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离婚再婚父母心上秋,田归集体姐妹偷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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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的赵祥昆,供出了赵祥林有两个媳妇的事,还说他有俩媳妇,我一个也娶不上,觉得不公平,和旧社会没有两样,所以我就想先**她,然后和她结婚。审讯他的人觉得稀奇、也很气愤,新中国的朗朗乾坤,岂能容得“一夫两妻”的存在!就把这事通报给了公社党委。公社党委把这个事件列为封建主义复辟的典型,交给了公社妇联去解决,要求坚决解除“一夫两妻”的非法婚姻,拯救被旧社会封建陋习仍然禁锢的女孩。妇联的人行动迅速,立刻来到落花屯,把三个青年召集到大队办公室,问了一些情况,要求他们立刻办理离婚手续。
一个凄凉和悲伤的秋后,秋风忽南忽北的吹来吹去,终于吹散了一份不能容忍的别样柔情。院子里,那棵大秋树上的叶子纷纷谢落下来,堆在张小惠的北屋门外,成为堵住心口的痞。门外.的凤仙花已经完全凋谢和枯萎,飘散的秋叶飞舞着覆盖和掩埋了未能绽开的痴心蓓蕾,像井窨子里自然生长的野棵,难被和煦的阳光所青睐,变得枯黄、霉烂与可怜;那棵牵牛花还艰难的开出几朵,虽然数量不多,但颜色还那么鲜艳,那么光彩夺目,只是它那脆弱的叶片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秋霜,太阳一出来,那霜雪就变成几行泪水,顺着残缺的叶脉流淌下来;河水结成的坚冰,只要有足够的热量和时间,总是会断裂与消融的。断裂和消融的冰块,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毫无目的的向远方漂泊,在消融自身的同时,倾心的补充着浮起它们的水流,消耗着自己,壮大着水流;漫天的雾霭终会散去,畸形的婚姻迟早要离异。张小惠和蔡福英就在公社党委、公社妇联和大队领导强大的政治攻势面前,往离婚书上签上了各自的名字。于是,“一夫两妻”的非法婚姻得到了彻底解决和拆散。不过,赵祥林总得有一个媳妇,领导允许他挑选一个女孩做媳妇。他很痛快地说要与张小惠分开,要与蔡福英重新登记结婚。
张小惠就成了被男人抛弃的“离货”,她很悲伤。蔡福英也悲伤,她虽然愿意继续做赵祥林唯一的媳妇,可是他却怜悯小惠,怜悯得伤心落泪。
夜里,蔡福英眼里含着泪水,哭哭啼啼地对赵祥林说:“我倒是没什么,但心里很难受。俺姐姐忒苦了……她已经生下了咱们的闺女赵金钗,你却要把她真的抛弃了!她那么年轻,叫她一辈子守寡就忒残忍,叫他改嫁又忒难了。她和我一样,把唯一的贞操献给了你,即使在赵祥昆**她的时候,她还拼命地为自己、为你,坚守着女人的贞操。现在弄了个突如其来的离婚……她怎么再有心思嫁给别人,怎么会同意过第二个门槛?我们女孩儿是一朵鲜嫩的花,这朵花只要被一个男人摘去,在这个男人那里它一辈子都鲜嫩,只要离开这个男人,它立刻就枯萎。你是知道的,我和姐姐之间从来都不会嫉妒,她从不嫉妒我,我从不嫉妒她,一样的结发夫妻呀……因为这是我们三个人从处女处男就共同酿制出来的习惯。我要是单独占有了你,心里总是不踏实,总是陶愧,就像做贼一般,无脸见到小惠姐姐。我劝你不要真的把她抛开,你只要在心里爱着她,和过去一样的爱,经常到她的床上去过夜,她还是一朵鲜花,就不会枯萎。那离婚证、结婚证,不就是一张纸么!它哪能限制得了咱们的事?反正,咱仨的事情就连街口上的石头狮子也知道,你继续和她暗做夫妻,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人笑话。相反,你要是不和姐姐好了,才真的有人笑话你。说你昧良心……你好好想想吧。”
