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八章 武帝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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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惜哲从行李中抽出一卷书,递给李景。
“这是我几年前看过的一卷《雍安记•武帝本纪》,你看看。”
李景翻开一页,把它放在桌上,拿过宁惜哲未曾动过的另一只杯子,给自己满满的斟上一杯。
“愚兄对雍安历史也有几分兴趣,这本武帝本纪,相信比你更熟悉,也就不用再看了。只是我不明白,安王此刻的计策,与已经驾崩多年的武帝怎么扯上了关系。啊,对了,反正你也不喝酒,就把这杯子让给我吧。”
“你呀,听我说话就好好听吧,干嘛要这么激动,居然把我的杯子也掉到了水里。这样一个小小银杯,比针可大不了多少,要从江水中寻找,其中的困难就算比不上大海捞针,也不小了吧。
“这上面刻的花纹是我很喜欢的,你要是拿不稳,我给你的一只金的换下来。”
“不用,不用,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弄掉了。”
宁惜哲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望着他,却懒得坚持。
帝契,母为简安,简氏之女,其父吕虹,本为狄氏门下仆从,生于寒微,唯简狄爱其才,将女许之。
简氏本为三姓时之大族,帝长而佐王治水有功。王乃命帝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五教在宽,度可自忖之。”
因是功,封于安都,赐姓李。
帝兴于三姓交战之际,功业着于百姓,百姓以平。
帝契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居安都十载,礼下贤士,恭谦老人,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
三姓之战,召帝相往助,帝未决。
十日辗转,十一日出,请于母。
母未语,曰:“此事汝当自决之。”
帝点甲士七万,未敢于行。临行诉母曰:“吾行事,恐祸及家族。”
母闻言,笑曰:“此何难哉?吾为汝解此困矣!”
归于室,欲刎。
帝踉跄抢入救之,大泣曰:“母若不悦,请直斥儿,万勿行此万难之事。此儿之罪也!”
母笑,转颜斥之曰:“丈夫行事,何畏缩至此。瞻前顾后,枉为人也!当断不乱,反受其乱。汝何不知也。吾今死于此,尚可免他日事败死于小人之手也!汝因何拦我?”
帝拜伏于地,不敢言。
半晌,对母行三跪九叩大礼。曰:“儿若有所成,皆拜母之赐也!”
起而出,夺三郡之地,自立为帝,国号雍安,帝号武,改元永安。
……
永安三年,母安崩。帝泣,罢朝。三日不语。
……追封母为大圣天赐圣母皇太后。
……
永安七年,天下渐平。帝渐恶直言,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好酒享乐,嬖于妇人。使师作新声,千里之舞,靡靡之乐。厚赋税,以实六宫之钱。收狗马奇物,充仞于室。益广造苑台,多取野兽奇鸟置其中。厌国事,作长夜之饮。
……
永安十四年,帝围猎于帝郊,见大雁行列而过,笑问群臣曰:“谁与射之?”
帝之次孙阿景出,自请曰:“吾愿为之。”
帝曰:“然。”
阿景曰:“孙无弓矢,求祖父赐。”
帝命人取上好弓矢十张,令阿景自取。
阿景笑曰:“此雁为神鸟,非寻常弓矢能取之。天下只有十弓,能射此鸟。此弓唯陛下能予,阿景万死,求陛下暂借一二。”
帝奇,问之。
阿景昂然曰:“吾求陛下之愚,远贤士而近小人;吾求陛下之贪,恋钱货而竭市井;吾求陛下之偏,爱女子而远手足;吾求陛下之德,高天下而爱一人……”
凡是者,列帝十大罪,而后伏地请死。
帐内惊,无人敢言。
帝大惭,掩面而退。
阿景之父援出,令侍卫推出斩之。
帝急奔而出,亲斩近卫二人,大怒曰:“此吾家千里驹也,谁敢杀之!”
