千刀的贼婆娘,要让我师哥知道,看看抽不抽你的筋,剥不剥你的皮。”
玄湖郡主微微一笑,俞佑亮却听得心中斗然一震,喃喃日忖道:“怎么是这个天真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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