赵祥林却说:“怎么!你还劝我?我还得劝你呢。我本来就不愿和小惠结婚,只是碍于后妈面子,才与它拜了天地。结婚登记时,我还不大懂事,心里觉得媳妇越多越好,娶两个媳妇,偷偷地进行轮换,是一桩快事。可我慢慢觉得小惠的脾气挺怪道,动不动就悖我的文儿发脾气。加上她生病时那个可怕的样子,我一想起来就会葬情绪。现在她又被赵祥昆**了,虽说没**成,可她的下面却沾满了那个流氓的脏东西,我一想起来就恶心,我怎么还能再上她的床?现在离婚了,我不去接近她就是遵纪守法,要是再接近她那才叫违法。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为么这么傻,傻到在情场里也大公无私的程度,我真得无法理解你。你的痴心和多情好可怜啊!你还有心思怜悯她,可是我还得怜悯你呢!哈哈!你真可怜。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怎么还去管小惠的事?今后我只要你一个,已经和你重新登记了,一夫一妻了,我们俩一定会长久的做夫妻。你应该为此而高兴。”
英子的眼泪不断地流着,她说:“现在与你重新登记结婚也罢,不结婚也罢,还不都是一个样……和从前有什么不同?人都是要讲良心的,光替自己想不替别人想那叫自私自利……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常想,你今天离了小惠,说不定明天把我也离了,另寻新欢也说不准……唉!男人就是男人。男人可以占有几个女人,女人是不能占有第二个男人的。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过去,我和小惠姐姐说起话来,常这么说,女人的贞操就是生命,可以去死,但不能失了贞操。兔死狐悲,既然俺姊妹俩有一个被甩掉了,剩下的我……尚不知将来如何……”
英子对赵祥林的规劝可谓愚蠢的多情和多余,丝毫也不能打动他、改变他,就像河流子腌咸菜——进不去盐(言)味。他们只有各执己见,各想各的,用热烈的**维系着一夫一妻的**关系。看起来赵祥林似乎与英子铁了心,对她山盟海誓一番,又表达了她永远爱她一个人,永远不再爱小惠的决心。弄得英子没有话说,只得把对小惠的怜悯藏在心底,有时候就跑到小惠屋里和她说话,为她分担一份忧愁。
一天晚上,英子和姚立琴说好了,抱起小福子来到小惠的屋里,打算迫使赵祥林过来与小惠同房睡觉,小惠就说,别这样,你还是回去吧,免得你俩闹翻了。英子却说,姐姐,我不怕。他要不上你的床,我就不回去。于是,姐妹俩各带着自己的孩子,睡在了一张床上。
赵祥林从大队里开会回来,不见了英子。她问姚立琴:“二妈,英子呢?”姚立琴说:“你小子自己知道,别问我。”赵祥林一琢磨,就生了气,气势汹汹地跑到小惠的屋门前,擂鼓一般的砸门:“英子,快出来,回去睡觉。”英子在屋里说:“我不回去了,小福子已经睡下了,你别来搅和他。”
林子砸门的动静很大,惊醒了程玉芬,她连忙起来说:“林子啊,两个孩子都睡着了,你就自己回去睡一宿吧。”林子不作声,继续拼命的砸屋门,砸得山响。英子就说:“让你进来也行,只是你得睡在姐姐床上。”赵祥林知道是英子的计策,就说:“行,我也睡在这里。”于是,小惠主动而不不好意思的开了屋门。赵祥林一步蹿进去,一句话也不说,没好气的把英子拽起来,逼她穿上衣服,扯住她就往外走。英子使劲的打坠骨碌,不跟他回去。不住地念叨:“我不走,就是不走。你能撇下姐姐,我不能撇下她。”赵祥林仍旧不说话,干脆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一溜烟的出了大门,就连小福子也不顾。
小惠便哭起来,程玉芬也陪她哭。
姚立琴也没办法,只得回来抱回小福子,交给英子。
赵光哲知道英子逼迫林子睡小惠的床自己受了委屈,觉得英子真是个好孩子。只是碍于公公儿媳之间的忌讳与障碍,没有出面掺和。隔了几天,他把林子叫过来,准备劝说林子不要真的离开小惠、抛下小惠,希望他和从前一样对待小惠。他用讲道理的方式慢慢开导他说:“林子啊,当初我就不同意你找俩媳妇,总怕出事,就希望你和英子结婚,我把小惠发嫁出去,可是你不听。我就依了你,如今果然出事了。你把小惠糟蹋了,生了孩子,再嫁出去怕是很困难的。依我说,不管离婚不离婚,你还得和从前一样的按时到小惠屋里去过夜,要不,小惠就成了老大难,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女人的心柔弱,经不起折腾。你要是有点良心,你要是还承认是我的儿子,就得按我的办,你要是不听我的话,那叫昧良心!”
