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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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的相处,使我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成了最好的玩伴。两个奶娃娃,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我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那么投缘,也许是因为在现代人人都顾虑我的病,从没有人可以陪我疯玩吧。于是,我就真正成了一个小娃娃。如果这是上天给我一个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就让我尝试一下以前想做但不能做的事吧!这一世我很健康,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中秋终于来临了。德妃对我这次家宴很重视,按她的话来说,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在皇室众人面前亮相。
“格格,”春娥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娘娘让您赶快过去,说是得去乾清宫赴宴了。”她刚走到门口就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天哪!格格您怎么还没有换衣裳啊!”她快步走进来,打开柜门马不停蹄地翻箱倒柜翻找我的新衣服,“水杏,你现在是越大越出息了。”春娥一个劲指责德妃配给我的丫头,“懒丫头,贱蹄子,只知道搔首弄姿,误了格格的事,你有几个身子受罚。”
春娥一边骂,一边为我换装。我看着那水杏,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自从进宫德妃派她服侍我开始,她就没有做过事。她自认为风姿绰约,心气高得不得了。原先在德妃身边可以见到皇上、阿哥什么的,可在我身边除了两个小阿哥,就很少见到其他主子,她就以为所谓的我得宠,也不过如此,于是,她认为我阻了她攀高枝,就挺不待见我的,从来不做事,一门心思想着飞上枝头。这本来无可厚非,这个时代哪个女子不是这样的?可是最让我生气的是,她的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她私下里骂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是“下贱种、私生女”,这就罢了,我忍。但是我的外公、我的爹娘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侮辱他们正是犯了我的忌讳。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我的外公只会教出私奔的下贱女人,不该说我爹是下作的诱拐犯,不该说我娘是不要脸、跟着男人犯贱。
她是气昏头了,这些话不管哪一句都能叫皇上狠狠地治她的罪,让她无法在这紫禁城立足。她经常背着别人用最恶毒的字眼辱骂我、辱骂我爹娘,她以为我不过是个两岁大的娃娃,根本听不懂,她以为自己可以不为这些话负责,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我是在未来生活了十七年的灵魂。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她的话,可她的一言一行早就被人看在眼里。我会让她付出代价,伤我重视之人,我必令她受到惩罚!
看着她那种鄙弃我的眼神,我嘴角一牵,闪过一丝冰冷的笑。她不是自恃自己姓佟佳,有一个号称“佟半朝”的家,有一个先皇后做姑姑,没人敢动她,皇上也会顾忌吗?我可以让她见不到皇上、见不到成年阿哥,我就能让她在这后宫里再无立足之地。
那时,她到我身边后,我就看到她不安分,所以我特地对皇上和阿哥们说,他们太忙了,不必经常来看我,我想见他们是就会自己去见他们。原来皇上还不同意可是我假意撒娇说自己要学走路,皇上也就同意了。每次去见他们时,我会禀明德妃,让春娥陪我。这就把这个小宫女隔绝起来了。这就是紫禁城,别说你是一个宫女,就是身为公主、不得宠,照样难见皇上一面。并不是我残忍,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对我亲人的诋毁已经让我不得不狠心了。
换完衣服,我由春娥抱着带到德妃娘娘那儿,娘娘见到我很高兴,亲自抱着我前往乾清宫。水杏就跟在德妃娘娘的身后,她恶狠狠地瞪着将头搁在德妃肩头的我,她是恨我让她挨了骂,对我的怨恨蒙蔽了她的心智,她忘了掩饰,春娥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这是走上了不归路啊!既然你不愿意要平安的生活,那么就不能怪我了!
“哇。”我大声哭闹起来,想到她对爹娘泼的脏水,我就觉得心疼,泪水就自然而然地流下来了。
德妃慌了神,拍着我的背哄我:“宓儿,怎么了?不舒服吗?告诉额娘。怎么了?”德妃温柔的声音让我觉得好温暖,更觉得委屈,哭得更厉害了。德妃不知所措,只能好言安慰我:“宓儿,受了什么委屈跟额娘说,额娘会给你做主的。你这样哭,额娘心疼。乖,不哭了,不哭了!”
“德妃,怎么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不用看我就知道皇上。德妃抱着我给皇上请安,皇上扶起了她,伸手接过了我。“怎么了?宓儿哭成这样,眼睛都肿了,可怜见的。”皇上接过李德全递上的帕子,轻轻地给我擦眼泪。我停止了哭闹,抽泣着,靠在康熙的胸口。他轻拍我的背,又问德妃:“朕在殿里就听到了宓儿的哭声,到底是怎么了?”德妃摇摇头。
“都跟朕进来。是谁让宓儿受了委屈,朕一定不会放过他!”康熙抱着我走进殿里,身上散发出最凛冽的气息。
他一直抱着我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站着的众人。殿里的空气压抑得厉害,没有人敢喘口大气,周围静得连根针掉地的声音都听得见。我有些怕这种宁静,似乎会有可怕的事发生。我向康熙温暖的怀里缩了缩,他感受到了我的不安,抚着我的背安慰我。
“水杏,”康熙打破了平静,“你似乎有话说。你来告诉朕,小格格为什么哭闹得这么厉害?”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奴婢不知格格为什么这样哭闹,想来是格格还小还是个孩子,哭闹也是正常的事。”她急急地推卸走自己的责任。
“是吗?”康熙不带一丝感情,他忽然将桌上的茶杯甩出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胡说八道!宓儿的奶娘曾经告诉过朕,宓儿断奶时都不曾哭闹。这么乖的孩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哭闹?”

