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二十一章 帝王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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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争,明祖闭目不言,俄尔,以目示意翼王建勋,曰:‘吾弟以为如何?’
翼王顾左右曰:‘臣弟拙,不知。’
明祖笑曰:‘翼王真实诚人也。’
至宫中,斥退内侍,怒曰‘彘子!实不足与谋!’”
广牧的开国皇帝楚星阔历来就是一个以文治为读书人推崇的皇帝,史书上曾留下许多他尊重儒生,遵奉儒家的故事,但是起居录上的这一段不为所知的小故事却揭露了一个真实的楚星阔。
楚星阔是书香世家出身,是个很文雅的人,不通军事,在史书上是个百败将军,凡是他指挥的战争,无论大战小战,从来没有打赢过的,因此他在心底很忌惮那些会打扰,在军中有威望的将军。在他登基后,便使用了各种手段夺走了许多将军的兵权,甚至最后连他们的性命也夺走了。
这一回,他手下的一个御史便又参奏了一位大将军,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说这位将军侵占了民田,有不臣之心。如果说参奏一个将军阴蓄死士,么养兵马有不臣之心还犹有可说,但说一个将军侵占了百性的田产便指责他有不臣之心,那真可以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所以楚星阔虽然借御史之手除去这个将军,却也感到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而这位将军在军中朝中也颇有声望,自然有一些人为他说话,于是,便出现了史官笔下的“朝争”一景。
楚星阔在此之前已经用种种借口诛杀过许多功臣了,他这个时候便也考虑起后世的影响,不愿意坏了他在青史上的名声,但他又实在不甘心放过那位将军,朝争一事更是让皇帝对这位将军的势力心生猜忌。
“明祖闭目不言”,执笔的史官仅仅用了这平平常常的六个字便生动的描绘出当时的场景与皇帝的心情,如果不是皇帝的偏袒,一个小小的御史怎么敢用这种可笑的借口去非难一个将军,甚至还出现了朝争的局面。
而皇帝最后的目示意翼王的举动更是将他的真心表露无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翼王建勋。
广牧的开国皇帝楚星阔心机如海,往往喜怒不形于颜色,杀人之前还能言笔晏晏,神情坦然,唯独不通军事。翼王建勋与他同母所生,自小感情深厚,却是与他性格完全相反。史书上说他少年性情直爽,性任侠,喜交友,也就是说他的骨子里很有几分侠气,性格直爽,喜欢与人结交。他封王之后这个性格也没有改变多么,是个小事糊涂,大事精明的人,而且精于作战,是广牧当时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皇帝封他为翼王便是称赞他好像自己的羽翼一般。但是他也有弱点,他喜爱美色,曾经一月之内纳过三房小妾,在宫中看中了什么貌美的宫女,也毫无顾忌的向皇帝讨要。他往常立下了什么功绩,都不要皇帝封官,百是要求将宫里他看中的美女赐给他,甚至有一次他求赐的名单上还有一位皇帝的宠妃,不过皇帝的确对他恩宠非常,竟然在他立下大功之后也将这个妃子赐给他了。
他为人比较喜新厌旧,往往上个月刚纳的新妾,下个月就厌倦了,很少有人能留得住他的心。他经常在家中大摆宴席,让府中美女出来侍酒,任由她们选择自己中意的人。有人为此指责他,说他不顾皇家体面,他却大耍无赖,说自己又不是皇帝,哪里养得下佳丽三千人。以他的个性,喜欢一个人容易,厌倦一个人也容易,还不如让她们自择夫婿,免得赖在府中浪费粮食。
他府中有一个美女,多次侍宴也没有选择下嫁的人。有一次她出府踏青之时,遇见了她儿时的同伴,那个人与她相遇后良久对立无言,只互相垂泪。
那名男子买通了翼王府的下人,将一首诗送入了府中,却被嫉妒她美貌的下人送到了翼王面前。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翼王将那个美人叫到自己面前才知道,那名美人与那个姓萧的书生本是自幼相识,两家已订下婚约,只是美人的父母突然病逝,她家贫无法安葬,才卖身入了翼王府中。
翼王闻听之下,命人将美人软禁在了后园,并派人将书生请到府中赴宴。
书生到后,看见院中放着一只鼎,鼎下炉火正熊。
书生见翼王后便询问起这件事,翼王说我府中有一美人与人私通,他准备将美人与她私通之人并入鼎中为食,以儆天下效尤。
书生自知今日已是必死无疑,便大胆问翼王,他已准备将美人送人,为何朝中的将军能收,他便不能收?