可是林子却软硬不吃,似乎一下子提高了政治觉悟,满口的婚姻法辞令,振振有词。还说他要做一个跟上时代步伐的青年人,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他说现在人家都学雷锋做好事了,我还搞一夫两妻那是出洋相。弄得赵光哲挽着舌头没法说。
这天夜里,赵光哲做了个噩梦。他梦见一个疯汉,像他老爸一样唱着《小白菜,黄又黄》,在柳行头的坡地里乱转悠。一会儿,又念起了那首诗“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在梦中,赵志奇并没有死去。走近一看,并不是他的爸爸,而是一个比他爸年轻许多的疯汉,那疯汉穿戴得很整齐,只是他的疯劲儿与他爸相似。那疯汉念完他的诗歌,忽然趴在地上不动了,死了一般。于是他面前出现了一座尚未关闭的大坟,大得可怕。他看见一些人,把这个死去的疯汉抬进了大坟里。随后,一些人纷纷涌进大坟里面去,这些人中就有张小惠、程玉芬和蔡福英。他拼命的呼喊她们,让她们快出来,可是她们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一面哭着,一面随了那些人走进大坟。她们刚刚进去,就看见一道硕大的石门关闭了。很奇怪,大坟的石门虽然关闭了,可是那疯汉却穿门而出,仍旧在那个疯狂的田野上耍他的疯狂。他诧异,他疑惑,他害怕。他继续呼喊着:“你妈呀、小惠呀、英子……你们快出来,快!”
睡在一旁的程玉芬,听得他在梦中喊叫得没了人声,连忙把他晃醒。赵光哲便定了定神思,下得床来抽旱烟,边抽着边和她诉说梦境。程玉芬说:“你这是招了压飘忽子(魇),都是销毁的是把你搅的。唉!有什么办法呢!我做梦也常常梦见这样的大坟,真的挺吓人的。不过,毕竟是一个梦。看来,我和英子是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担心小惠,他要是想不开,那就惨了……”
赵光哲看见小惠和她妈整天哭天抹泪,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他说不出任何劝说她的话来。年轻人的事当爸爸的如何能直接说出口呢?所以她就后悔自己做事没有主张。他想,现在这四分五裂的局面能怪谁呢?如果说怪我收留了他娘儿俩后不该再收留蔡福英,可是林子却与她有缘法,与她进行了第二次婚姻登记;如果说不该让他们形成一夫两妻,可那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虽说与当家人管教不严有关系,可他们都已经男大女大的了,我这做父亲的如何能管得了呢;如果说怪老百姓去公社报案,可即使不去报案,这违法的一夫两妻,早晚是要被人民公社拆散的,所以也怪不得老百姓;应该怪赵祥昆的流氓罪行么?似乎也怪不得,因为他毕竟没能把小惠怎么样;能怪的“意见篓子”么?大概他也是为好来呀。想来想去,只怪命运。是小惠的命运不好。小惠要是不和她妈要饭来到我的门里头,我不和程玉芬结婚,就不会有这一切。可是他娘儿俩总不能白等着饿死在河西呀!
从此,赵光哲陷入了极度的思想困惑。一向健谈的他,话语逐渐少起来。他觉得孔老夫子那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觉得朱柏庐先生那句“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的话说到了点子上。我对儿子说了这么多教育的话,软的硬的都说过一大车,可是有什么用?他还是那么昧良心,想必,早在他的前世,那良心就被狗吃了。他为什么要投胎来到我的门里头呢?
