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几个站岗的兵卒都向穆持一礼。
穆持点点头，“累么？”
那几个兵卒显然有些意外，随即挺了挺胸，“不累。明日便要决战了，我们都等着和那些乱贼拼一场，以报前次弟兄的仇呢。”
听着他们的话，穆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年轻的生命，蓬勃的朝气，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是信任，是毫无畏惧。“明天你们是跟着我的队伍……”穆持的声音哑极了，许多话都梗在喉间，吐不出来。
“能跟着将军是咱的福份呢。”那几个兵卒异口同声，语中透着笑意。
“好，好……”穆持再也说不下去，明天，明天他们是要跟着自己去送死的啊。
“王爷。”穆持回头，是荆轲。“夜凉如水，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穆持朝几名兵卒点点头，“不管胜负如何，大家都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
穆持随着荆轲回房，实在不忍去看他们真诚的笑容。“荆轲，你怎样看待明天的这一仗？”
荆轲没料到穆持会有此一问，但他天生豪爽的性子，于是直言道：“原本我以为乱世里每个人的苦是因为兵乱太多，所以一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一统天下，给天下一个太平……但现在，我怀疑这样做的正确性。他们的家里，也有着妻子儿女，就像今日在那村里看到的，他们的家乡也会有一口井，井边有他们的妻子在洗衣，有他们的儿子在玩耍……”
“荆轲，不要想太多。这仗既然一定要打，就不该再有退缩和不忍。”穆持打断荆轲的话，其实他明白这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下决心呢？不觉深吸一口气，是啊，没得再退缩了。
第二日一早卯时正，穆持率军拔寨进兵，七万兵马直捣夕颜山。陈封留下守城，临走，穆持将那少女托付给陈封。顺便留下珠儿照顾。
穆持与萧敬腾起先是合为一路，直行过小溪的岔口，便分出四万由穆持率领抢渡溪流。这自然也是要让那些乱匪不信任严正，因为我军如此浩大气势逼迫正寨，严正必然有所防备，一定意在坚守。但崔颢必定以为我军是由正路佯攻，而由小路进兵。届时必定主张守小路，而旁人必定也会在旁附义。既然要出战，严正也只有选择由小道拦截，而将正道让那崔颢去守。可面对穆持送去的那封信，那帮乱匪即使同意让严正领兵守溪流这边，也会有所怀疑，而穆持看准的就是这个怀疑所带来的调兵不速，从而占住先机，抢的就是这个时间，所以敬藤那边一定要快！
穆持小心探测上次萧敬藤所指明的伏兵处，在渡河时已派先哨过去探路。一上岸，穆持下令将所有竹筏子都扔到河里。这是背水一战，只许胜，不许败。如果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那就没有活路！
穆持下令全军摆好队阵，谨慎前行，在这里，每谨慎一步，说不定就能救下一条命！
但该遭逢的还是会遭逢，在行到夕颜山的南麓时，前方已被一军拦住。严正沉眉肃目地骑在马上，身边是位威武雄健的大将军。
“来者可是晋岑王穆持？”他清越中透着浑厚的嗓音，镇定地传来，仿佛早已料定一般。
那一刻，穆持被他的镇定给暗自一惊，随即想到四万条生命，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正是。严先生大名，晚辈早已耳闻，今能一会，平生无憾。”
“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有着一种令人神往的风采，仿佛天边行云都会停驻下来。如此清朗的笑，襟怀坦荡，他是一个真正的长者，不可超越的长者。即使今日他是以流寇的身份站在这里。穆持心下先自起了三分敬意。即使今日自己侥幸能胜了这场，也绝没有赢他。
“江山代有人才出哪！而且，还是位这么年轻的将军。”
“先生过誉。”穆持心中激切，只觉万丈豪情都在这一刻被他短短几句话给挑起，哪怕死在这儿，能遇此对手，人生又有何憾呢！“先生，晋岑王奉王上之令，平定东南之乱，今日得与先生会师，我辈幸尔。先生，请！”
严正深深地看了穆持一眼，一扬手，其兵马迅速列好队阵，一旁已擂起皮鼓助威。
穆持看着那只惯于指挥的手，心中再无杂念。“摆阵。”一声令下，几声擂鼓，金旗挥舞，已整齐地摆开阵势。