翼王回答说朝中的将军都是有功于国的男儿,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破落书生,两者相差,何止云泥,如何能相提并论。
书生说自己虽不曾上过战场,但古时便有弃笔从戎的旧事,也有人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他只是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罢了,怎么知道就一定不如那些将军?
翼王问,我给你一只百人队,让你与我帐下的一个将军在郊处一战,你能胜否?
书生答道,为将者,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当都存于心中,如果是自己作战,能不能让翼王不要限定在哪一天,只是定下一个期限,期到之日,便来复命。自己如果侥幸胜了,便请翼王成全自己与美人,若输了,便请翼王将自己烹于鼎中。
翼王神色不变的问书生,自己若将美人送给了他,他要怎么样待美人?
书生道,愿终生不再另娶。
翼王仰天大笑,命人从后堂中请出美人。美人早已打扮整齐,红袍在身了。翼王还命人送上黄金百两,以作贺仪,并在美人与书生的手上各写下一句诗:
“侯门似海深,总有东君主。”
这件事至此传为佳话,后世之人也常用东君主来代称翼王而不名。
王以目示意便是希望翼王能出头将这件事扛下来,他在军中威望之在,远不是一个御史能比,如果有他出头,这件事便能定下来了。
但翼王却是个强项人,很看不惯这个皇帝哥哥这些日子大杀功臣的行为,他虽然久经战场,算不上什么仁慈之人,但待人一向真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他一生也没做过。但是,他装作看不见就就是了,至少与皇帝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但翼王却做得很绝,他故意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告诉皇帝:“我很笨,不知道。”

而皇帝却不生气,反而在大臣面前说他是个实诚的人。
但是,回宫之后,皇帝却大骂道:“彘子,实不足与谋!”
彘是什么?彘就是猪。人说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他一个读书长大的皇帝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自然更不该说出这种恶毒的骂人话来。
而皇帝之前的所作所为,显示出的涵义却比这句话还要深。
如果这话是在内侍面前说的,那就说明皇帝说这些话,虽然恶毒了些,算是口不择言,却不是出自真心,当不得真。但是特意避开了内侍,明显是怕这话传入了翼王耳朵里,从而表明皇帝内心对翼王猜忌之深。朝堂上的以目示意说不定皇帝也正是想借这个机会削弱翼王在军中的声望。
翼王是当是广牧军中声望最高的将领之一,又是皇帝的亲弟弟,极得人心,皇帝虽然以翼王做他的封号,难道就真的这么相信他么?一天两天或许可以,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他在大肆诛杀功臣的时候心中想得最多的只怕还是这个弟弟了。
虽然,皇帝与翼王之间的分歧日深,终于在立国后的十年后,爆发了出来。皇帝召集了几个将军与十万兵马想借召翼王赴宴的机会诛杀翼王。翼王却在事先得到了人报信,索性带着自己后下的将军反出了广牧,在自己原来的封地上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也就是现在的大楚。
翼王起的这个国号说起来也有几分嘲笑意味,广牧皇帝姓楚,他却定大楚为国号,便是宣称自己的国家才是真正正统的国家,除非广牧皇帝狠下心来背叛祖宗,否则广牧人永远不敢在这个楚字上做什么大的文章。
广牧皇帝果然大怒,居然亲自领兵与当时大楚的开国皇帝楚帝楚建勋打了一仗。
如果不是广牧皇帝亲自领军,楚帝也许还不会胜得这么容易,或许广牧军队还有胜利的可能。但广牧的开国皇帝楚星阔一生中从没有打过一次胜仗,他来领兵,几乎是告诉敌人此战已是必胜无疑了。