赵光哲对小惠说:“小惠呀!过去的这一切,都怨我这个当家的没当好。你要是怪罪,就怪我一个人吧。赵祥昆不是好人,可林子也不是好东西。一切都过去了,你得想开点。你还很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要走好。看看吧,要是有合适的,再找个好主儿,我把你好好发嫁出去。人家要是不愿意要孩子,就把金钗留在家里让你妈看着。别整天的哭,别哭坏了身子,要抖起精神来。”
程玉芬哭着说:“都是赵祥昆作的孽,都是‘意见篓子’惹的祸。俺好好一个闺女的名声,白白让他们给糟蹋了。俺小惠真是命苦啊……”
小惠哭着说:“爸爸,妈,我不嫁人,宁可带着金钗伺候爸妈一辈子。”
“别说傻话!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听妈的话,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慢慢把林子忘掉吧。他不会再到你屋里来了。可不能白白耽搁了年轻。”
“唉!林子!***,我白疼了他。以后我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唉!事到如今,也只好凭着小惠命去闯了!”
晚上,赵祥林过来吃饭,递给小惠一张纸,借着灯光一看,是一首诗:
一座青山两条河/一条一条绕山过/无情棒儿飞来祸/疼煞妹妹/气煞哥哥/而今风雨多/时事不佑你和我/人生路千条/柳暗花明前村阔/另寻佳偶签新约/情债不偿/莫怨哥哥/
云里秀峰竞绰约/两岸青山空锁着/留得春常在/情海任你择/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予他人可/借得《钗头凤》/学说错错错/
赵祥林走了,永远离开了张小惠,终于在她遭到流氓蹂躏之后彻底离开了她。小惠没捞到河里的月亮,白白弄湿了美丽的衣裳。她惋惜着、痛恨着闹剧般的过去。只好与她生下的小金钗无可奈何的独守空房,她的心被漫长的时光煎熬着。
过去,林子与小惠曾经举行过婚礼,可是没有结婚证不算数了;林子与英子曾经两次登记,却没举行过婚礼。一个是有婚礼无证件,一个是有证件无婚礼。一场闹剧般的一夫两妻婚姻,被时间吞没了,成为永远的过去。

从此,赵祥林长期住在东厢,没有大事从不到西厢来。
张小惠以闺女的身份住在西厢,与赵祥林的关系变成了痛苦的回忆,每当夜深人静,她心里就如刀割一样的痛。赵祥林从不青睐,改嫁的事,没有着落,她面对孤灯幼女,寂寥无欢地漫度着一个个漆黑无光的夜晚。偶然轻推房门,仰望那深邃的夜空,眨起那星星般的眼睛,瞥一瞥那眼睛般的星星,嗟呀叹息一番,回到床上窃窃的哭泣,抱怨自己命苦。事到如今,她才知道,思春之苦并不亚于忍饥挨饿,追忆梦幻般的过去,犹如在油锅煎熬——她就是这样煎熬着自己。
也有热心人劝她改嫁他人,开始她不同意,后来慢慢同意了,她下决心改嫁他人,下决心远远的离开赵祥林,离开落花屯。
果然有人来提亲了,介绍的是一个荣誉军人,此人双目失明,需要找个媳妇伺候他。程玉芬不同意,小惠也不同意。可是没过几天,那荣誉军人就和别的女人结了婚。
果然有人来提亲了,介绍的是一个南方来要饭落户的人,一打听,此人是个懒汉,是个没家没业的流浪汉。小惠也不同意。没见面就告吹了。
果然,又有人来提亲了,介绍的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那男人的女人死了,撇下了四个孩子。小惠仍然不同意。
早在河西饿死人、吃人肉的岁月,落花屯大队这一带的中青年光棍,大部分都找上了河西要饭来的媳妇。到了“三自一包”,家家户户都能吃粗吃饱了,已经没有几个娶不上媳妇的中、青年光棍儿了,真正找不上媳妇的,除了严重残疾就是鳏老头儿了。即使有几个还没娶媳妇的光棍小伙儿,那男方知道她曾是赵祥林的媳妇,又曾被赵祥昆**过,名声很不好,还带着个孩子,谁还瞎着眼的去找她。尽管那媒人总是说赵祥昆对她并没**成,可仅仅被“**”一词就够人恶心的了,谁还细分被**得成与不成呢?
