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五章 惜哲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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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一向是非常喜欢侠客的,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虽然偶有触及法律之外,但民间往往不是偏向官府,而是你们这些侠士。”
宁惜哲的声音越发温柔,甜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狄明群却能感觉出她言语中的森森寒气,不觉坐立不安。
“你刚才说三刀六眼,师门规矩,我是不能也不敢拦。你说你师弟杀人放火,也全是事实,就算是我,也不敢为他分辩什么。”
“我我……”
狄明群觉得她话中的机关与深意比这些年来师父说过的百年江湖中加起来的还要深重,着急的想要分辩些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宁惜哲却不管他,径直说了下去。
“你说他滥杀无辜,罪大恶极,我请问你,杀的哪一个人是无辜,他又是怎样的罪大恶极?这是谁为他定的罪,道理何在?
“你口口声声师门规矩,又是哪一条的规矩?哪一门的道理?”
宁惜哲的语气缓和了些,话中的寒意却更重。
“你说那‘九州春雨’是大侠,但他一样杀人如麻,单挑九寨,你敢说那九寨被杀之人就全是罪大恶极,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人么?
“你说那个剑圣是大侠,我听说江湖中人最重信诺,他当众立誓,却让拜弟代死,言而无信,哪一点配称一个侠字?
“你说那张姓书生‘若他还不配称侠,那么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一个人配称侠士’,但刺王杀驾乃是大逆之罪,难道因为皇帝杀了你的父母,你就要去刺杀皇帝。他和逆贼沆瀣一气,做的全是大逆不道、叛国叛君之举,更有哪一点配称半个侠字!
“你说他们是侠,难道侠就是你家定的么?”
这话说下来,不但将她刚才的话完全推翻,更将狄明群心中的道理与信念毁了个彻底,他明知道不对,口中却讲不出什么可以反驳她的道理。
“你你……”
秦舞暗暗在心里摇了摇头,剑圣俞远秀是狄明群心中最为崇拜之人,其崇拜之情,甚至还在师父之上。那张姓书生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在狄明群心中的地位却经由刚才那一席话跃升到了俞远秀之上。这些人平日里谁如果说了他们半句不是,狄明群只怕就要与他争辩上半天,现在见到心目中的偶像在自己面前被人踹翻踢倒,但对方的话却偏偏在情在理,竟然让他找不出半个字来反驳,连慕容为在一边看着,也可怜起他来。
如果换了别人处在这种情况下,早就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就算是把眼前这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小女子一掌拍死也不解恨,但狄明群偏偏是个生性迂腐的君子,就算眼下几乎快被气得生生从口中喷出血来,也做不出恶言相向、喊打喊杀的事情来。
“自古以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侠客的存在,虽然是有违小节,但总遵守着一个道理,也就是一个义字。所以有人乘酒单挑洞庭九寨,有人不惜舍身毁诺、身受世人嘲骂而维护世间安定,有人刺王杀驾,宁愿在青史上留下污名与盗匪之流为伍而要推翻一个国家。
“侠客的存在,绝不仅仅是为了快意恩仇,更多的,是为了行侠仗义,为万民谋福利,做当做之事,行应为之行。即使小节有亏,也不负一个‘侠’字,你说,是不是?”
狄明群听到此处,只觉她当真是自己平生未见的知己,一番话将自己的心思说了个十全,自己想说而说不出的话,都让她在今天说了出来。于是心悦诚服的应了个“是”字。
“那我问你,你师弟的做为,又哪里算不得一个侠字?”
狄明群面色阵青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宁惜哲,也不想听他那些话。
“法理不外乎人情。国法森严,尚有法外施恩之举,你师门的规矩难道就是天条玉令不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恶语相加,当真是当今天下,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样的行为,与南宫万方何异?与秦王何异?
“你行的什么侠?仗的什么义?
“如果只凭一身武功,便要掌握他人生死,那与地痞流氓、山盗水贼又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妄称侠士,还谈什么师门规矩、江湖道义?
“官府办案,还要人证、物证。你的人证在哪里,你的物证在哪里?连话也不让人说便定人以罪,你好大的威风!
