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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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婶中了蝨蛊,身体迅速消瘦,脸色苍白,每日必有五六个小时病毒发作,全身疼通难忍,口吐黑汁。
温子菡焦虑不安,便通过对讲机联系刘常,请刘常俩速去协助公输然,自己要留在黑屋照顾阿朵婶。刘常二人不知公输然去了哪里,由于相隔太远,无法用对讲机联络,只得整日在黑屋周边几里内探查。
如此几日后,阿朵婶已是奄奄一息。
温子菡心酸不已,与她虽相处不久,却感到十分亲切,如今眼见她将死去,心里难受可想而知。每至阿朵婶疼痛难忍时,她便取出阿朵婶家唯一的乐器葫芦笙,为她吹奏《月光下的凤尾竹》,这是她唯一会用葫芦笙演奏的乐曲。当室外阳光明媚时,她就将阿朵婶搀出室外,在门前草地上晒太阳,两人依偎在一起,聊些湘西佚事,仿佛忘却了病痛。
这天,屋后传来簌簌声,却见麻老五步履蹒跚的转了出来。温子菡大吃一惊,急忙冲进房中取出军刀,意欲誓死抵抗。麻老五神情落寞,手提竹刀,竟不走近,却在相隔十米处用竹刀砍起竹子来。只见他曲身躬背,每一刀下去,口中咳嗽一下,好不让人惊惧。每当砍得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晚上也不离去,在门前席地而睡,但咳嗽声不止,有时十分剧烈,仿佛要咳出心肺来。起初几日阿朵婶与温子菡十分害怕,担心他落井下石,但后来见他只是砍伐竹子,并无冒犯之意,方才安心。
温子菡女孩心性,对麻老五的举动十分好奇。这日她终于沉不住气,便隔得老远问:“麻伯伯,你为什么要砍竹子?”
麻老五回头看看她,继续工作,将砍下的竹子的竹枝一一斩除,再将竹竿斩成一米长的小截,同时低沉而缓慢地说:“我麻老五,咳!一生走了五十年,也没成个家,咳!过哪怕一天好日子,现在将要死去,我要为自己搭建一个家,咳!”声音衰弱无力,远不及昔日洪亮,语调凄楚无限,仿佛在追悔前生,伤感往事。
正在这时,阿朵婶蛊毒再次发作,疼痛似乎远超从前,竟在草地上翻滚起来,面部因痛苦而严重扭曲,哀号声传出几里外。温子菡惊恐得大叫:“婶婶,你怎么啦!”却又手足无措。阿朵婶强忍疼痛,满眼含泪地说:“子菡,婶婶恐怕不行了。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麻伯伯,但我要遵奉神的旨意,不能遵守与他的诺言啊。”说完又再翻滚起来。
麻老五在一旁听到,堂堂七尺男儿,竟撒下了热泪。
他突然丢下竹刀,奔跑过来,跪倒在阿朵婶面前,哭着说:“阿朵!是哥对不住你,扰了你的清修,诋毁你的圣洁,今生今世,虽不能与你结为夫妻,但求死在你一侧。”说完,他悲痛得双肩剧烈耸动起来,那头顶的一撮辫子剧烈摆动,弄得温子菡热泪盈眶,起初对麻老五的强烈憎厌竟一扫而空。
麻老五似乎十分不忍心看到阿朵的苦楚,抬起头又对温子菡说:“小姑娘,你婶的蛊毒是可以医治的,我这便上山配药,你千万照看好你婶,等我回来。”说毕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风一般地刮过野草丛,消失在山林中。
温子菡闻言大喜,急忙告诉阿朵婶。阿朵似乎并不欣喜,喃喃地说:“我毁他一生,他却也不记仇,偏我却给他下了不治的金蚕蛊毒。”说毕泪如雨下,接着又是一阵颤抖,重新哀号起来。等到麻老五归来,已是第二日早晨,想必他连夜寻药、一路上走得极为艰难。解药非常特别,乃是桃子一个,需把它的皮碾成细末,份量是二钱;另用盘蝥末一钱,先用麦麸炒熟;再用生大蕺末二钱,将这三味药用米汤搅拌在一起,搓成如枣核一样大的丸子。阿朵服下药后,立即见效,全身蜷缩,抽搐了一上午,呕吐出一大盆黑水来,水中漂着一只蝨虫,已然死去。自此阿朵身体慢慢痊愈。