可是,张小惠即不是如花似玉,也算得上八成长相,她总不能掉着价地去找一个残疾人或是鳏老头哇!所以她一直没能再婚。女人是靠男人支撑脸面和身份的异样人种,没有男人的女人不是一个“寡”字可以了得的,找不上男人的女人,很自然的比别的女人矮着一大截。她在孤寂的油锅里、惆怅的磨石上,煎熬着、消耗着流金岁月,那活泼动人的风采一天天式微,人憔悴了、心烟熏了。不过,她毕竟年轻,也算得上坚强。爱情之梦依然真真切切。此时此刻,他亲爸爸的死、她和她妈曾经吃人肉充饥的事,似乎已经十分遥远。当务之急是怎么样才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
地瓜,是个充满神奇色彩的食品。“物稀为贵、珍滥亦俗”,在它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轻易不吃地瓜的人,乍一吃它,又香又甜,非常好吃。在过去和后来,煮地瓜和烤地瓜的香味飘溢在集市上,引得孩子们流涎,老人们咂舌——那是哄孩子不哭、关心老人牙口不好的上等食品,都把它当作点心来品尝。
自从实行合作化以来,上级忽然发现和认定地瓜是唯一的高产作物,说是中国人口多,只许种地瓜,不许种低产作物。于是,把原来的那些低产作物,比如粘谷、黍子、芝麻、绿豆、豌豆、稷子、黄米、大麦、荞麦以及各种各样的菜蔬,统统打入冷宫,不许集体种植。所以,这些庄稼的品种花样也就自觉地退出了广阔的农田,不再生存;干部们大力倡导和指挥着所有初级社、高级社,一律栽种高产作物的地瓜。人民公社以后,更加扩大了地瓜的种植,满坡里都是地瓜,几乎没有别的作物,于是,地瓜,这一物种,被人类宠幸,被公社推崇,成了庄稼的代词。当然,地瓜也就成了社员的主食。
现在,三自一包了,每家都有七、八块地,为了不挨饿,惯性似的栽种了最高产的粮食作物——地瓜。于是,这堪称“伟大”的地瓜蛋,便填饱了饥民们的肚子,拯救了这一方濒临饿死的老百姓。说也奇怪,“三自一包”仅仅两年功夫,落花屯大队那讨饭的河西人就少起来,渐渐看不见了,想必,河西地方也有了地瓜吃。这河东的落花屯就更是一派有地瓜吃的景象了,即使最穷的人家,也有地瓜吃了,很少有人缺粮断炊。
落花屯大队的社员们家家吃地瓜,锅上锅下都是地瓜,煮地瓜、蒸地瓜、烤地瓜、烧地瓜、腌地瓜、炒地瓜、炖地瓜,当然也有地瓜蛋、地瓜片、地瓜丝、地瓜条、地瓜块了。把地瓜干碾成细面,谓之地瓜面。用地瓜面蒸窝窝、糊饼子、擀面条、压核酪、包包子、做蝌蚪、打凉粉、吊粉皮、制干粉都行。做成的这些食品,油黑油黑的如同柏油一般,看起来好像犯毒,吃起来口感不错。加上适当的调料,搞点儿酸甜咸辣,绝对能充饥。
许多年之后的一位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名曰《地瓜颂》,他这样描述地瓜的功勋:
你是女娲的使者/捧着老天爷的圣旨/来到人间/表面的红色/是你心肠的表露/内里的黄色/是黄帝的血脉/有了你,就有了力量/有了你/就有了明天/有了你/就有了中华/谢谢你的伟大/女娲/谢谢你的恩赐/老天爷/谢谢你/地瓜/
可是,在天地之间的一切生灵中,人是最最不禁惯的特别高级动物。没有饭吃,吃人肉充饥的时候,就盼望着吃糠咽菜能吃饱就行了。吃糠咽菜变成现实了,填饱肚子了,就盼望着能吃上地瓜和地瓜面儿。那鲜地瓜、地瓜面儿吃饱了,锅上锅下都是地瓜,睁眼闭眼都是地瓜,整天地吃、成年地吃,就烦了,觉得不好吃了,谁也不拿它当好东西了。而且,顿顿吃、天天吃、年年吃,也能吃出些不大不小的问题来。
