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国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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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恳切道:“向盟主,燕云!无论如何,你看在你我恩义份上,再放过他一次。”
向燕云不动声色:“哦?你与我有什么恩义么?”
李靖无奈道:“不错,燕云你有恩于我,李靖红拂能活到今天,也全是拜你所赐。只是你我难道不是……朋友?”
向燕云看上去依旧镇定,心头却是一颤。那段如歌的日子,一直深深烙在她少年的心间。那个从小仰慕的男子,如今就满面哀求的站在她马前,脸上已经染上了风霜之色;那个绝世佳人也一脸焦虑的望着她,企求她的怜悯。
她的长矛开始不安,四尺开外就是李渊——是他,让她从一个娇宠的公主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李渊,向燕云默默念道,这个伴随着她长大的名字。
向燕云终于开口:“不是!”
李靖昂然道:“那就请向盟主从李靖身上踏过去!”
“不知死活!”向燕云不由火起,已动杀机:“李靖,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红拂一见不对,踉跄跑上前,哭道:“向家妹子,你就放过他们这一次,一次!权当是仁至义尽,我们夫妻再不敢来烦你……”
她跪倒在向燕云马前,两行珠泪滚滚而下。
向燕云手愈握愈紧,喀的一声,长矛的木柄裂开了!
她随手一掷,咬牙道:“李渊,我今天放你一马。再遇你时,我不管什么人护驾,向燕云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一句话撂下,她无意再看李靖红拂一眼,转身绝尘而去。随手拔起适才插在地上的寒阒枪,带起了一溜黄烟。
士兵们有人不服她那副做派,搭弓射去。李靖大喊一声:“不可!”向燕云已抄箭在手,一声冷笑,反手掷回,那枝箭挟雷霆之声直射过来,长了眼睛一样没入李渊坐骑的额头,那匹马一声哀号,倒地毙命。
李靖吓出一声冷汗,骂道:“不要命了么?她好容易才肯走,你们居然还敢招惹。”
连忙回头扶起李渊,李渊也是大惊,这才长出了口气道:“这女子真是好身手啊……李靖,不惜代价替我除了她!她若是活着,我恐怕就没法安睡了!”
李靖红拂对望一眼,一起低下了头。
向燕云也不知纵马跑出多远,才停了下来。一头扑在地上,痛哭失声。
多少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流泪,一滴滴泪珠落在龟裂的大地上,看上去那么晶莹,那么陌生。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等了那么多年,竟让生死大仇从指缝间溜走了。
她跪着,俊美清秀的脸庞扭曲到狰狞,向天呼喊:“爹,娘……女儿没用啊!女儿居然下不了手!只是你们放心,我发誓一定会将李渊的人头祭在二老坟前!”
她反手,抽出一柄晶莹剔透的短剑,一剑削下了左手小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将大地染得血红。
向燕云任泪水在脸上肆虐:“孩儿断指为誓,绝不会有下次……”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向燕云依旧跪在那里,断指已经不再流血,泪也早就干了,只是白衣已经一片暗红,触目惊心。
脚步由远而近,向燕云依然跪着,但肌肉已经绷紧。
“燕云……”好熟悉的声音:“李渊命不该绝,你不用这么伤心。”
回过头来,是大哥虬髯客,向燕云一怔:“命?”
“你信命么?”他的手扶在向燕云肩上,吟道:“太岁阻道,一李当关;龙庭日角,四百江山。”
向燕云皱眉道:“这是什么?”
“是乩语,三天前我求问天下的答案。”
“哦?”向燕云冷笑:“天下真的是姓李的么?”
虬髯客道:“李氏如浩日当空,只怕没有星月可以争辉。”
“我不问天下”,向燕云加重了语气,“我只问李渊。”
虬髯客看着她:“燕云,昔日后裔射日,身死国亡,妻离子散,你知道么?”
向燕云的眼神逐渐锐利,竟是无比的坚定:“向燕云落日之心不死,穷尽大泽之水,身化桃林,亦必逐而亡之。”
虬髯客哈哈大笑:“好好,想不到你也读了几年书了。”
向燕云脸上一红:“那是我平生之恨——”她顿了顿,接着道:“每每遇到李靖红拂,我都不禁为之心折,像他们那样满腹诗书,才算不白在人世间走了一遭。我……只不过认了几个字,读了几卷书,又有什么可提的?”