鹤翼阵，是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意可左右包抄。只要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
这是穆持第一次用阵法来攻敌。透过重重人群，他看到严正眉峰略蹙，手中黄旗忽往右一拐，令军士往左突入。一会儿，又使一路兵往左冲入。
穆持在阵中直取攻势，两翼应当机动灵活，密切协同，攻击猛烈。两军相交，喊杀声就在耳边，惊心动魄。血色满目，都是一股股年轻而鲜活的热血，喷洒在这片土地上。一具一具的躯体倒下，不管是阵中，还是阵外，都是尸首，穆持咬着牙，屏着呼吸，目不斜视，但还是有一丝丝浓重的血腥味刺入鼻中，还是有一滴滴热血溅在脸上、身上，还是有比夕阳还要灿亮艳红的血映入脑海。那一刻，穆持不禁想，平定天下是不是真得值得那么多条生命的付出。
从卯时打到正午，穆持由攻势打到守势；从正午打到傍晚，已是人困马乏，眼看自己这边已无力支撑多久。严正，他虽然也是伤亡惨重，但比起自己，还是多了那么一成胜算。严正看准了这鹤翼阵的攻防要点，遣兵直取穆持所站的位置。穆持为整个阵的关键，防卫最严，是为防止被敌突破。严正这么一来，使穆军去势一顿，他便乘着这一顿，疾攻两翼。此阵要求两翼机动灵活，密切协同，攻击猛烈，否则就不能达到目的。他如此一来，穆持这边阵脚便乱了。
现在穆军已剩下不到千人在浴血奋战，当归，荆轲拼死守在穆持的车驾旁，荆轲肩上已受伤，但仍不理不顾。穆持在旁看着，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缰绳。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才行！一定要撑下去……敬藤……他一定就快来了！
身侧，猛地斜里劈出一刀，穆持倒抽口冷气，却见当归伸手握住了那刀的刃口，“当归！”穆持大惊。立即抽剑朝敌兵刺去，及时替当归挡住那一刀的来势，只见当归龇了龇牙，一脚踹开敌兵，又向穆持右后方劈出一剑。“王爷，快下马！”穆持被他一把拉下马，而即刻已有好几支长枪刺来。
天要亡自己了么？穆持看着已经有些暗的天空，敬藤，全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胜啊……
才想劝当归，荆轲赶紧逃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鸣金声，那是收兵的军令。敌军一时间全都退了下去。穆持惊愕地看着严正，他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渺远得很，仿佛在深思什么。穆持一时回不过神，只能愣愣地盯着他，所有人都盯着他。良久，他忽然朝穆持看过来，“将军谋勇双全……老夫甘败下风……”他淡淡一笑，下得马来。
所有人听了此话都是一愣，而远处，传来臣响，隐隐地，震得大地都抖动起来。穆持心中一喜，是敬藤！一定是他已攻下夕颜山了，一定是的！
严正一手止住手下大将想要说的话，“事事都有定数，老夫尽人事，听天命。你们大好长才，应当投奔更英明的主公。”
“先生……”穆持心中一惊，以为他会怎样，连忙抢上两步。无论如何，他并都希望他死。
严正一笑，朝穆持一摆手，那种气度是让人无法回绝的。“不要多心，我还没有轻身的打算。”
穆持松下一口气，前方，萧敬腾已到。他见到穆持这边军马，立即飞身下马朝穆持奔了过来。穆持只觉一个眼花，肩膀已被他抓住，“王爷……你没事吧？你……真的是你么？”
穆持拍拍他的手臂，安抚地一笑，“是。是真的我。我没事。我说过一定会等到你的，我没有食言。”穆持知道他非常担心，这一仗，他也一定打得相当艰辛吧？
“……王爷……”萧敬藤闭上眼，沉默了会，才睁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后来的话中，竟也沾了些哽咽。
穆持心中一阵感怀，连忙转开话题，“这位是严先生。”萧敬藤深吸口气，这才转向一旁一身杏黄色儒衫的清隽老人，行了一礼，“严先生，久仰大名，晚辈萧敬腾。”
“是萧将军。”严正含笑还了一礼。
“请先生一起回寨中说话吧。”
“好。”严正也不推拒，上了马就跟着穆持走。
穆持重新坐回马上，萧敬藤吩咐把伤兵全部抬回营中医治。荆轲，当归却死活不肯先走，萧敬腾只能把他们一起拖上一辆车中，扶他们坐在车板上，这一次，他们两个都受伤不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