“今天的事情,你如果说出道理,你要对秦舞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要把他千刀万剐,锉骨扬灰,我都不管,但今天你要是说不出道理……”
一片寂静,如窒息般的气压笼罩在厅堂之中。之前的那一番指责,狄明群不能有所反应,那么现在,慕容为觉得狄明群没有当堂吐血,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宁惜哲的这番话,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其杀伤力,已经不足以用恶毒来形容了,尤其是它针对的还是狄明群这么一个迂腐的老实人,慕容为已经不敢看他的脸色了。
秦舞畏缩的低着头,几乎要将头垂到地上了。刚刚在师兄面前侃侃而谈的勇气已经烟消云散,连一丁点儿痕迹也没留下。他在做这件事之前经历过许多挣扎思考,事后虽然从没有后悔过,甚至如果此事再来一遍他也还是会毫不迟疑的选择相同的道路,但内心深处对于师门却未必是没有愧疚的。他挥刀杀人的时候,心中没有什么复杂的念头,心中所想,不过一件事: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纵然自己死在今夜,受师门遣责,身受刑罚,也要为心中的神祇报了这杀母之仇。
官府追杀,师门规戒在他看来理所当然,他连逃避的念头也未想过。就是今天大师兄不找上门来,他也会主动回师门领受责罚。大师兄别说是现在骂他几句,打他一顿,就是要他当堂延迟,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反抗。
但人心总有几分私心,宁惜哲能帮他分说几句,减轻一些责罚,甚至能够用一顿打来换得一条性命,他也不会不愿意,这就已经是对他有再造之恩了。而形势的急转直下,直让他顿觉天旋地转,难以适应。
秦舞是深知他这个师兄的个性的,一向自律甚严,乍然受了这样一顿质责,只怕已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话别说是他了,就是放在任何人身上,也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只是,他洗得干净么。
宁惜哲话中的喻指,纵然是狄明群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清的啊!
慕容为与秦舞的眼神在不经意中一角即分,他们现在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宁惜哲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火焰化为无限的光与热,将她周围他为一片比宝石更美丽的、凝聚了人类无限破坏力的修罗火狱,那怒火将她那张平凡清秀的面孔妆点上一层宝石一般质化且沉凝的光彩,如盛夏骄阳,似怒放牡丹,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的艳丽动人,倾国倾城。
狄明群之所以没有采取过激的行动是因为被这份绝世的丽色所慑,他本是个粗鲁武人,平生对音律也没什么修养,却觉得此刻脑海中竟有无声音符流淌而过。
宁惜哲是在迁怒。
此时此地只有作为宁惜哲未婚夫兼童年玩伴的慕容为最了解这一点,但他也不禁沉醉在这份过度迸发的光与热所汇聚的、难得一见的景象中。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北方佳人,歌中的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我曾经听说过女子的容貌能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我总以为那只是诗人的过誉之词。今日一见,才知道天下之大,竟真有这样的美女,即使不笑,也能教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如江海清光,九天惊雷,叫人一见之下,便能失魂落魄。”
本应只有四个人的院内传来了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狄明群和秦舞一听之下,脸上都变了颜色,显得无比恭敬。
院子的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老人,他仿佛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站在了那儿,这时轻轻举步,迈入厅中。他的步伐不大,速度却快得惊人,三两步间,就来到了宁惜哲的面前。明明极快,感觉中却给人一种迟缓的感觉。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众人极为惊讶,只有宁惜哲极为平静,连眉毛也不曾稍动一下。
走近了,宁惜哲才发现他的年纪并不是太大,最多四十**的样子,面容慈和,却极为威严,那双眸子开阖之间,精芒闪闪如金蛇电火,即使天下的第一流武林高手,豪杰勇士,也不敢正眼逼视。
他径直走到宁惜哲的面前,连眼角也未曾扫一下身旁的众人,就像这个天地间只有宁惜哲一人存在一般。他看着宁惜哲的眼神就像他在此之前从没有真正的看过一个人。
他矮下身,以半是仰视的态度凝视着宁惜哲。
“小姑娘,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态度慎重而虔诚,仿如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宗教仪式。
“我姓宁,双名惜哲。”
宁惜哲以同样慎重的态度回答。
老人摇了摇头,并不满足。
“字雪卿。”
老人这才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多年的心愿终于在今天实现。
“我姓狄,单名一个红字。好久不见了。我等待今天,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宁惜哲不理会身边众人一脸泰山在眼前崩塌一般的惊讶,直视着狄红的眼睛。
“我应该认识你吗?”