她拳头又握紧,伤口重新迸出血来。
虬髯客拉过她手,细细包扎,柔声道:“燕云你太好强了,哪有人事事占了头一名的?像你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地位,又能识文断字,李靖红拂他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向燕云摇了摇头,只觉得一肚子话终究无法诉说,她看着远方,“大哥,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盟主,争什么天下,我只想被象平常女孩儿一样有娘亲宠着,爱着,读读书,抚抚琴,何等逍遥快活?这副挑子,越来越重,我真是撑不住了。”
“这话若是被觊觎风云盟势力的人听见,只怕要起了贼心啊。”虬髯客笑道。
向燕云苦笑一下:“现在风云盟没有一个人可以托付,若是我死了,只怕转瞬间便要土崩瓦解……大哥,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不再想盟里的事情,不再想复仇,就够了……”
虬髯客沉默了,七年前,当他把那个十停死了九停九的小姑娘抱回去的时候,并未想过可以医的活她。但她活了过来,活得光芒万丈,却又活得那么辛酸。她的皮肤还很光洁紧绷,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眼眸清澈明亮,闪动着灵性的光辉。她还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
向燕云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看上去刚毅而坚决。
虬髯客叹息道:“还有三天,紫微星行至正宫。燕云,跟我走,我为你看看命格。”
河南。登封。观星古台。
向燕云忍不住问道:“你就为了看看星星,千里迢迢跑到这里?”
虬髯客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刚夸你有学问又露陷了。燕云啊,豫州为九州之中,此处为豫州之中,也就是天地中心的地方。三千年前,就有人在这里观测日影。所以若想看清楚星迹的轨道,非到这里不可。”
向燕云抬起头,只觉得天空异常的情好,冬日的星星并不繁密,孤零零的眨着眼睛。
“好美啊”,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回头看虬髯客一脸正经的样子,不敢再感叹,也很正经的问:“我什么命啊?”
虬髯客已经渐渐庄严,声音变得权威而遥远:“诸客星闪道,三太阴犯冲,与主星冲犯者,必折!只不过,李唐有三次太阴冲犯,就是说会出现三个有举足轻重作用的女子……燕云,你是第一个。李靖将星已入轨,杀了他,你别无选择。”
向燕云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奇道:“我好端端的杀了李靖做什么?”
“李靖星宿的轨道挡在你和李渊之间”,虬髯客的声音异常坚定:“杀了他,不然你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想到李靖死死护主的情景,向燕云心中一恸,也郑重起来:“哦?那么大哥你呢?”
“我若与之冲犯”,虬髯客面容严肃,“必亡!”
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像是一个附骨的诅咒,遥遥传向天边。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种无形的压力,向燕云笑了笑:“我不信天,也不会杀李靖,他和我无怨无仇,甚至……是我的朋友。从小到大天也没有帮过我什么,我何必听他的话?”
虬髯客知道说服不了她,只问:“你不怕死在他手里?”
向燕云傲然道:“想杀我的人并不只有一个。”
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又孤独又坚决的骄傲,看上去就像是在嘲笑些什么。
虬髯客无话可说,默然了很久。
“你回阴山?”他打破僵局。
向燕云摇了摇头,“既然到了登封,我就去附近分舵巡视一圈。大哥,你呢?”
“我?这么些年,我已经看见中国英豪无数,只怕想打下天下已不可能。”虬髯客苦笑:“另谋天地,相机而动!”
“中国?”两个人互相看看,只觉得彼此似乎隔了些什么,忽然间陌生的无话可说。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大哥!”向燕云一咬牙,纵身上马。
虬髯客喊道:“你去哪里?”
“义阳——”摇光马飞驰而去,向燕云远远回道:“大哥,后会有期……”
虬髯客不禁有些黯然,喃喃:“后会只怕是无期了……燕云,我要出海了,你好自珍重!”
(三)
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
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
——唐·李白·《古风》
义阳分舵的舵主洪千山数日前亡故,义阳群雄无首,向燕云到的正是时候。
整顿起来并不麻烦,这个分舵刚刚成立,才三十多人。洪千山的夫人夏明静众望所归,只是风云盟的舵主之位还没有女子承担的,只是等着总部过来一道命令而已。现在舵主亲临,夏明静顺理成章的接手了舵主一职。
洪千山是决斗身亡,立下了生死契约,并没有报仇的理由。
很快,义阳分舵又归于平静。
匆匆主持了一应琐事,向燕云纵马而奔,连日来的烦恼实在也够她受的,义阳三关出了名的雄壮,正好借机一游,散散心。
不多时,已经到了武阳关,向燕云无心与守关隋兵冲撞,就绕道一旁的崇山峻岭。
刚刚走到山边,只见两个农夫装束男子手执柴刀跑了过去,其中一个依稀道:“他们若是当真为难伍大人……”
向燕云并没有放在心上,才走了几步,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一个老者匆匆走过,那中年男子劝道:“爹,你这么一大把年纪就别……”那老者却极生气的挥着手向前赶,丝毫不搭理他儿子。
一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拿着柴刀、菜刀、锄头、铁锹……向武阳关跑去。向燕云忍不住动了好奇心,要过去看个究竟。
武阳关前,一名三十上下的男子手捧圣旨,呆若木鸡的站着。百姓们义愤填膺地围了一大圈,还在源源不绝的增多。
男子的面前,是五十名铁甲兵。
中间一人身穿文官服饰,喝斥道:“伍廷焯,圣上有旨解你入京,一干乱民,杀无赦!”