麻老五却日益衰弱。中了金蚕蛊后,起初十日并无大的痛苦,但十日一过,将生不如死,要连续疼痛两个月,腹中脏器被一一吃空后方才死去,死状极为惨烈。他自知时日有限,便每日一有时间就砍削竹竿,也从不进屋冒犯阿朵。几日后,竹竿已经堆积如山,他慢慢将它们钉在房前屋后的地上,再结竹篾建造了一个围绕黑屋的十分漂亮的竹篱笆。竹篱笆依然飘着竹子清香,将原本死气沉沉的黑屋一下装扮得生机盎然,俨然一户人丁兴旺、家庭幸福和睦的大庭院,把温子菡看得欢欣鹊跃。
如此一折腾,十日已过,麻老五腹中开始刀割火燎,一日疼过一日,痛苦哀号声充斥山间。把温子菡看得口中直冒酸水却又无可奈何。阿朵婶整日坐在屋中,并不出来探看。温子菡终于忍受不住,冲到阿朵婶面前,大声叫她:“婶婶,伯伯疼得快不行了,你们毕竟相爱一场,你就无动于衷么?”
阿朵闭目不语。温子菡一时冲动,大声斥责起她来:“婶婶,你可知世间真爱是什么?他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纵有过错,这无怨无悔,终极一生对你的爱也早将过错抵消得干干净净了,你怎能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啊!你残忍!没有人性!没有人性!”说罢,她泪流满面,趴在阿朵腿上抽泣起来。正在哭时,她突然察觉两滴带着温热的水珠滴落在耳旁,她抬起头来,只见阿朵眼角不断挤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
良久,阿朵叹一声。她扶起温子菡,走出房间,来到麻老五身边。
麻老五已是虚弱到了极点,仰面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眼直勾勾地望着阿朵。阿朵蹲下身去,将手放在麻老五脸上,鼻子一酸,突然硬咽起来。麻老五的眼睛顿时活泛起来,无数点激动的光芒在眼中不停跳动,嘴角羡起一圈圈笑意来。
麻老五用微弱却激动的声音说:“阿朵,你还记得几十年前跳香会上,我们折门闩的事么?”
阿朵闻言悲戚不已,似乎很是感伤,拼命点头。
麻老五又说:“那一天,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阿朵不由涕泪满面,喉中梗塞,竟不能言语。
麻老五眼神迷离,两颗浊泪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他又喃喃地说:“我要死了,阿朵,我只求你一件事,等我死后,请将我葬在屋子旁,篱笆内,好吗?”眼中满是祈求。麻老五自从阿朵成为落洞仙子后,日益暴唳,粗蛮狂野,不想在死前竟有这种细腻心思,要对阿朵生不离死不弃。
阿朵全身剧烈颤抖,再次哽咽起来,后背不断**,想必是伤心到了极点。她强忍悲痛说:“五哥,我答应你!你安心去吧!”麻老五眼中现出无比的满足。阿朵用左手遮挡住他的双眼,右手捏中指成诀,快速点在他太阳**。麻老五瞬间死去。
麻老五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送葬的人只有两个:阿朵、温子菡。坟位于黑屋左侧,篱笆之内,坟头放着几把竹叶,兀自青翠飘香,坟前立木片为碑,上书“爱郎麻老五之墓,阿朵立”,碑前放置了酒水与一盘龟糍粑。温子菡吹奏《月光下的凤尾竹》为他送行。
夕阳映照下,阿朵脸上的阴唳一扫而空,满脸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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