首先,地瓜做主食,胃里受不了,有些人会烧心、犁心、嘈心、恶心,胃里不住地翻腾难受,叽哩咕噜不消化。肚子撑得鼓鼓的,可身上就是不长力气,特别是老年人还会出现营养不良性水肿;其次,地瓜吃到肚里去,容易产气。肚里的气,上走口、下走腚,从嘴里冒出来叫嗝气,从腚里窜出来叫放屁。“屁是一股气,生在肚子里,窜上又跳下,转来有转去,一旦放出来,称心又如意。有屁不放,必然上当”;所以,落花屯大队越是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台上台下,越是屁声不断、此起彼伏。那屁的声调,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有尖有憨。有的一韵到头,有的转腔改调,有的如同对台湾“打单不打双”的炮声,有的像草丛的蟋蟀鸣叫。据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那男人们有屁就放,不觉得丢人,那屁也没有多少臭味。女人们怕人笑话,就夹住腚慢慢放来不出声音,听不见屁声,只闻到一股并不算太臭的臭味。
不过,不论是屁声,还是屁味,都不能抹煞地瓜的伟大功勋。

喇叭头子里说:国民经济好转了。这一好转,就来了运动。
波澜壮阔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弥漫在神州大地上。落花屯大队的动员大会开始了。赵有佩主持会议,请公社的老干部张精锐传达了上级的文件,然后他讲起话来。或许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张精锐的讲话很出奇地压住了会场的紊乱局面,大人们聚精会神得听他讲,那哭闹的孩子们也显得很懂事,老实起来。张小惠看着他那不断挥动着手的讲话姿势有点儿像画像上的**,所以就听得很认真。
张精锐说,分到各家各户的那些各种名堂的土地,口粮地、饲料地、撂荒地等等,都是为了度过暂时的经济困难而采取的一种措施,应该收归集体所有,自己开垦的那坟旮旯子也要归集体,就连那些扩大了的自留地,也必须重新按每人一厘划分。他说,只有集体种地那才是社会主义,一家一户个人种地就是单干,单干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资本主义。**说了,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我们要灭资兴无,不能走回头路。
台上讲得头头是道,台下的屁声也滚滚泛滥,当然那都是地瓜屁。
会议结束后,大队里又张罗起收回集体土地和重新划分自留地的事来。几乎在一夜之间,那一小块一小块的零星土地,经过一大阵忙活,就在“灭资兴无”的一片凯歌声中,重新连成了一大片,由姓“资”改成姓“无”了。于是,原来赵有佩主持揳的橛子、打的灰眼,全被埋进了深深的土壤里,看不见了。满坡的黄土地再一次连起片来,叫做土地大连片;社员的自留地也大量减少了,赵光哲的五口之家也就只能分得几个菜畦子。于是,一家一户单独种地的资本主义被铲除,社会主义的、集体生产的金光大道,又一次与**接轨,铺到了通向**的天堂上。
生产队拒绝“黑手的挣给白手的吃”,一切男女劳动力都必须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不许在家吃闲饭。每人每年只能按360斤口粮分配,多一两也不许分,剩下的余粮,除去留下种子和牲口饲料以外,必须全部卖给国家,用卖得的粮款,按工分多少,作年终分红。于是程玉芬、张小惠娘儿俩,留下一个人在家看孩子做饭,另一个人必须下地劳动。姚立琴、蔡福英娘儿俩也必须有一人上坡参加劳动挣工分。
英子和小惠都被生产队划作了劳动力,都必须参加集体生产。于是,她们天天泡在坡里干农活,她们的孩子就由婆婆带着。一天,她们随了社员去挝集体的地瓜,收工的时候,听得有女社员说起偷棉花的事,就心生羡慕。特别是英子,希望与小惠多做一些接触,以便排解她心中的忧伤。姐妹俩来到一片棉花地,看那棉花桃子都吐出了白花花的棉絮,眼热起来,小惠看好了路径,商量着要在夜间偷一次棉花。