“他们不是乱民!”伍廷焯急道:“皇上这等征丁,岂不是要了他们性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人满脸不屑:“大胆贼囚还敢狡辩!给我拿下!”
左右百姓早就怒火中烧,齐齐发一声喊,就向上冲。
“保护伍大人,他是好官哪!”
“这是逼我们造反,不给人活路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伍廷焯挥了挥手,人群安静了下来,他向前走了几步,这一挪步子,才发现他居然是个跛子。伍廷焯目光炯炯道:“大人,你也听见了?今天你们执意杀人,只怕你们也走不出这武阳关。
远远的不断有山民和城里居民来增援,转眼间那块小小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七百余人,是官兵的十倍有余。那名文官心中叫苦,哪里想到伍廷焯如此之得民心?他嘴里也不禁软了下来:“伍大人,我们也不过奉旨行事,你又何苦为难我们?”
伍廷焯凛然道:“我也知道你们奉旨而来……好,伍廷焯不敢不忠不孝,忤逆朝廷。大人,你若是不动这些黎民,我就跟你走!”
“好!”文官松了口气:“好!伍大人果然豪气如云,佩服!佩服!”
他手一挥,两名下属立即上前,扒去伍廷焯官服官帽。
百姓们愤愤大喊:“放开大人!”
“乡亲们听我一言!”伍廷焯扭过身子道:“廷焯此番进京,必定要据理力争,希望皇上圣明,能免了我义阳的征调令。诸位都是良民,若是为了我伍廷焯沦落为叛贼,身败名裂,我于心不忍啊,诸位还是请回吧!”

他伸出双手,任由兵丁扣上镣铐,钉入囚车。
围观百姓就有人哭出声来,但谁也不敢毁了他这番忠义,再不上前。
那名文官又下令:“来呀!去捉拿犯官家小!”
伍廷焯一听,大急叫道:“不许动我爹娘!”
“圣意难违!”那文官悍然道。
百姓们又一次沸腾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欲劫囚车杀官吏而后快。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之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伍廷焯定睛看时,正是自己的父亲,带着全家人走出城门。他心痛万分,哭叫道:“爹,孩儿不肖——”
伍廷焯的母亲一见儿子被抓,哭道:“放了我孩子!”
百姓们也大喊:“放了伍大人……”
顿时义阳城外哭成一片,只有伍廷焯的老父巍然而立,搀扶他的是一个青衣少妇,腰间悬着把长剑,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救人似的。
那是伍廷焯的妻子,宇文素眉。
伍廷焯的父亲早已于七年前解甲归田,但想当年,提起武阳关总兵伍朝晖来,倒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伍朝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都给我闭嘴!哭哭闹闹成何体统?廷焯,你为民请命,爹爹老怀欣慰。我们伍家世代忠良,自你爷爷起便追随先皇打天下,这忠义家风,岂能坏在我手里?”
他颤巍巍走上前,道:“上官,就请出国法罢!”
那文官点头:“老将军深明大义,下官佩服、佩服……来呀!”
一名下属拿起铁索上前,向老人颈上套去,宇文素眉“哐啷啷”宝剑出鞘,竖眉道:“鼠辈敢尔!”
伍朝晖怒道:“宇文氏,休要败坏了我伍家门风!”
宇文素眉无奈,只得宝剑还鞘。
“跪下——”伍朝晖拿起铁索,朝着宇文素眉走去,那铁索铁铐甚是沉重,他拿的很是费力,手上青筋毕露。宇文素眉似乎傻了,怔怔站在那里。
伍朝晖急道:“你要爹爹求你么?跪下!”