然后薄赋税,远妇人,废苑台,戒宴酒。素衣斋食三月而祭天地,虔诚神灵。奋余威,重逐鹿于天下。
永安十七年,帝病,携阿景之手曰:“吾今日之地,十倍于开国之时,皆阿景之功也。”
阿景大惊,跪地不能言。
帝曰:“吾之将死,忆前尘,无憾事矣。今却愿多居人间十载。非吾恶生死也。唯不能见阿景跃马中原之日,此吾之大憾也。吾之功,一国也;阿景之功,千秋矣。”
是时,阿景尚无名。帝亲赐景名,名雍,号安王。
永安十七年冬,帝崩,帝之嫡长子援继位,帝号继,年号明容。
——《雍安记•武帝本纪》
雍安的开国之君名契,他的母亲名叫简安,是三姓之时一个大族的族长简氏的女儿,他的父亲叫吕虹,本来是简氏门下的一个小小的仆人,出生非常低微,家境贫穷,只是因为他的岳父慧眼识人,看中了他的才华,所以将自己唯一的爱女许配给了他。
简家本来是三姓时的大族,契年长之后,皇帝让他去治水,他精明能干,很是做出了一番功绩。
之后,国王于是对契说:“现在贵族间的关系不亲近,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间的五伦关系不好,你去担任司徒,好好的教导他们一番。五教的原则要宽容,你要自己思考这其中的分寸。
他因为这个功劳,被封在安都,赐姓李。
当时的国君因为简家的关系对他非常的宠爱,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能说会道,很得国君的喜爱。都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封侯在国家中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往往一生征战的将军也没有封侯的机会,但是他只不过是做个些教育,就得到了封侯,而且封的还是有实地的侯。
他崛起在三姓交战的时候,他在安都治理得很好,安都的百姓都很信服他,他在百姓之中很有贤名。
契小时候就很有才华,天资聪慧,还有口才,反应灵敏,勇力过人,能够徒手与猛兽格斗,即使是在军中,也很少有人能与他相比的人。他治理安都十多年,对贤士谦恭有礼,敬重老年人,在府中的时候中午听说有贤士来就吐出已经吃进口中的饭,专程等候贤士,贤士因此很多都慕名归在他的门下。
三姓之战的时候,他的国君召他来往助阵,他没有立刻决定下来。
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虽然国君待他可以说是天高地厚了,在是在这个群雄并起的时候,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做一个臣子,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想有所作为。
他不像他父亲那样出身寒微,国君的赏识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在安都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就是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但是,自立为王终究不是一件小事。
他闭门苦想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的时候从门中走出来,将这件事求告于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说:“这么大的事你应该自己拿主意。“
契点了他苦心训练的军中七万强健的军士,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敢出行。临行前对他的母亲说:“我做这件事,害怕祸及家族啊。”
他的母亲一向是个安静娴雅的女子,听了这话后,笑了笑说:“这件事有什么难的?我来给你解决你的困扰吧。”
她回到室中,意图自刎。
契慌乱的跌跌撞撞的跑到房中救下了母亲,大声哭泣着说:“母亲如果不高兴,就请直接斥责孩儿,千万不要做这种事情啊。这都是孩儿的罪过啊!”

母亲微笑了,忽尔冷下脸斥责他说:“大丈夫做事,为什么要这么畏怯呢?瞻前顾后,枉为人也!当断不乱,反受其乱。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今天死在这里,还可以免去明天你事情失败死在那些小人的手里。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契拜倒在地上,不敢说话。
过了半天,他起身对母亲行了三跪九叩的侍君大礼,说:“孩儿如果能有成就,都是拜母亲所赐啊!”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借着这次三姓争战的机会,夺下了三郡的地方,自立为皇帝,国号雍安,帝号武,改年号为永安。国名和年号中这一个安字就是为了感谢他的母亲。自此在雍安之中,安字也是皇家的象征,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没有人能擅自取这个名字,或者与此有关的封号。
永安三年的时候,他的母亲去世了。他哭泣着,停止了朝事。三天在皇宫之中,没有说一句话。
之后,他追封母亲为大圣天赐圣母皇太后,这是雍安之中罕有的封号。
永安七年的时候,天下渐渐安定下来,三姓也分裂瓦解了。皇帝渐渐开始讨厌大臣们直谏。认为自己的声威高高在上,天下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他。他喜欢美酒和享乐,开始宠爱美丽的女人。他让乐师创作新的乐曲,和名叫千里的舞蹈,颓废浮荡的靡靡之音。他为了享乐,加重了天下间的赋税,来充实六宫的脂粉钱。在天下间肆搜求狗马等奇特而且罕见的东西,堆满了他的内府。他大肆建造苑林楼台,将天下间弄到的野兽和希奇的鸟儿放在里面。之后,他厌恶了每天处理的国事,常常彻夜不睡觉,一直和美人和大臣们喝酒到天亮。
永安十四年的时候,他来帝都安都的郊外去打猎。看见天上有大雁一队队的飞过去,就笑着问大臣们说:“谁能给我射下来?”