“或许吧。”
老人说道。
“但我想,你至少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十年前,你母亲怀胎之时,我与她约定,无论她生男生女,如果他有心习武,都可以拜在我的门下。”
“啊,我想起来了!”
宁惜哲叫道。
“你曾经送过我一枚暖玉的钗子,上面还刻了岁岁平安四个字,对吗?”
狄红说:“那根钗子是我亲手所雕,足足雕刻了一年。你对我的手艺可是埋怨了许久啊。别人的钗子只是讲究钗头的装饰,你却独独对钗身非常挑剔。刻云纹,你说不够精致;刻水纹,你说不够大气。本来一根拇指粗细的钗子刻到最后只剩下细细的不足小指粗细的一股,你戴在头上我都怕它折了。就是那四个字,你也要我换了许多字体,最后还要围成一圈的去刻,你才肯接受。”
狄明群和秦舞的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我挑剔得不对吗?”
宁惜哲的脸上露出清浅的微笑,如陌上白鹤,高雅出尘,不见一丝倨傲,只带着几分顽皮。
狄红脸是与宁惜哲形成鲜明对比的感激之情。
“哪里,你挑剔得对极了。如果不是你那一年的指点,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说我的刀纹不够精致,我因此发现自己的剑法中许多滞碍之处;你说我的刀纹不够大气,我才明白自己的剑法始终是拘泥于招式。我常常认为万道归一只是老人口中的一句空话,但雕了一年玉,却惊讶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剑法进步速度之快,竟然超过了我苦年五年、十年的武功。
“看了你念书与玩耍时的情景,我才知道练剑当如练心,只有心在了,剑法才有意义。
“你说的许多话,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后回想,才知道这其中的珍贵。我习武二十年,直到与你相遇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门坎。
“我本是为了报答你母亲的恩情才为你雕刻,谁知那一只钗子雕完,我受到你的恩情却是更多,只叫我难以回报。”
“你这么说,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要你不记恨我当时对你的种种刁难,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可不敢说什么恩情。
“练剑不同于别的武功,全凭天资。话说出去,能领悟多么,全在于个人,与我其实是没多少关系的。我一点武功也不懂,只是你自己触类旁通,算在我的名下罢了。”
“当年我有一个疑惑,几次问你你都不肯回答我。不知道今天你看在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的面上,肯不肯破例告诉我?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明群是我最心爱的一个徒弟,虽然为人谦和,却是练武的奇才,心气高傲。这一回被你三言两语,便说得哑口无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儿,已经是被你耍得够了吧。”
“我说是哪个师父才能教出这种天真得可怕的徒弟呢,原来是你!他们不是江湖中人吗?脑袋这么差,还去混什么江湖,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还真叫我惊讶。江湖有这么好混的吗?”
宁惜哲直率的说道,全然不顾狄明群涨得通红的脸。
狄红苦笑两声,对这种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幸亏现在场中还有一个人能劝得了宁惜哲的。慕容为扯了扯她的袖子。
“雪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卖狄伯伯的面子,至少也该顾惜一下秦舞的面子吧。”
“佛面给多了就不值钱了!”
宁惜哲给出一个叫人哭笑不得的回答后,再没有多做刁难。
“你问吧,今天看在秦舞的面子上,能够回答的我绝对回答。”
狄红满怀感激的看了秦舞一眼,而秦舞则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面子”居然会这么值钱。
“你天资聪明,很有悟性,就算根骨差了点,但也算是中上了。如果你肯练武,不出十年,成就一定在我之上。只要再有一些际遇,我甚至敢打赌,你将来的成就,未必就在剑圣俞远秀之下。
“你明明对游侠并不是没有兴趣,为什么就不肯专心练武,而只是学些内家功夫?
“自古以来,内外兼修才是正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的道理还是你告诉我的。为什么从来就不肯真正下苦功修习?”
“我想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最关键的一点。”
“是哪一点?”
