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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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扶着渐渐落叶的杨柳,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桂子幽香,甚至有些浓烈到让人头晕。
楚国郢都城内偏右的位置坐落着一座较一般民宅明显气派的府第,虽然无法与那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的宅第相提并论,但红漆大门上高高悬挂的牌匾却暗含了主人不一样的身份。牌匾上书“屈府”
屈姓乃楚国王族姓氏之一,府第的主人是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虽然到了这一代已然有些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也不是贫民们可比的。更何况如今屈家的左徒大人爱民如子,忠于大王,独力撑起了楚国的半边天,城中的百姓自然十分敬仰这位屈大人。
此时晌午刚过,屈府里后园靠西的“舞袖阁”中传出来阵阵闹哄哄的笑声`````
“呵呵````这孩子实在太可爱了``````”“来抓啊`````宝贝``````”屋里聚着几个女人,看着坐在黄藤椅上的一个绝色的女子和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的玩耍。女子用一条晶莹透亮的白玉游凰项链在怀中孩子的眼前晃来晃去,孩子伸着手要抢,却屡屡落空,气急败坏地用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去咬母亲的衣袖,可是又根本咬不住。于是就把手挡在面前假哭,从指缝中偷偷观察母亲。谁知这又引来一阵嬉笑。这孩子自然就是已有一个月大的之菱。
“我说妹妹,这孩子实在逗人地紧,真要比湘妹妹的小须还要可爱啊。”说话的是斜靠在乌木椅上的妇人。妇人也不过三十左右,可是宿疾缠身总也好不了,固而脸颊消瘦,面色蜡黄,说话之间气息有些不稳。这个女人是名义上这个府里的当家主母,大夫人婉容。之菱放开手掌,看着她慢慢把思绪散开``````
来这个地方已有一个月了,从妈妈每天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说的事情和总是无时不刻在身边转悠的丫鬟婆子的交谈内容来看,如无意外她好象是回到了古代,而且还是非常非常落后和混乱的战国时期。起初她还有些震惊,但经历了一场生死巨变,还有什么让她看不开的呢?
然而遗憾多少还是有的,那就是这个怀抱着她的女人,其实并非是她的母亲。只是长相十分相似,因为这个女人只有十六、七岁,比她还要小。尽管她的确为自己骤然变小的身体出了一把汗。可是这都没有关系,之菱认定了这个母亲,因为除了没有原先那段记忆,她和从前的母亲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如斯爱她保护她。
而原先的那段记忆``````之菱宁愿这个母亲没有。即使她也不记得原先的她了。老天既然让她们都来到这个新的世界,那么让生命重新开始,总比继续原来那种没有明天的日子要好得多。那么就算她现在要叫她娘而不是妈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她又乐不可支地傻笑了起来。看地旁边的人也跟着她莫名其妙地笑了``````
屋子里象与一缕阳光钻进,洋溢着温暖和闲适。让人有股昏昏欲睡的感觉```````
“哗啦”一声垂荡在门口的珠帘被人挑了开来,珠玉铃铛相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个绯衣的俏丽丫鬟两手交握的走了进来,她轻轻朝两位夫人施了万福,面露喜色道:“夫人,袖夫人,大人赈灾回来了。现下正在前厅呢,湘夫人正陪着。大人听说了二小姐出世了,打发我来抱小姐过去瞧瞧。夫人们是否也一并过去?”
之菱抿了抿嘴唇,望向来者。这个丫鬟叫婵娟,府里的大丫头,是大夫人的陪嫁。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些年了,现在也有二十好几的她为什么还没有出嫁。大夫人身体不好,府里大小皆由二夫人月湘处理。所以湘夫人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婵娟很聪慧,处事八面玲珑,所以帮着湘夫人在帐房做事,一个奴婢能有这么大权利,之菱对她倒存有几分敬意。
一石击起千层浪。屋里顿时闹腾起来,每个人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看得之菱一脸无奈。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啊!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但离开身边就惶惶不可终日,没有一丝安全感。完全沦为了附庸。
“你说大人回来了?不是说过了十五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翠铃快帮我梳妆,还有,这衣裳都皱了,快替我更衣`````”之菱被头顶蓦的传来的急切声音一惊,她现在耳膜很脆弱,稍大点的声音都受不了。
听着这焦急中三分娇嗔,七分喜悦的嘱咐。之菱弯了弯唇角,看来,她的母亲现在很幸福``````这样就好。至于她的那个未曾谋面父亲,之菱感觉全身猛地一阵恶寒,前几天她听到那个名字差点吐血。有没有搞错,她的老爹居然姓屈名平字原``````
居然叫``````屈原``````
“妹妹你别急,慢慢地,别碰着孩子,把她给婵娟吧,你抱着她也不好更衣啊`````”大夫人温柔地提醒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袖夫人,她居然抱着之菱准备换衣服。
袖夫人方才醒悟,窘着脸递过怀里的孩子。婵娟笑意盈盈地迎上来,接过之菱,调笑道:“夫人是想大人想的吧,都乱了方寸了`````”大夫人听了这话也和着众人笑了起来,嘴角眼角细
细的皱纹柔和的舒展开来,看起来那么温柔。
而袖夫人却在笑声中熏红了脸,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女儿模样。之菱看着母亲的幸福心里也洒下了一层有点微甜的感觉。