宇文素眉缓缓跪倒,一排洁白的牙齿死死咬在下唇上。
伍朝晖亲自锁上她,老泪已是纵横。囚车里的伍廷焯看得心胆俱裂,哀声道:“素眉,委屈你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扑上前,将伍家上上下下三十余口一起拿下,又用铁链将他们连在一起,跟在囚车后面。
伍廷焯一个个看将过去,父亲、母亲、妻子、兄长、嫂子、十三岁的侄女儿、才七岁打的侄儿……全披枷带锁地拖在车后,不由心痛如绞,几乎昏死过去。
押解人犯的车马总算离去,百姓们仍旧唏嘘不已。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向燕云也不禁叹了口气,黯然离去——对这伍家父子的忠心,她也佩服的很,只是既然他们一意求全,又岂是她插得了手的?
白马缓缓走出义阳,向燕云已然在想着刚才的一幕一幕,心道那名钦差这回可没捞着什么秋风……忽然,她暗叫一声不好,拨转马头,向来路冲去。
囚车上了太行山道,一路甚是崎岖。
伍廷焯求告道:“上官,我爹娘已经年过七旬,就走慢些吧……
那文官已经变了脸色,回身一鞭抽在伍朝晖头上,老人本来已经不支,挨了这一鞭,登时血流满面,倒在地上。
伍廷焯怒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那文官冷笑:“你聚众谋叛,已经是死罪。来人,将伍家满门,就地抄斩!”他似乎吐了一口刚才的恶气,又笑咪咪地加上一句:“女眷留下——”
士兵们齐齐应了一声,乱砍乱杀起来。先是一刀劈下,伍家的长子立即身首异处,那一双儿女哭叫着扑上,一个男子随手一刀就将小男孩砍成两截,又将女孩儿向一边拖。
可怜伍家上下被铁链连在一起,倒下一个,便跟着倒了一大片。
那文官也双手举起把刀来,狠狠向伍朝晖身上劈去,伍老夫人狠命冲上来,那一刀恰恰砍在她背上,当即毙命。
伍朝晖激怒之下,一头向那文官撞去,文官一闪,撞在他身后一名士兵胸口,他也是武将出身,此举又是拼命,那名士兵滚了两滚,竟气绝身亡。
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卒们哪里肯饶,乱刀砍下,眨眼间,老头儿就成了个血人。他嗬嗬怪叫了两声,直挺挺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兀自圆睁着,对着苍天,似乎要问些什么、讨还些什么……
这人群之中,宇文素眉是争抢最激烈的“猎物”。
她一肘横撞,撞倒一名士兵,却又被牵连的铁索牵绊,险些摔倒。身边两名武将哈哈大笑,先将她双手双脚用麻绳缚了,再解开铁索,从人群中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片刻功夫,伍家二十多个男人从伍朝晖到家丁已经死了个干干净净,可怜那些家丁还忠心耿耿地随主子进京,却不明不白地入了黄泉。只有宇文素眉和她的嫂子、侄女儿,以及几个稍有姿色的丫环被捆在一边。
“嘿嘿,**儿!”一个男人立即就开始剥那小女孩的衣服,伍夫人护女心切,一头撞去,撞在那士兵小腹上,那士兵怒极,一手揪住伍夫人头发便狠命往地上撞,连撞了十七八下才住手,低头看去,伍夫人已经撞死了。
“啧啧,可惜可惜,贺老六你急个什么!”身边同伴惋惜道。
“这不是有好的么?”那个叫“贺老六”的一把扯过宇文素眉。
身后是重重的一脚,贺老六怒气冲冲回头看时,却是钦差孔大人。贺老六忙满脸堆笑道:“大人请、请……”
“孔大人”将宇文素眉拉到大路中间,那一大群男子就迫不及待地将小女孩淹没了……
囚车里的伍廷焯已经看傻了,喊哑了,挣扎之下,囚笼将脖子磨的满是鲜血。
“死贼囚真是有福气!”孔大人扯开了宇文素眉的外衣。
伍廷焯眼睛中几乎流出血来,声音凄厉的已经不像人类的喊叫:“畜生!畜生!我作鬼也不饶你们……”他用力一挣,囚车翻倒在地,匡当一声响,倒也吓了孔大人一跳。
“孔大人”只觉得留着他也是个恶梦,双手提起把刀,一刀向他颈子上砍去,伍廷焯动弹不得,只得任其宰割。他手上没什么力气,一刀砍下,斩断了半边脖子。伍廷焯一气未绝,只是狠狠瞪着孔姓官员,嘴里发出“咝咝”的声响来。
“相公——”宇文素眉躺在地上哀号。这些年来,这个男人那么温存小心的照料他,她心里却从没有过他的影子——她只会记挂着另一个人。极度痛苦之下,她忘记了恐惧,大哭起来。
“叫什么叫?”姓孔的文官恶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又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住手!”她的声音不是很大,却震得所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一个女子白衣飘飘的端坐在一匹白马上,满眼的怒火,满脸的沉痛,似乎是后悔自己晚来一步。