水杏跪在地上,全身不住颤抖,像是一张风中的秋叶垂在枝头。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康熙,他总对我温暖如春,这样可怕的压迫感让我觉得害怕,它提醒我他是疼我,可同时也是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春娥,你说,这是为什么?”康熙继续问春娥,春娥“啪”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不清楚格格为什么哭?可奴婢看见,在格格哭闹前,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众人一惊,小声议论着,有些人更是偷偷观察皇上的面色,而水杏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
“是谁?”皇上的声音透出一丝压迫感。
“回皇上的话,是水杏。”春娥顿了顿,似乎横了横心。
“她一个小宫女,怎么敢对格格不敬?怕是你看错了!”德妃娘娘见皇上面色不豫,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想用这话缓解一下皇上的怒气。
“是不是看错,小宫女敢不敢对主子不敬一会便知!”康熙轻描淡写地扫了水杏一眼。他转身对李德全说:“去,把小格格的奶娘带过来。”“是!”李德全转身而出。
一会儿我的奶娘跟着李德全进了殿,她走近几步向皇上行礼。康熙摆摆手让她起来。
康熙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朕问你,水杏在格格身边时,对格格怎么样?”
奶娘一听,泪水就噙在了眼眶里,她跪下一个劲地磕头,嘴里一遍遍地念着:“请皇上做主,请皇上做主……”
康熙面色一沉,说:“朕一定做主,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皇上,”奶娘擦干了眼泪,慢慢地说:“水杏姑娘对格格很不好!德妃娘娘将她派来照顾格格,她从没有做过事。在别人面前对格格是既尊敬又关心,但是和格格独处时对格格极不恭敬。原来奴婢也不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直到有一次奴婢经过格格的房间时听到她正辱骂格格、辱骂格格的爹娘,奴婢这才知道格格受了什么委屈!”
“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朕、不告诉德妃?”
“回皇上的话,奴婢人微言轻,水杏她好歹是佟府的小姐,纵然同奴婢当面对质,奴婢的话怕也是没有人会信,况且格格还小怕也不能说出受了委屈。奴婢只有让格格和她单独在一起,怕格格受苦。”奶娘一脸无奈。
“难为你了。”康熙说,“现在怕是清楚了。水杏你有什么要说的?”
水杏见康熙一副了然的样子,便已心知肚明,她放弃抵赖:“奴婢一时迷了心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恕罪?”康熙眯起眼,“奶娘,你说说,她骂了格格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她说格格……”奶娘顿了好久,轻叹一声,“那些话实在不堪入耳奴婢实在说不出。”
“你说,一字一句好好地说。朕到要看看她说了些什么,也好给她定定罪。”
“是,皇上。她说格格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说和嘉公主是‘不要脸的女人’,说格格的阿玛是‘下作的诱拐犯’……”奶娘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她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我的心上,虽然和这个世上的爹娘相处时间不多,但我现在的身体里流的是他们的血,我爱他们,这是一种本能,更是相信世上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想着爹和娘苦恋而不被众人接受,最后一个红颜薄命、一个遁入空门,我心里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听奶娘带着哭音说完,皇上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了。底下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面色各异:有疼惜,有难以置信,有气愤,当然还有幸灾乐祸。
皇上已经没有了往常的镇定,他怒目圆睁。“嘭”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四阿哥,你说水杏该当何罪?”
四阿哥此时也已经气愤到极点,他站到殿中间跪下:“回皇阿玛,她以下犯上,污蔑皇室,按宫规罪当杖毙。”
我一惊。杖毙?我虽然恨她辱骂我最珍视的亲人,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她死。我一下子领会到这皇宫的可怕,这里打死一个人不过只是一句话。我错了,大错特错。如果她今天因我而死,我一定不会安心。在未来的世界,她这样绝对罪不至死。我只是想好好教训她一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森严的、不可侵犯的等级。我揪着皇上的衣服,咬着下唇,直到嘴里有了一丝甜腥。我后悔了,害了人命,我真的后悔了。
“四阿哥所言极是。但是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算是为宓儿积福;何况今天还是中秋,不该见血光。水杏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杖责二十,贬入辛者库。去浣衣局洗衣服吧,乖乖地洗上几年,到二十五岁就放你出去。如果再不安分,朕也只有去你性命了。”
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从我哭闹引来康熙开始,事情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按照康熙原来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如此严苛(他还从未亲自下令将人送进过辛者库),就算是为我出气也不会这样。怕我也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他针对的还是水杏那个有权有势的家族。他只是借我的事给佟家一个警告。他是一个君王,又怎么会容许外戚势力做大呢?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政治上的一颗棋子。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为之,我都已经害了人了。
我闭上眼睛,几不可闻地轻叹着。这紫禁城实在不是一个人应该待的地方。在这里,不是利用人,就是被人利用。康熙虽然疼我,但是疼归疼,利用归利用,这无伤大雅。
康熙抱着我起来说:“今天就这样吧!朕累了,你们聚聚吧,朕……”康熙没有说下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冷冽,只有明显的伤痛,他抱紧我,走出了殿。我可以感受到他身后那些不解的目光,他究竟怎么了,那么**裸的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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