到了晚上,英子携着篮子过来了,程玉芬说:“你们去吧,小心点,别让人抓住就行。唉!‘十个社员九个贼,不偷集体还偷谁’,偷回来留着给孩子絮棉袄吧!”于是,小惠也携着篮子,姐妹俩摸着黑走了。夜很黑,她们只能借着星光走向集体的棉花地。夜幕中,泛白的棉花朵子,从裂开的“大嘴”中吐露出来,反射着微弱的星光,所以还能隐隐约约看得见。于是,姊妹俩找到棉花最密集的两垄,弯着腰开始紧张地摘棉花。夜很静,一点小小的响动,也能传出很远。她们的行动总是蹑手蹑脚,尽可能不出声音。摘着摘着,听得小惠“噢”的一声喊。英子急忙轻声说:“姐姐,怎么了?不能出声!别让人听见!”小惠悄声说:“扎破手了。”英子忙抓过她的手来,借着星光仔细查看:“啊,流血了!怪不得这么疼!快,我给你找青青菜。”于是,英子伏下身子,在地上摸索青青菜,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两棵。她迅速的捋下几片叶子,放在手心里揉搓一番,揉成了粘糊糊的球形,捏在手上,把小惠受伤的手拎过来,捏出菜球里的水,滴在小惠的伤口处,那血就立刻止住了。她又把一穗棉花的种子挤出来,用无籽的棉花絮敷在伤口处,缠了几匝。“姐姐,你别摘了,坐到地头上去吧!”小惠说:“不行!还得慢慢摘!”小惠的手不得劲,摘得就慢了。
忽听得前面有动静,小惠轻声说:“我到前面去看看,是谁!”英子一把拉住她,悄悄说:“别去,那也是偷棉花的,她一定也能听到咱的动静,必须装糊涂。她认出咱来不好,咱认出她来更不好,这毕竟是做贼呀!”小惠不再过去,继续摘棉花。
一会儿,听得前面有人大声咋呼:“哎哎哎!这是谁偷集体的棉花?让我逮住不光要充公,还要交到大队处理!”英子很机灵地伏下身子,顺着棉花秸的最上面,借着星光向前看,就看见有不少的人头攒动,大约有十几个人,一个一个黑影儿在夜幕中一起一伏,紧张地摘棉花,而那个大声喊叫的人,可能是“看坡护坡”的民兵。民兵站得远远的,只是履行公事的喊上几嗓子,叫做“拍打老鼠吓唬猫”。唉!民兵不愿意逮住任何人,也不想认出任何人来。
于是,她们大胆的摘满了自己两个口袋,分别背着慢慢往回走。
来到村口上,黑影里窜过一个人来,大喊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她们吓了一跳。坏事了,被人逮住了。正要往回逃跑,那人就神秘的出现在面前,跑不了了。小惠一看,原来是民兵连长赵祥荆,就慌慌张张地说“祥荆哥,是你呀。”英子也说:“祥荆哥,你看,这不,俺姊妹俩这是头一回,就让你看见了。”小惠接过来说:“祥荆哥呀,俺姊妹俩都带着孩子,听困难的,你就……别认真了,俺忘不了你。”
赵祥荆冷笑道:“是小惠和英子啊!我可从来不看谁的脸面。可是,要是打你呢?就瞎坏了你的模样,要是罚你呢,还舍不得?哪,就交给赵有佩处理吧!走,上大队……嘿嘿!”他边说着,往一边列开身子,那仿佛是留一条逃跑的路……小惠和英子趁空儿,拼命的往家跑,跑到家里,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程玉芬起来床,看他们都是一身汗,就问了问情况,英子说,让赵祥荆逮住了。不过,他没怎么着俺俩。小惠说,那小子好像没安好心。程玉芬就说,到明天,他会不会再找咱的事?小惠说,那民兵只管咋呼,没人真的去捉贼。看来不会的有事的。英子也说,大概,他就是履行公事,得过且过了。
事后,果然平安无事。



作者注:《落花屯》全文,38章,总字数,35、5万。
作者本名:王其学(网名,斗南子、冷雨热雪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创作时间共六年:2001年4月——2006年12月。
小说创作和修改中,网上曾用书名《爱你本无情》、《梦断丹桥》、《三个女人》等。
地址:济南市洪楼七里河路7号,邮编: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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