“什么人?”孔大人倚仗人多高叫道,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是一阵阵发毛。
那女子也不答话,手中莹光一闪,一柄似乎是冰雕玉琢的长枪已闪电般透胸而过。
“脏了我的寒阒枪。”向燕云喃喃道。
这下顿时一片混乱,穿衣服的穿衣服,找兵刃的找兵刃……几个没有“轮上”的就向着向燕云冲了过来。
向燕云似乎已经怒极,下手招招不留后路,寒阒枪所到之处血肉翻飞,一个个肠穿肚破,脑浆迸裂,身首异处。那柄枪上似乎附了什么妖魔的诅咒,只要白光一闪,便有一具尸体倒下。
那些士卒们似乎已被吓傻,他们从没有见过这种枪法,剩下十余个人的时候,才有人醒了过来,大叫一声:“快跑!”这下他们才如梦初醒,四下逃命。
向燕云寒阒枪荡处,已解决了几个腿脚慢的。她冷笑一声,展开身法追了上去,白衣当风,似乎足不沾尘,像一个暗夜的魔影,飘荡着复仇。
只有几个人跑得远了,向燕云随手抄起几把刀,远远掷了过去,当即又有三人毙命。只剩下一个活口了,向燕云纵身上马,直追过去,似乎横了心要赶尽杀绝。那人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大声哀号:“姑奶奶饶命,我没有作恶啊……我还有老母在堂,天地良心,我不会干那杀千刀的事情。”
向燕云的枪顿住了,冷冷打量着那名男子。
忽然身后一个清脆凄惨的声音大喊:“姐姐杀了他!是他打死我娘的!”
那男子正是贺老六,他一听小女孩喊破,连忙举刀抵抗,向燕云冷喝一声“摇光”,摇光马人立起来,巨蹄落下,贺老六惨叫一声,被活活地踩死了。
向燕云跳下马,回去先是解开了宇文素眉的绳索,叹气道:“夫人,我来迟了……”
又回过头去,只见路边伏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双手被捆,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绣花鞋还穿在脚上。那双绣花鞋绣着鹅黄色的小花,看上去极是精致可爱,一望而知是富贵人家的女儿。那小姑娘似乎喊过刚才一声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下身全是淋漓的鲜血。
向燕云看得心中极痛,过去解开她绳索,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不怕,不怕……”
那女孩儿茫然的睁开眼,推开向燕云,一步步向母亲的尸身走去,看了看;又向父亲的尸身走去。忽然抓起父亲尸身上的刀,一刀刺入自己胸口。
向燕云全力掠了过去,但终究已经迟了。那小姑娘撇了撇嘴,看上去极是委屈,泪水滚滚流了下来。
向燕云后悔得几乎想一头撞死,居然就看着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自尽了。
——她只有十三岁,这样的经历实在像是一场恶梦,与其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一再重温,倒不如就此了结。
宇文素眉也哀哭出声,她哭这苦命的小侄女,哭丈夫公婆,更是哭自己的命运。
向燕云有些担心的扶着她,宇文素眉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
向燕云轻轻拍着她,柔声地安慰:“好了,都过去了……”
宇文素眉挣扎着要站起来,向燕云连忙扶她起身,一步步走到囚车边。宇文素眉扑通跪下:“夫君啊……”
伍廷焯似乎还有口气,眼珠转了转。
向燕云道:“你放心去吧,我替你报仇!”
伍廷焯的一双眼睛更用力的圆睁,眼角都已经撕裂。
向燕云明白过来,点头道:“我替你照顾她!”
伍廷焯这才断气。向燕云单膝跪下,轻轻抹上了他的眼皮,对于这一家人,她不知是应该尊敬还是同情。
官道上,一匹白马,一匹红马。
“你有什么打算?”向燕云从来没有这么柔声细语地说过话,虽然满是关切之情,也多少有些僵硬。
宇文素眉木然摇了摇头。
向燕云已经大包大揽地接下来,自然不能不管,她想了想:“我送你去你义父那里?”
宇文素眉一双秀目已经哭的通红,她望着向燕云:“我死也不去那里……向姑娘,你带我走,我愿意为你牵马坠镫啊……”
向燕云暗自叹了口气,点头道:“走吧,只是和我在一起,恐怕还有不少苦头要吃。”
“真的?”宇文素眉惊喜地看着她。
向燕云轻轻一扣马腹,白马轻快的小跑起来。它他似乎知道有了个伴了,不时停一停,等着那匹红马追上来,并鞍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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