只是`````摸了摸眼角,未免有些担心,这也许是时空穿梭的错误,她天生绿眸,在这种古老时代,她那个爹会不会容她?她还记得半个月前,翠铃抱她去晒太阳,回来的时候听到歇芳庭有两个打扫丫鬟在那窃窃私语。翠铃好奇抱她过去,隐隐听到几个词,什么“绿眼睛”“袖夫人”“偷人”“野种”的,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这是在研究她是不是野种。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翠铃性子耿直,上前两步打了其中一个丫鬟一个嘴巴,怒气冲冲地道:“两个不知羞耻的丫头,怎么还没嫁人便在这边研究起偷人来了是吧,亏得我们夫人平日里待你们也不薄,居然在背后如此诋毁她,你们若说二小姐是野种,那你们瞧这是什么!”说着一把拉开了之菱的衣襟,在她的胸肩之间的地方有一朵荼靡花样的粉色胎记,小丫鬟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便又战兢兢地低了头去。
“看着了吧,只要是屈家的人都有这个胎记,这下我瞧你们还怎么嚼舌头!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不快滚开。碍了我的眼,下次若在让我听见什么,看你们那身皮还要不要!”小丫头低头就溜开了。翠铃回去倒还没说什么,只是自此她便再没看见那两个打扫丫头了。
待袖夫人收拾妥当,之菱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耽搁了一时,浩浩荡荡的众人向着前厅而去,而大夫人因不适,先行回主屋了。一路走来,桂香愈浓,惹得之菱喷嚏连连,穿过画廊,香味骤减,一汪幽绿如玉的荷塘见了出来,因着在南北交接之地,荷花还未败完,仍稀稀落落的开着,空气中一缕若有还似无的菱香轻轻飘来。两重微重的吸气声重叠响起,袖夫人和之菱相视而笑。之菱知道这是母亲最爱的香味,自然也是她的最爱``````
再转一个弯,菱角香渐渐远离。一座比“舞袖阁”大一倍的建筑物在数棵梅树后显见出来。
此时仅是秋季,所以梅树只是支着光秃秃的枝条在秋风总矗立,看起来一副萧条残败之感,但也别有一分诗意,梅是君子之花,以此看来,这屈原当如历史所说那般一派君子作风。之菱不免略微松了一口气。
前厅并不如之菱所想的那般豪华,反而有一种素朴之感,只有一排已有些褪色的红漆柱还有些鲜艳的色调。两扇雕有梅竹的红木门半掩着,有婆子上前轻轻推了开来。里面的装饰也简单的很,一方木桌搁置在塌上,桌上摆了一只还有些热气的茶壶和几只茶杯,旁边落了几卷竹简,此外别无他物。
一个低头默默不语的黄衣女子立在一旁,正是那湘夫人。旁边站着个叫做蕊歌的粉衣丫鬟。左右还有两个小厮伺候在旁。而在塌前,背门负手而立着一个青丝高束,一袭蓝衣的男子。低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推门声,屋里的人皆抬起头来,转向门边望来。之菱捕捉到湘夫人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惋惜的神色,看得她莫名。而母亲的脚步却停在了门口,不再前行。之菱抬头,看到母亲的眼里似有千种离愁,万般情愫,直至有冰凉的液体自那绝美的脸庞滑下,滴落到之菱的脸上。
蓝衣男子象是察觉到什么,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转过了身。紧皱的眉,一双湖水般幽然不见底的双瞳,微抿的双唇透着一丝冷然,脸颊因为奔波有些消瘦,但却仍不失丰神俊逸。这就是传说中的屈原啊``````之菱摸着自己的脸,得出了个结论——他长的还真不错。
男子的目光一接触到袖夫人立刻升高了几个温度,连嘴角也勾起一丝柔和,轻唤:“袖儿````你还好吗?”
袖夫人抬起手背飞快拭掉眼角泪痕,使劲的点了点头,道:“好``````灵均````你瘦了好多``````”接着之菱感觉一阵巨大的颠簸,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边袖夫人已抱着她撞到了她爹的怀里。之菱闷哼了一声,她爹的胸口好硬,头撞的好疼啊。
“你这个混蛋,早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非要到家了才通知我,你知不知道我等的多焦急```你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屈原一脸的无奈和莫可奈何,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和刚才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大相径庭。“是大王急召我回来的,过几日齐国有使臣来访,本来是要直接去宫里和百官商议明天的接待仪式的,我还特意回来看你,你倒说我的不是了?那我道歉好不好?”
对付袖夫人这样的胡搅蛮缠只能软言细语地哄,不然`````不然她还不闹到天上去啊!
之菱夹在中间,直翻白眼,重重的干咳了一声。拜托,你们俩要亲热,回房去好不好,这里有好多观众,丫鬟婆子小厮,哪个没长眼?诺诺``那边还站着个夫人呢!
屈原听到声响,轻轻扳开袖夫人,低头看来,正好看到之菱正郁闷的翻着白眼。不禁荡起笑容来。袖夫人见状,缓缓地把之菱递到他眼前,用极温柔的声音道:“你瞧,她长得多漂亮,粉雕玉琢的一般,一逗就笑,好可爱的。”说到这里之菱很配合地笑了起来,不笑不行啊,她娘在用那条她垂涎已久的白玉游凰链威胁她,实在是````太卑鄙了!
“是啊,她像极了你````”屈原似是由衷的赞叹着。袖夫人心头一喜,试探道:“她的眼睛就象你的眼睛一样,深得象一池湖水,好美丽。”屈原猜透了袖夫人的心思,对着之菱轻道:“你放心,无论你什么样,爹会倾全力去爱护你。”
所有的包袱只因着这一句其实算不得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放下,也许是因为他是她的爹,也许是因为他深爱着她的母亲,也许是那和她一样的湖水般深沉而宁静的眼神,也许是因为他是屈原,一个被后世传诵千百年的英雄。总之,她相信了,她终于有一种去相信父亲这样一种人的冲动,或许在心灵深处,她本来就那么渴望着也可以和别人一样享受父爱。她真的好想去相信``````
之菱抬头凝视着母亲,母亲对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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