皇帝契的第二个孙子阿景走出来,说道:“我愿意为陛下射下它。”
皇帝说:“好啊。”
阿景说:“孙儿没有带弓箭,请祖父赐给我。”
皇帝命人拿来了上好的弓箭十把,让阿景自己去挑。
阿景笑着说:“这些大雁是神鸟,不是一般的弓箭能够射下的。天下只有十张弓箭,能够射下这种鸟儿。这些弓箭只有陛下能够给,阿景万死,请求陛下暂时借我一下。”
皇帝很好奇,就问他是哪十种弓箭。
阿景昂然的说:“我求陛下的愚蠢,远避贤士而亲近小人;我求陛下的贪婪,喜爱钱财和货物而将市场都挖空;我求陛下的偏心,只喜欢女人而疏远了手足;我求陛下的才德,高视天下而只爱一个人……”
就这样,数说了皇帝十大罪状,然后跪下来请求赐死。
大帐之中人人皆惊,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皇帝羞愧非常,掩着脸退了出去。
阿景的父亲,也就是李援走了出来,命令侍卫将阿景推出去斩首。
皇帝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亲自斩杀了这两个近卫,大怒道:“这是我家的千里驹,谁敢杀他?”
然后减少了赋税,疏远了美女,废除了多余的苑台的楼阁,不再经常摆宴和饮酒。素衣斋食三个月,到祭坛上拜祭天地,虔诚神灵。重新又奋起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争霸天下。
永安十七年的时候,皇帝生了重病,拉着阿景的手说:“我今天国内的土地,十倍于开国的时候,都是阿景的功劳啊。”
阿景非常害怕,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皇帝说:“我快要死了,回忆一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遗憾了。现在却想再多活十年。不是我贪生怕死,只是因为不能看见阿景跃马中原,称霸天下的时候,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啊。我为雍安所做的功绩,只是让它成为一个国家,阿景的功绩,却在千秋万世啊。”
这个时候,阿景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于是皇帝亲自给他取了名字,为他命名雍,并封他为安王。
永安十七年的冬天,皇帝死了,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他的次子李援继位了,帝号继,年号明容。
安王李雍的才华在这段时期主要表现在军事上。他胆气豪勇,精通兵略,虽然身为天家贵胄,却与士兵同吃同住,少年时便随同祖父行事作战,至今已成为不但是雍安军中,连天下间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名将,天下间除了少数一两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在军事上做他的对手。
如今天下之间,大概只有燕国的杨变青能够真正与他在军事上平分秋色,广牧的大王子楚文镜虽然与他并称为世之双雄,但这不过是因为都是大国的皇子,所以世人才将他们并称。如果真正论起行军作战,楚文镜并不如他。与他交锋的时候,楚文镜从没有占过上风。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做人做事都不可太满,要留三分余地,当如此酒,只饮七分。但安王所饮者,又何止七分?
“如是只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也就罢了,但安王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当真要连天底下所有的光彩都被他一人抢尽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雍安。
“少年时以死谏君王,挽狂澜于即倒;青年时更是亲率大军,拒强敌于国外。开雍安万世之疆土,雍安现今大半国土竟全是他一人所开辟!
“他长于诗词,通晓音律,连轻易不服人的才人大儒,也对他赞誉有加。
“他为人处事,可曾给天下人,更可曾给他的父皇留下半点的余地?”
宁惜哲的这番话说得平静如水,气势也不激昂,却如二月朝阳,看似温柔,照在人身上却透着丝丝的寒气。
听到此处,李景指尖颤抖,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扶住手腕,却发现双手都已止不住的颤抖。
“史书上,曾经有过记载。三姓之时,魏国的国王在大乱后立长子为太子,太子中秋出行时,众人争相围观,将道路都堵塞了。国王知道后,气愤的对宰相抱怨说:‘此欲置朕于何地!’
“多亏当时的宰相贤明,对国王说:‘此陛下之幸也!’
“魏国太子之行比安王如何?魏王又比雍安帝如何?
“安王所做下的种种犯忌之事,何止一件,如果他不是皇子,又背负着安王之名,恐怕早就已经被皇帝成为碎尸万段了。
“当年雍安武帝立他为安王,又取了雍这个名字,分明是将雍安之名嵌入其中,已有立他为帝的意思,临终所言,更是如此。如果不是武帝死得早,安王又年幼,不足以继承大统,只怕早就跳过如今的皇帝李援,将皇帝的位置传给他了。虽然如此,李援能以次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也全因安王。
“这些,天下人知道,他心中不可能不知道。
“武帝与安王的种种作为,分明是将他视为泥塑木偶,他心中的愤恨,已非一日,却又无法向人言明,心中积怨已深。
“也多亏他不是什么霸主枭雄之辈,性格更是有些软弱,虽然处处削安王之权,又在武帝死后急急立了长子为太子,但却没有真正狠下心,不惜一切的废了安王。
“这其中,自然有父子亲情的原因在里面。
“安王与太子相争之势已成,由于皇帝偏护太子,安王也拥有自己的势力,其斗争之激烈,更在广牧国内大王子楚文镜与三王子楚智之上。楚文镜今日之结局,便是安王明日之借镜!
“倘若有朝一日,广牧将此计依样施于安王身上,我想请问,他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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