“我练武的目的。我小时候生过大病,病好之后虽然说不上体弱多病,但身体总比一般人要差。我生**玩,玩起来总是不顾身体,所以生病的机会也比别人要多些。”
宁惜哲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你们夸我天资聪明,但身体上的事聪明可帮不上什么忙。解决的方法我想了又想,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用补,母亲自幼疼爱我,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吝啬,家中每隔几天都一碗接一碗的补药送到我的口中。一天三餐之中至少有一餐是药膳,连茶也常常用参茶代替。一天两天还好混,时间长了,我看到人参都直觉的想吐。
“药我是不愿意喝了,只好另辟蹊径去练武。我练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强身。
“练外功太辛苦,光是开头扎马步那一关我都不愿过,心里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什么大侠、宗师。
“喜欢下棋的人不一定要成为棋士,喜欢吃菜的人也不一定要成为厨师,和我练武不练外功是一个道理。我只想练武,可不想吃苦。”
狄明群和秦舞只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掷地有声,叫他们完全不知所以。
狄红在江湖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无数人费尽千辛万苦想拜他为师却不得其门而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武功会被人视之为药物的替代品的一天,更想不到有人会当面对他说出这种话。
练武却不想吃苦,在他们听来,更是岂有此理。
慕容为也是练武的人,虽然熟知宁惜哲的心性,连他也有难以接受之感。
狄红本人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即使是练武强身,有个师父也比较方便些。怎么样,要不要拜在我的门下。我和你毕竟也算有些交情,小五和你也有些渊源。再说,以你的性子,别人大概也不大能够接受。如果你拜我为师,我也不会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以当年的约定来算,我门下除了明群,都要叫你一声师姐,也不怕别人会欺负你。”
狄明群听到这里,脸上肌肉一阵奇妙的扭曲。在他看来,宁惜哲不去欺负别人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用担心别人会欺负她。
慕容为正巧看到了这一幕,觉得他此刻的表情真是难描难画。
宁惜哲犹豫起来,用征询的目光望向慕容为。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我们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在师门停留一些时间也不错啊。”
虽然听起来是满不在乎的口吻,但宁惜哲知道慕容为是支持这个决定的。
“哪里不错了?”
宁惜哲这样说的时候并不是询问,所以在得到明晰的回答后,她显得很意外。
“虽然我不可能另拜他人为师,但想到能有别人压着你,让你叫一声大师兄,替我分担一下痛苦,顺便帮我阻止一下你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拜师实在是相当划算的事啊。”
慕容为半是打趣半是怜悯地看了现在还抬不起头的狄明群一眼。
“虽然以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些都是奢望了。”
狄红看着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徒弟,心中也满是怜悯。
宁惜哲重生的咳了一声,将现场变得诡异的气氛压了下去。
“既然是你费尽苦心的提议,那小女子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未来的师父你能不能答应我呢?”
听到宁惜哲这个极尽恭谦的自称,狄红反射性的感觉寒毛直竖,宁惜哲不是个特别高傲的人,也不会特别拘泥于女子的身份。她就是她,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与她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当她心中转着与善良扯不上多少关系的念头时,她才会、完全是刻意的强调自己女子的身份,以柔弱女子自居。
慕容为也为她语气中仿佛委屈之极的说词而在心底苦笑,看到狄红先知先觉的恐惧眼神,轻轻的侧过头。
宁惜哲的原则之一就是无利不起早,当然她的利与平常人不同,不仅限于金银,喜爱的书籍,喜欢捉弄的人,甜美的香气,与众不同的人,一旦她的视野中出现令她动心的猎物,她的行动力足以令森林之王的老虎与以敏捷闻名的豹子也自叹不如,凡是挡在她面前的生物都会被她以亲疏的顺序选择或踢或踹。
从以往若干经验教训中深切领悟出君子不涉险原则的慕容为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违背她意愿的行动的。那就好像寒冬赤着脚在雪地上行走一样危险。
曾经做为工匠在宁府呆过的狄红当然了解慕容为此刻的想法,一边感觉着久违的提前被寒冬包围的氛围,一边又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
示弱的咳了一声为自己壮胆,狄红犹豫的说:“那个,先说来听听吧。”
“第一嘛,我拜师之后要能够自由选择所练的武功,你不愿意教的绝技我可以不学,但你不能硬逼我学我不愿意学的功夫。”
宁惜哲不愿意做的事天下还没有人能逼她去做,狄红收徒的目的并没有指望自己门下出一位武术宗师,至少以宁惜哲的性子而论是绝不可能的,所以他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第二,我知道现在师父您大概是不怎么管事了,师门中大师兄能做一半主,谁要是犯了什么事情,多半是大师兄代师处置。以后不管我犯了什么事,都不能人云亦云,指黑为白,指鹿为马,定人之罪。不论我犯了多大的错,至少要给我一个辩说的机会!”
