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变法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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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最当紧的事情是变法。
神宗固然求治心切,而王安石的心头,未尝不被年轻皇帝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所深深感染,而迸发出强烈的历史使命感。由王安石实际负责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在熙宁二年三月(西历1069年)成立之后,变法的各项前期准备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了。这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广泛征求意见,在集思广益的基础上形成具体的变法措施。有关文献记载,条例司成立以后的第一份奏章,便是两位“同制置三司条例”一起奏请神宗下诏令天下人上书言财用利害。这份奏章表明,条例司在关于如何理财变法上,是诚心诚意要广泛征询天下“有知财用利害者”的意见,做到“合众智”以“尽天下之理”的,而不是仅仅根据王安石及其下属几名官员的想法即制定变法措施(《长编本末》)。显然,这是要让这场变法运动在一开始,就站到一个较高的起点上。这与目下诸多“三拍主义”的“改革家”,请令拍胸脯,决策拍脑袋,失败拍**,无异云泥。
神宗很快就批复了奏章,并颁诏天下:要求管理经济领域的“三司判官及发运、转运使副、判官及提举辇运、使籴、市舶、榷场、提点铸钱、制置解盐等臣僚”,必须在受诏后两个月之内,各自将所知本职及职外财用利害上奏。无官品的“诸色人”,亦鼓励言事。所有的上书,最终都交由条例司来参酌看详,有可采纳施行的意见即予施行。凡是被采纳的意见,根据事件大小,给予上书者一定的酬劳奖励(《宋会要》)。然而,这道诏令发布以后,应诏者却廖廖无几。即便是这些寥寥无几的言事书奏,其中的主张也“大抵皆毛举细故,未见有能条具本末,灼然可致实效者”,与王安石的变法改革初衷难以契合多少。之所以如此,在王安石等人看来,是由于徭役、农田等事“所在异宜,不可通以一法”,因此,“非按视省访不足以知其详”(《宋会要》。也就是说,不下大力度进行调查研究,基层的实际情况就无从掌握。而不建筑于对基层实际情况的真实把握之上的决策,只能是空中楼阁。不要看它怎样的美丽,这个美丽只是图纸上的完善而已。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也是需要地基的。朋友,当官容易,可当个实心办事的好官就不容易了。广开言路、察纳雅言,固然是个了解真实情况的好途径。但这还远远不够。工作要搞上去,干部必须“沉”下去!这是重要的领导方法,更是搞好工作的一般工作规律。听张其凡教授的讲座,他说陈援庵先生曾多次告诫学生,在历史学研究中,“勿信人言,人实骗汝!”的确如此。做学问,不要轻信人云亦云;做工作,更不要被基层报喜不报忧的“大好形势”所欺骗。调查研究是谋事之基、成事之道,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决策权。文山会海,似乎是中国官僚主义弊病的通症。开会多、发文多、评比多、报表多,而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了解实际、解决困难的却少。这种浮在上面,坐而论道,不抓落实、效率低下的“四多一少”,便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和行政化倾向的表现。只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是不能了解到基层实际情况的,不了解基层实际情况而想当然,或者言之凿凿的建筑于图表汇报之上的政策,是与基层实际情况脱钩的无用之物。害人害己害国!所以,我提倡“一竿子插到底”的工作方法。
