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四十章 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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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道:“雪卿不是虚言吧?”
此时的雪卿刚刚成年,端正的五官与温和的微笑总向周围人强调出青春的韵律,智慧的光芒深深隐藏在他平和得几乎没有棱角的眼波中,即使是与他正面交锋并暗中吃下不少亏,明智如安王者,也有时会质疑他的能力。他的十指修剪得很平整,坐姿高雅而慵懒,从他身上你看不到多少攻击性的棱角。
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在棋枰前对弈时的雪卿拥有怎样热切的眼神,那是渴求胜利,连天上的仙人也只能屈从其下的税利的眼神。
面对太子的提问,他老练的选择了含笑以对,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我们要怎么做?”
当太子用“我们”来询问,雪卿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胜利,这也是真正接受雪卿进入自己集团的暗号。雪卿没有错过这一个善意的表示。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用平淡的口气说:“陛下此次是想借此事考验殿下的能力。小臣说过,这件事并不难,只看殿下有多大的决心与魄力。”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顾松锋看见雪卿放下茶杯时误落了一块手帕,悄悄的拾了起来。
“雪卿,请留步。”在雪卿步出太子府时,顾松锋远远的叫道。
“不知顾先生这是?”看着顾松锋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雪卿问道。
“雪卿,你落下了东西。”顾松锋将折叠整齐的手帕递过去。
雪卿道:“有劳顾先生了。其实先生只要派一名仆役送来即可,怎么好劳动先生。“
顾松锋道:“顾某是个不懂得绕圈子的人,觉得这种东西还是自己亲自来的好。雪卿以为呢?”
雪卿笑了笑道:“多谢顾先生了。那雪卿就告辞了。”
顾松锋拦住雪卿道:“雪卿难道就不想对顾某说些什么?”
雪卿愕然道:“顾先生有何指教,雪卿洗耳恭听。”
顾松锋摇了摇头,道:“雪卿故意落下这方手帕,难道不是为了引顾某来此。如今顾某已经站在雪卿面前,雪卿就不要再演戏了。”
雪卿道:“这里,合适么?”
顾松锋道:“那,我们换个地方谈。”
简单的分宾主落坐,顾松锋挥退了仆人,道:“这里怎样?”
雪卿道:“好地方。”
顾松锋道:“地方好,人也不差。”
雪卿道:“我有一位同年,顾先生大概认得。他曾经对我说起过官场,他想先去地方任职,再借此声威回到京城。”
顾松锋道:“那雪卿呢?”
雪卿道:“自古伴君如伴虎,雪卿没他本事,只想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做一方大员,于愿足矣。”
顾松锋道:“目下太子殿下对雪卿可谓是恩宠有加,一旦登基,雪卿就是殿下心中的开国重臣,假以时日,便是公侯之尊,又岂是一介区区地方官员可比?”
雪卿道:“安王殿下对雪卿的恩宠也不在太子之下,但雪卿知道,一旦两国开战,安王决不会因为恩宠而对雪卿留情。”
顾松锋知道,他这是借安王来比喻君王的恩宠都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这一点,他自然也明白。
雪卿道:“什么公侯万代,也只是骗骗那么脑子都读傻了的读书人罢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朝外世家豪族难道就都是吃干饭的?除了开国之时,没有根基却能为公侯者又有几人?雪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曾经听过,国王曾经因为看在安王的面上想提雪卿为状元,却为丞相王准所阻。表面上看,这是因为我的文章写得不好,过分讨好安王也有失国威,实际上呢,是因为那些世家不允许一个没有根基的平民坐上状元的位置。
“顾先生当年不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官场拒之门外吗。最后不利己投在当时还声名不显的三王子门下,做了一名记室。”
顾松锋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间,脸色因为不能从记忆中抹去的屈辱而变白了,这是即使是像他这种老练深沉的人也不能不去在意的悲惨过去。
雪卿若无其事的道:“顾先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小小挫折,先生又怎么能够得遇明主,成为太子殿下的心腹日后封王拜相,指日可待。先生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啊。”
顾松锋微笑了一下,道:“雪大人想要顾某做些什么,只管明说就是。大人今日的好意,顾松锋不会不领情。”
雪卿道:“在下所求者,不过一事,朝中有人好做官。”
顾松锋道:“我们是一家人,顾某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雪卿道:“还有一件事,雪卿要特别说明一下。”
顾松锋道:“哪一件?”
雪卿道:“益王。”
顾松锋道:“雪卿是为说情来了吗?”