开始的时候,话中还带着三分轻佻,但往后,她就严肃起来。话中锋芒,叫所有人也不敢轻视。
“好,我答应你。”
狄红认真的允诺道。
“以后不管你犯下了怎样的大祸,不管别人怎样说你,至少,在师门中,都会留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第三嘛……”
宁惜哲沉默良久,眼中满是悲凄之色。
“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呢?生存、死亡、命运?我认为身为人最大的悲哀就在于对明天即将发生事情的不确定。即使是身为万乘之尊的国王,富可敌国的商贾,闭月羞花的美人,或是不名一文、身如草芥的浪人,对于明天发生的时候,同样一无所知。
“我的姐姐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她的父亲是雍安人,现在她已经在前往雍安的路上了。江湖人不涉足政事,雍安和广牧虽然是对峙之局,但政治上的事情对江湖中人的影响并不大。但是,明天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向着哪个方向变化。如果有一天,我站在姐姐那一边,与广牧为敌,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不管明天事态如何演变,我至少可以确认一点:如果像你这样连马步也不愿意去扎上一天的人也能上阵杀敌,雍安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人。”
大家听了这句话,都拼命的憋住笑,反复的告诉自己,不好笑,不好笑,这不是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如果在这个时候笑出来,一定会被宁惜哲记恨的。
只有狄红能不动声色的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道明天的事情的确是人最大的悲哀,却也是最值得人庆幸的一件事。正是因为明天有许多种可能性,我们今天才能满怀希望的生活。
“即使明天就会死亡,我今天的努力也不是全无价值。
“因为明天的可能性,而毁灭今天希望的人,名为愚蠢。这句话不正是你告诉我的吗?”
狄红和霭的笑道。
“而且,即使你明天成了广牧的大敌,也绝对不是因为你的武功,我为什么要为不该我负责的东西而后悔。”
宁惜哲好像第一次看见他一样注视着他,他身上变化之大,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狄红将这些归功于她,当事人却在心底感到疑惑,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露出了能够彻底表现她内心的勇敢爽朗又带着三分顽皮与狡黠的笑容。
“既然第三个条件不成立,那我就来换一个条件吧。呐,师父,我是给你当徒弟,可不是什么奴隶长工,如果我有一些小小的要求,你可一定要帮我完成啊!这也是作为师父的本人嘛。”
狄红与宁惜哲相处这么久,所受的影响显然不仅仅限于正面。听到这个让人苦恼的条件,只是眉头一皱,便抛出一个让狄明群闻听之下险些跌倒的回答。
“师父的本人可不包括这个。唔,不过既然是我最心爱徒儿的要求,我就把这个当作是你大师兄的本份吧。长兄如父,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对狄明群这个被那对狼狈为奸的奸诈师徒轻易出卖的徒弟抱以有史以来最大的同情。
“来,乖徒儿,你所有的要求为师都答应了,现在可以拜师了吧。”
到了这里,宁惜哲再不推辞,正式的拜了下去。但这个深受她影响的师父的确是对她偏爱到了极点,她的膝盖还未沾地,就被狄红急急的扶了起来。他嘴里还连声说:“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师门可没那么多规矩,这就够了!”
狄明群和秦舞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着相同的苦涩。
狄红是当今天下有数的高手,武功上几乎可以与武林中公认的四大宗师分庭抗礼。他本是旧雨阁狄家的旁系出身,这些年来一身成就已足以凌驾于狄家当今宗主之上,而旧雨阁的狄家,也就是百年前剑圣所拜的三大门派之一,在天下都可以算是数得着的名门大派,规矩之森严,不亚于少林、武当。狄红虽然是旁系,但自律甚严,门下规矩之严,比起正统狄氏一系,更重三分。这么多年,也只收了四个正式的徒弟。
其他人先不说,就说狄明群,他是狄红的一门远房侄子,算得上沾亲带故,根骨好,也深得狄红的喜爱,也是经过了入门的三道考验,行了拜师的大礼,才成为狄红的弟子。
但宁惜哲这算什么,不但没让她受到一点考验,还任由她提条件,到了最后,连这一道武林中最基本的拜师大礼,也舍不得让她行全,连头也没真正磕过一次。
但这回连狄明群也只是摇了摇头就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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