四月二十一日,制置条例司正式派遣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卢秉、王汝翼、曾伉、王广廉等八人分赴地方,“沉”到基层,调查了解各路情形,察访农田水利、赋税、科率、徭役等利害,俟其返京后,综合意见,修正条例,为制定新法做准备。这是条例司第一次遣使出访。从制置条例司机构的设置,到派出第一批访察使,具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可见一斑。与本朝原本因袭成风的拖沓冗繁的行政效率,亦形成鲜明对比。当年九月,制置条例司又增派张复礼、李承之为相度利害官,调研各地财用利害。看来,条例司在变法理财的新法出台之前,确实是想通过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来做到有的放矢,切中本朝固有的理财体制之要害所在的。

随着两批使者的调研,制置条例司再于当年闰十一月,奏请差官四十一人奉行新法,分赴各路提举常平、广惠仓,监管勾农田水利、差役事。三批使者,论关系,和王安石素无渊源瓜葛,全凭其个人才智而得赏拔超擢。其特质为年轻、气锐、负责,肯于苦干硬干、不计个人功利,但求成事。这也是王安石于各路置提举官的要求所在。本身守法廉洁,对事执行贯彻,不仅监督新法实施,亦访求州县官佐不法之事,这也正是这些差官为众所恶的由来。所幸,这些年轻人并未辜负王安石的期望,一来成绩斐然,二来少有贪墨。否则,必为当日强大的社会舆论和在野势力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众口所诛,且公私史料亦不绝书。但是,我们唯一能在今天看得到的异论文字,只是在苏轼《上神宗皇帝书》中的那句话,“使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苏轼文集》卷25)”不过这里面,我们更多的看到的只是酸酸的醋意和愤愤然的冲动。已经闻名天下,却“一肚子不合时宜”的愤青东坡,对“新贵”——王安石大剂量地引进这种没根基、没来由、没名气的小人物,是不由得不生气的。王安石变法和他大量起用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便成了苏轼挺身而出“颉颃”一票变法新贵的碴口儿。他非得发泄一下历史积怨(特别对王安石的学识不服、对王安石另一种形式的狂放不羁和毫不满足的“政治野心”的怀疑、蔑视)不可,并且东坡还要以其平生所学的政治学、历史学、行政管理学等方面得综合造诣为理论支撑,不顾人身安危地,由着性子对着干。这位在政治上永远专唱反调的愤青,自此陷身政治泥沼,日後之荣辱得失具伏笔于此。
苏轼对王安石心存怀疑、饱藏着伺机要与他比一比的潜意识。以东坡这种旷世难见的大才子,不时地拣出王安石诗文和学术上的失误,当不在话下。盖东坡的专业是文学,而文学只是半山的副产品,说一千道一万王安石还是政治家。由于苏轼血气方刚狂、豪放不羁近乎自负的习性,他很容易产生对王安石产生一种自信与妒忌混杂的轻蔑。“专唱反调”的苏轼,自然明白唱王安石的反调是极富挑战性的。但机遇往往与风险同行,风险越大,获得成功的机遇也越大。那么,挑战权威,也因此足可以成为价值百倍增长的乐事。与这位快要成为新贵权威者较量,并非是苏轼与其私交太差、实际中的利害冲突太多使然,而是由于苏轼的个性以及个性催化出的远大理想所使然。王安石是他任性地冲向人生理想顶点的栅栏障碍。不是王安石,换作是任何别的人,只要他文名颇高而错误百出,他身居要职而还想轰轰烈烈惊骇世俗有所作为,都将为苏轼所鄙视,并成为其“唱反调”的对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反王安石是必然的。
悲夫哉!读者朋友中有志做官的才子才女们当谨慎思考之。这个“运动员”,不是好当的。不信,看看熙丰变法前后的苏轼就是一个绝好的视角。
我想再说说上面的那些小人物。他们在《宋史》中立传的,除了刘彝、程颢、卢秉三人外,皆无本传。这些小人物,也许无法改变历史的进程。但他们那种苟利国家,不求富贵;苟利民族,不惧生死,苟利社稷,不避祸福的精神,岂不正是千百年来我中华民族薪火相传的民族精神之所在?他们奉献出一己微末之光,引曳着照亮了国家民族的前途,自身却无声无息而黯然寂灭。他们古今同有,史不鲜见;他们无视史册毁荣,只求良心无愧于国家所托付之任务,其他则概非所计。
经过他们的努力,新法已经呼之欲出了。可他们的未来命运呢?宋代的史书没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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