雪卿道:“雪卿所为者,一是自身,二是顾先生。”

顾松锋道:“此话何解?”
雪卿淡淡的道:“这世间的事情,计策可以用绝,事情却不以做绝,要事事与人留三分余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顾先生可懂此理?
“吕后毒杀赵王如意,折磨戚夫人,其亲子刘盈亦不满其残酷,弃理朝政,因郁闷病逝。先生已是太子心腹,位极人臣是指日可待,又何必一定要为难一个构不成危胁的益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先生如果对益王逼得太狠,那些宗室会怎么想?他们纵然不支持益王,益王毕竟是国王亲子,王室宗亲。先生得势,他们自然不敢将先生怎么样,但先生若是失势,又当如何?
“为臣难,为权臣更难。狡兔死,走狗烹。顾先生就从不为自己的后世想过么?”
在仿佛寒冰一般的沉默中,雪卿微笑了,他知道像顾松锋这种人只顾眼前得意,从来不会去想之后的问题的。也,不敢想。
“那些大世族,顾先生即使再讨厌,以后也必须要同他们打交道,他们代表着三分之一个朝廷,如果算上他们手中那些在朝为官的人,也许还不止此数。世族,就是皇族的根基,顾先生就算本事再大,只要广牧还在一天,他们就永远不会倒,顾先生明白这个道理吗?与其在一个已经失势的益王身上纠缠不休,倒不如想着如何拿他做一个人情,来交好那些世族。再说了,狡兔如果不死,猎狗就还有用,不是吗?”
顾松锋不由生出一丝寒意,他用全新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平和的少年探花,终于确定他是一个目光深沉心思诡谲的人物。之前他心中针对这个人,不过是出于心底当年屡试不中,却眼见得他轻易便平步青云的妒嫉心理,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计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一般,只要他愿意,取代自己的位置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心。他不取,不过是他不屑自己的地位罢了。
现在想起来,安王为什么会对他欣赏有加,燕国的名将杨变青为什么会暗中相助于他,益王为什么会轻易被他说服,这一切都有迹可寻了。
他的才华可以骗过太子的眼晴,可以骗过太子的眼睛,甚至连国王也可以被他骗过,但是名震天下的安王,举世无双的杨变青,还有那个他要力保的益王,他却是骗不过的。
或者说,那些人,是他不愿去骗的。
顾松锋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他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面对雪卿的恐惧在这一刻根深蒂固的埋在了他的脑中。
“那么军中的事情,就麻烦顾先生了。”
“对他这样一个人费这种心思,值得吗?”
在院中下完一局棋后,慕容为问道。
慕容为的棋艺已经有大师的水准了,这一局不用说,又是雪卿输了,甚至连中局也没顺利撑过。她噘着嘴半天不说一句话,放棋子的时候像在弹琵琶一样大珠小珠敲击之声不绝。
如果安王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此番问话的时机选错了,哪有人在别人最不高兴的时候发问的?
慕容为每天都坚持和雪卿下一盘棋,因为他认为她在胜负上的执着心太强,容易走上弯路,但他不知道,只有在和他下棋的时候,雪卿会表现出这样的执着。
虽然雪卿讨厌输,但她对慕容为的棋局从没有拒绝过。
就在慕容为收拾好棋子,认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雪卿轻轻的笑了。
“凡事要防微杜渐,顾松锋是太子的心腹,离太子最近,他的话,太子听得进去。大多智者多看不起这些小人物,认为他们无才无德,只凭阿谀奉承得宠君前,但就是这些小人物,往往能够左右事情的大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在朝为官一日,就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一天。若不与此刻先未雨绸缪,日后必定要坏在他手里。
“为,我是个怎样的性子你不会不知道。虽然我定计狠辣无情,但我终不是天生无情的性子,处得久了,就不会防人。如果不在此时给他摆明厉害关系,他迟早要算到我头上来。
“这些人是天生不懂善意的,你越是谦让,他们越是以为你可欺,倒不如将我的本性让他们瞧瞧,若是惹了我,我不介意让他们家毁人亡。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长点记性。日后要算计我时,也会考虑一下值不值得。”
慕容为道:“你不是常说咬人的狗不叫吗?凡事不可锋芒太露,免得为人看破了底细?”
雪卿不屑的道:“我说的那些人指的是安王、杨变青之辈,就凭他顾松锋,还没有那个资格!”
顿了顿,雪卿恢复了一贯的散懒神态,道:“再过几日,军中的事情便该下来了,你可要帮我啊。”
慕容为道:“我向来都是帮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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