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虽然有两个病号，但毕竟还有白心婷可以帮忙照看，最让韩烨风牵挂的还是钱森，昨天医生说了，病人这些天一直提出要出院回家休养，而总体的情况也并没有得到控制。
每次看到钱森苍白的和渐渐稀疏的头发，他的心就没由来的一阵抽紧，但现在的自己，却真的无能为力。
钱森坚持要出院，连小顾的劝说也没用了，没办法，医生只好跟他们交待了必要的日常注意事项，还有嘱咐病人一定要定期到医院进行短期的控制治疗。
韩烨风和小顾一起送钱森回了家，这一去才知道，所谓的“森绮”集团老总，却住着最普通不过的一厅两室商品房，里面的摆设甚至已显得很陈旧···
他跟小顾站着，面面相觑。
钱森今天出院，精神显得很好，笑着招呼他们坐下说话，小顾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重，因为从下星期开始，他就要正式离开“森绮”了，看着昔日对自己关怀备至的老板，多少也会有些不舍···
“钱总，既然你执意要回家，那么就要答应我，暂时不要回去公司了，那里有副总他们，会很好地管理好日常事务的，还有，我帮你请了个看护，有什么事让她去做就好了···”小顾仔细地嘱咐着。
钱森笑着拍拍小顾的肩膀：“你这小子还真细心啊，这么些年也多亏了你，无论以后到哪儿去，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当然，或许就见不到我咯。”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沉重起来，小顾的眼眶微微泛红，但还是竭力想让气氛轻松下来：“老板，以后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烨风，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俩人还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呢，他很努力，相信一定能很好地代替我的职位，是吧烨风？”小顾转脸看向坐在一旁像哑巴似的韩烨风。
他赶紧缓了缓表情，笑着点头：“我会努力的，不过要做到像你这么优秀的，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了。”
······
聊了有一会，小顾因为有事就先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安静地坐着。
窗外的阳光的很充裕，在这冰冷的冬日午后显得颇为温暖舒适···
钱森怔怔地望着洒在地板上的一片橙黄，眼神里是淡淡的忧伤，韩烨风望着对方，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许久，钱森突然转过脸，认真地看着韩烨风说道：“下个周末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交待给你。”
韩烨风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有什么事得等到周末呢？”
钱森浅笑着：“这件事还得有另外一个人在场，可惜他现在不在国内，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这样啊，好的，您随时打我电话就好。”他笑着应允。
钱森又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缓缓说道：“烨风啊，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天，我有点纳闷，怎么你从来都不提过去那几年的生活呢？”
他无奈地笑着回答：“那没有什么好提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钱森浅浅笑着：“跟我说说吧，不管有没有意义？”
这下他犯难了，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想知道他的过去？但毕竟是长辈，也不好意思不说了。
于是他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想说的，其实很多报纸杂志上都已经登过了，也就是可笑的混混生活，那时最大的问题就是钱，身上经常一分钱也没有，所以会饿着肚子给自己灌水喝，喝水喝饱了就睡觉，日子才容易混过去···”
钱森怔怔地看着他，喃喃着：“要是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可怜的孩子···”
他笑着摸摸脑袋：“其实也没什么，习惯就没什么感觉了，有时候跟着一帮家伙混到工地上当短工，每天晚上都累得腰酸背痛，但却起码还能给自己混口饭吃，呵呵。”
“我听说···”钱森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你经常被人打？”
他的表情僵了僵，心里极度郁闷，怎么说起那些不堪又丢人的破事儿了？
“那也没什么啊，这是很正常的，我也经常打别人的，所以您要是缺保安也可以找我，呵呵。”他干脆开起了玩笑，反正他是不想再提那些郁闷的事儿了。
钱森微微闭上眼睛，轻声地喃喃起来：“想当初，我也曾和你一样的困境，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后来···多亏了你父亲···”
韩烨风低下头，此刻只能选择倾听了，他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关于你的报道和讲述，觉得一切似乎天注定，注定了我在临走之前能遇到你，然后了我一个心愿···”钱森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天听你亲口跟我说，我得的是绝症的时候，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相反，却有些期待了。”
“钱总，您说什么呢···”
“我说的都是真实的感受，看到柜子上那两张照片了么？”钱森指了指客厅一旁一个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的酒柜，上面什么也没有，隔着擦得光亮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张照片。
韩烨风很快就认出了其中一张里面的人是谁了，那正是自己已逝的父亲韩骏宇···
而另一张，则是一个不怎么漂亮，但却显得端庄贤惠的女人···
他心里已然有了个大概，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钱森的老婆了，那个据说被欧阳家迫害致死的女人。
“钱总，那是您太太吧？”他轻声问道。
钱森点头，认真地注视着照片中的女人：“这么多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对着他们，有时心里郁闷，边喝着酒边跟他们倾诉，很神奇的，心里就会变得豁然开朗···我知道这一切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但却还是乐此不疲地面对着他们···”
韩烨风同样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照片，那应该是在“宇风”公司的办公室里照的，韩骏宇微微笑着，嘴角习惯性地微微扬着，那是一种天生的傲气，也是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微笑。
“我的这后半生，每天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对着我最在乎的两个人，但可悲的是，他们却早已跟我天人相隔，所以那天听说了自己的病情，我却突然间有了解脱的轻松感···”钱森浅笑着，眼神依旧在两张照片之间回转。
韩烨风理解地点点头：“一个是您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最爱的女人···”
“呵呵，我现在已经是半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想一想，时间过得无声无息，都让人来不及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了，人活在世上，最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开始我不明白，不过现在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当使命完成了，也就是他安然永眠的时候了···”
他安静地倾听着，心里却异常沉重，突然对答应钱森出院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钱森将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知道我的使命么？”
韩烨风怔了怔，随即轻轻地摇摇头。
“我跟韩骏宇，简直就像前世注定的渊源，是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让我终身感激，然而，他却走了，抛下平生最爱的儿子，走了···”钱森自言自语似的继续着：“而我，活到这把岁数，却膝下无儿···”
他的心跳微微加快了速度，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我最感激的挚友的儿子，虽说我们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对我来说，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韩烨风突然插话：“钱总，我···”
钱森摆摆手，笑着说道：“什么都别说，现在就先不说这个了，你心里有底就好，公司的事多学着点，对你没有坏处的···”
他愣愣地僵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
步出钱森的家，他慢悠悠地走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记忆就像开了闸一样滔滔不绝地涌现。
想着自己这样一路走来，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
曾经因为一盒饭被人家打个半死，也曾经因为饥饿难忍而在家里睡上个三天三夜···
这样的日子在当时觉得没什么，甚至就那样浑浑噩噩地混过来了，可如今想起来，却连感叹的心思都没有了。
就像钱森说的，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所谓的使命又是什么？他韩烨风的使命呢？
“先生，愿您大福大贵，给点钱吧···”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一个行讨的小男孩，干裂的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肮脏的脸上被冻得红通通的，单薄的身子就像纸片，双手捧着个破碗站在他面前，哀求的眼神直直望着他···
韩烨风僵住，眼眶不自觉地热起来，他机械地掏出钱包，拿出多少给对方，他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小男孩惊讶地看着他很久很久，然后就触电似的跑开了。
身边传来一个行人的声音：“你这人是不是疯了！别被那些人给骗了，那都是骗人的！”
他无所谓地继续漫步，疯了就疯了吧，他只是感觉那场景似曾相似，还有在那男孩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罢了···
骗人也好，真实也罢，都无所谓了，这不是他关心的，刚才仅仅是靠感觉做事，就仅仅是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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