楚帝先是小胜了几次,又假做因为粮草不济而连连败退,让一生都没有打过胜仗的广牧皇帝极为兴奋。就这样退走了半个月后,将广牧皇帝诱进了楚帝精心布置的乌黑圈中,结结实实的打了一声漂亮的伏击仗。楚军以十万对五十万,还取得了大胜,中伏的五十万广牧军逃回去的连一成都不到。
广牧经此大败,再不敢轻启战端,楚帝也借着这个机会,艰难的建立起了大楚。
楚帝在治国上便同广牧皇帝在治军上一般没有多少才能,只有一个基本的常识观念就不错了。
但他有一个很大的优点,敢用人,而且绝不会嫉贤。他心性直爽明快,即使有人在朝堂上激怒了他,他最多打一顿板子就了事,如果那个人说得有理,他事后还会送去抚慰金。但他也不是个可以欺骗的人,在立国后的第二年,他便用雷霆手段处死了二十多家欺上瞒下,中饮私囊的地方家族。
他也是个痴情人,在他第一任皇后死后,他终生都没有再立过皇后,还建过一座忆贤楼来纪念她。
雪卿的母亲曾经说过,除了楚帝楚建勋之外,最近一千年内,天下间没有一个真正的明君。雪卿觉得这话太过绝对了,但是她也认为楚帝是最接近她理想中的皇帝。
“好干。”
她低声呢喃道,下意识的润了润喉咙。这位雍安甚至是在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皇子安王李雍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实在很好奇。
一只细瓷茶杯端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
她啜了一口,一饮便觉身轻气爽,显然这个茶中的珍品,更难得得是茶水中还飘着一片新开的花瓣,不仅掩去了茶最初的苦涩,更为茶中增添了一缕甜香与花香。这简直是只有深知她个性的人才泡得出来的茶。
“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安安稳稳得饮了几口,雪卿才觉察出异常。刚刚端杯的那只手平稳坚定动作略显生疏,显然不是经常做这种事的人,那只递茶的袖子即使隐隐一瞥便能看出是身份极高之人才能穿的。
雪卿回过头,在身子半转的那瞬间还犹有余裕的思索着如何为自己争取些利益,顺便再探探对方近日在安王面前究竟泄了自己多少底。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那一声未出口的李兄堵在了咽喉里,整个身子连同舌尖也觉得有些僵硬,平生罕有的感到恐惧起来。
面前之人分明便是那个自称李景的男子,只是此刻身着明黄的亲王服色。房间里只有雪卿身边的那盏灯,这个男人的出现却似乎将整个天地的灯火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使人忘记了他人的存在。明黄的正服上是巧匠精心缝制的四爪金龙,绣工大气,破衣欲出。但他脸上那种肃穆之气却仿佛散发出了万道的光芒,连他身上价值连城的华服也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陪衬。
雪卿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威势与自信的眼神,天地万物在他面前屈膝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那种充沛强大的光芒甚至让雪卿这样自由桀傲之人也生出宗教的错觉。
自己眼前的这个是人,还是刚刚从寺庙所供奉的画像中走下来的神灵?
“安王殿下!”
雪卿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悠然,只有她声调中那种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高昂与冰冷透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虽然高昂,却没有一丝的温柔。
“久违了,雪卿。”
面对雪卿显而易见的抗拒与拘谨,安王仅仅是微笑着吐出了这五个字。
雪卿急欲起身的动作,安王伸出两根手指便按下了她。
“不必拘礼。本王面前永远有雪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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