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熙宁官场的生态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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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把王安石从“江湖之远”引入“庙堂之高”的关键人物,则是时任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的曾公亮。当时,曾公亮与韩琦并列为相。但是时年六十一岁,小他将近十岁的韩琦,却排名在他之前,任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魏国公、守司空兼侍中,明显压他一头。这让这位七十岁的老相国很不自在,充分感觉到韩琦实在是自己的一大威胁。恰好在这个时候,王安石出现了。神宗想向周围的辅弼大臣们征询一下意见,他也想在把王安石引入朝中倚为重用。而曾公亮急需一个没有什么党派背景、能站在自己一边,组成反韩同盟。王安石符合这个条件,而且他的才干也足以撼动韩琦。如果此时站出来,拉小字辈儿的王安石一把,王介甫一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日後必然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于是,老相国对神宗讲,“王安石是辅弼人材,必不会欺君妄上。”
当然,不只是这两位,王安石的政声文名,还得到了当时不少名人的赞赏。他的大同乡曾巩不说了,同为“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就很赞赏这位小老弟。六一居士曾有诗赠王介甫: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尊酒盍留连。”
王安石的吏治经历也更被看好,亲民州县(行政)、提点一路刑狱(司法),群牧判马(马政)、三司度支判官(财政),复为文学侍臣知制诰,并除翰林学士,其资历可谓完整无缺,可以说是受过良好的职业训练。但是更重要的,还是王安石的政治理念,与神宗的变法思想颇多契合。非如此,大概司马光更能得到一般皇帝的赏识。但赵顼是位青年才俊,更是位不同一般的改革皇帝。王安石时年四十八岁,足足大了神宗赵顼二十八岁。几次越次入对,青年皇帝求治心切的的志向报复,锐意进取的改革精神都深深地打动了介甫那颗良心。言谈之间,“亦师亦友”的君臣知遇,也给了介甫畅所欲言的宽松环境。在多次召对中,王安石都深切地勉励青年皇帝,只要有决心去做,就一定能做得更好。他说,“今欲去百代之弊,复尧舜之功,如今正是大有为之时,机不可失!”针对神宗提出的,“本朝所以享国百年,天下无事之故”的深刻命题,王安石心情澎湃、言不尽意,经过深思熟虑,亲自撰写出了《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提交给神宗。文章中,介甫一方面用语持重,言多劝谏,意欲致神宗为大有为之君。一方面,他更认真总结了北宋开国百年来,在政治、军事、民政、赋税、理财等诸多方面的经验教训,深刻指出“百年无事”的背后,那种因循疲沓、苟且度日的萎靡风气已经对朝廷肌体造成了何等程度的腐蚀危害。不管是在札子,还是前后的几次私人谈话中,王安石可谓是呕心沥血、大公无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他希望一步步训练这位青年皇帝,从坚实的学术基本入手,认真总结、汲取历代治乱兴衰的经验教训,体会得失,分析祸福,辨别人事,自求决断,不畏俗论,以定决策,才是变法图强之正途,不世英主之本色。在帝制时代,封建**使然,在中国封建社会君主**体制中,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各种大权毫无例外地都集中于皇帝一人之手。本朝尤其如此。随着国初“祖宗家法”的创制和实施,宋代君主**得到了空前的强化,能够真正威胁皇权的因素在宋代基本上被消除,文武大臣仅仅是皇帝政治棋盘上的黑白子罢了。因人创立、人亡政息,是封建**的必然。故而,皇帝身系一国安危,大计必自中出,由于权力过分集中,再英明神武、睿智有为的皇帝也会由于对权力**的顶礼膜拜,而被周遭宵小奸佞的花言巧语所惑,以致自乱阵脚、动摇根本。如果说有私心、有保留的话,介甫尤其担心这个。所以,他屡次希望青年皇帝,能把“宽仁恭俭忠恕”始终如一。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王安石虽然筹划周全,却还是不能改变封建**的历史规律。日後,尽管他有“三不足”之说来做精神支柱,仍不免被流俗所困;而神宗日夕与介甫共处,亦不免被流言所惑。这是后话,容后再言。

政治同盟者找到了,主持变法的人有了,经过两年的酝酿和筹备,由青年皇帝神宗赵顼亲自领导的,旨在除弊革新、振作国事,中兴祖宗基业,恢复汉唐盛世的这场前无古人,后鲜来者的变法运动,至此,大幕徐徐拉开了。
熙宁二年(西历1069年)二月,王安石进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成为当时朝中五位执政大臣之一。参知政事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副总理,在本朝就是负责国家大政、参与政策决议的副宰相。新内阁的成员共计五人:两位宰相曾公亮和富弼,三位参知政事王安石和赵抃、唐介。但值得玩味的是,其他的那四位执政大臣,两位宰相曾公亮和富弼,两位副相赵抃、唐介却都或多或少地与王安石政见不合。究其原因,除了神宗皇帝贯彻权力制衡原则,采取了“掺沙子”的办法之外,大抵还在于王介甫的那张嘴,太得罪人了。在某次执政议事时,因为对变法的意见分歧严重,王安石便“怒目谓同列曰:‘公辈坐不读书耳!’”大家都是进士出身,这不是比当面骂娘还难听吗?大概本朝百年以来,执政大臣里面还真没有这个样子的,搞得其他几位真是下不了台,身为执政大臣,太有**分了,倘人人如此说话,中书门下岂不成了市井瓦肆?“铁面御史”出身的赵抃,忍不住这口气,当面“折之曰:‘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
故而,时人评价这届内阁用了五个字,便概括五位执政大臣的各自特点:生、老、病、死、苦。
王安石占个“生”字:这年他四十九岁,圣眷正隆、君臣知遇,可谓春风得意、生机勃勃、干劲十足;曾公亮占了个“老”:老相国七十一岁了,已过古稀之年,老态龙钟、混噩糊涂,尚驽马恋栈而不思退隐,被人讽刺为“老凤池边蹲不去,饿鸟台上噤无声”。富弼则称了个“病”字:这位新任宰相履新以来,没有丝毫鼎新气象,对于风雨欲来的大变法,他明显有抵触情绪,但这个滑头至极的老官僚也不敢对皇帝的变法主张有些许微词,于是只好称病求退、以表消极;唐介无可奈何地“死”了:子方人如其名,耿介方正,昔年屡为言官,不避权贵,曾弹劾过文彦博和陈升之,而以直声动天下。他一直坚决反对任用王安石,二人同为参政却政见分歧严重,每日忧心忡忡,最终愤懑而卒;最后那个“苦”字,则说的是赵抃,他也是御史出身,一样的不避权贵、性格刚直,在赞成任用王安石变法的问题上也持反对意见。但无奈的是,神宗欣赏的偏偏就是这个王安石,自己无力回天,只能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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