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国之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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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西进热河是要冒相当大的风险,可在别无选择之下,也不得不为之了!
于是乎,在不惜以‘纵兵放火、同归于尽’相威胁,才从镇上的米铺弄来了几大车粮食后,林子岳一行离开沟帮子!
队伍绕过已被原就驻扎那里的日军满铁警备队一部完全占据的松义县城,向西北方运动,过大虎山,一路西行。
这一路上,全凭了早几年曾随军在热河驻守过的姜大海手下的一名叫谢二毛的老兵,对当地环境、地形的熟悉,一伙人专走小道,方才得以避过了难民潮的主流。可即便是这样,路上遇着的小股难民、零星乱兵加上起来连万人都不止了。
虽然,众人对队伍的无序澎胀早有警惕,附中的学生们也碍于现实的残酷,把自己的同情心降到了最低,可有些事情却是怎么防范也无济于事的。
待到到达离热河省境百多里地的黑山县城附近时,这支队伍已犹如滚雪球一般发展了四百来人。这些半路加入的,固然有部分是自愿投奔的散兵游勇,可更多还是迫切想要托庇于队伍保护下的难民。
“当家的,这队伍再不彻底清理,咱们都要完完!”这已是姜大海一天之内第四次向林子岳提出相同的要求了!
“你去赶!”同样的,剑眉紧皱的林子岳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
姜大海顿时哑了火。
其实,他早轰过不知多少轮了。可对这些默默无语的跟在队伍后面,任你用枪托打得他们头破血流也不还手更不舍的离去,只有开饭时才凑上来要点他们自个都不舍得吃的吃食,以孝敬衰老的爹娘,喂食嗷嗷的婴儿的老百姓,就算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把脑袋捆在裤腰袋上的主,可也终不忍心用刺刀、子弹去下狠手。毕竟,人吗?又有那个不是娘生父母,谁又没一点侧稳之心了。
“再说,想赶也晚了!就是从现在起咱们一颗米也不周济难民,单凭现有存粮,咱们也支持不到热河了。”林子岳苦笑着接着说道。对于保命的根本粮食,他可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的。
“那咋办?”问这话的却不是姜大海,而是闻声靠过来的贺仲年。
“姓贺的,事都坏在你手上,现在问别人咋办?早知道你有种别充好人啊?”尽管,在之前吃午饭时,一连把两碗白米饭倒给了一个面黄肌瘦、走路都打飘的小女孩。可是对率先把碗里的饭扒给难民的贺仲年,姜大海还是一百个看惯,在他想来若不是贺仲年先开了口子,难民们就不到尝不到甜头,也就自然不会死盯自家的队伍不放了。
“没人味?”贺仲年反唇相讥道。
当下这两人便一言我一语的斗上嘴了,若非二人心里都明白,眼下实在不是可以闹内讧的时候,早就动上手了。
突然,一直两不相帮的林子岳语带疲惫的轻声说了句:“去县城吧!”
两只‘斗眼鸡’先是不约而同的化身成了石头,后才艰难的齐齐点头!
他们又何尝不知县城总该能搞到些粮食,可在这纷乱不堪的当口,树大招风的县城所代表的危险,也倍于、几倍于荒郊野外。可都事到如今了,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三个主事人的意见一统一,这支连个队形都欠奉的‘部队’立马改道向黑山县城前进。
也许是一路的尚算顺利的行进已把运气用光了的缘故吧,队伍才拉到县城边上,带着七、八个人充当尖兵的谢二毛,就带回来了一个天大坏消息,日本人占领了县城!
严格的说,谢二毛带回来了已是过气消息,因为在此之前,刚爬上县城南门五里外一道山梁的林子岳等人,已看到笼罩在烟尘火光中的黑山城、漫山遍野的逃难人潮!
稍后,借助从路上捡来的破了一个望筒的望远镜,林子岳清清楚楚看到了那让他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是多令人揪心的一幕啊!好几千名男女老幼如水银泄地般,哭着喊着的从县城方向朝着山梁方向涌来,而驱赶着的他们的日军却少得大可忽略不记。日军的人数虽少举止间却极为从容,他们聚成一团追赶着、射击着,用刺刀把一股股落后的中国老百姓捅倒在地,动作洗练而冷酷,更让人发指的是一个日军还把一个也就几个月大小的婴儿穿在了刺刀上。虽然因距离的关系,即便借助了望远镜,林子岳也可能看清那个被挑在刺刀上死婴的面目。可他又分明感觉到,那个惨死在日军屠刀下的孩子正用他死不瞑目的小眼睛瞅着自己,这道只存在于精神世界的目光,灼得他浑身上下象被火烧一样痛不可支。令林子岳愤怒的地方还仅止于此。在被日军追杀的人群竟还有不少人手里拿着家伙。他们的数量虽只占难民中很小一部分,可数量却似乎远远多过日军,可耻的是这些握着枪杆子的大老爷们,表现得却比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更为不堪。他们不但丝毫没有回头抵挡追兵的意思,反而所手里的刀枪指向身旁那些被认为是阻挡了他们逃生道路的同胞。

为争路而发生的自相残杀,进一步的扰乱了庞大的‘羊群’的逃跑秩序,从而让日军屠杀起来愈加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
纷乱、怯懦的‘羊群’就这样被‘饿狼’们一口口的削弱、蚕食着,人群中的每一个子都只顾着自己,只有被饿狼追上时,被恐惧变成了一盘散沙的他们才会来上几下一开始就注定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
虽看的远不如林子岳真切,可这并不妨碍山梁上的人们对眼前的这一幅惨景得出自己的判断。
无人说话,置身于山梁上的每个人的眼睛都充满了仇恨、沉重、惊恐、诧异。从各人的脸色、肢体语言上能看的出来,贺仲年和他的同学们个个是被日本人的嚣张气的怒不可遏,让同胞们在屠杀下的驯如羔羊羞得满面通火,可以说都变成了一点就着的干柴。相形之下姜大海等一干溃兵就显得‘冷静’得多了。不同于很早就撤出了沈阳城的附中学生们,他们一路逃来对这种场面早不是第一次见了。再悲惨的场景,见得多了也就自然而然的麻木了。他们也愤怒、也羞愧,可却把自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话又说回来了,谁又敢保证这一小股日军不是日本人的大队人马的尖兵呢!而那些一路跟着这支队伍来到此处的难民们的反应,就更为直接了当了,他们已经在向山梁背后逃散了!
溃兵们的麻木不仁、难民们的转身逃散,对学生们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影响,他们眼中的怒焰虽依旧在升腾,可原本燃烧着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的冷却。
“迎上去,跟小鬼子拼了!要不咱们还那配做个中国人!”应当说凭着一股血气之勇。操着一杆昨天才由半路入伙的溃兵‘上贡’给他的十发装毛瑟手枪(俗称盒子炮。),扑下山梁的林子岳所说的这句话,对众人而言并不新鲜。在这国破家亡的年月里,无论什么人都会来上几句豪言壮语来标榜自己。可独自一人赴险的胆略,就不是随便那个人都能有了的。更何况,林子岳的对武器的掌握程度仅还限于打开保险、扣响板机了!说白了,这简直就是冲下去送死。
这当口林子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不能及时改变这股风向,用不了几分钟自己这一行人,也将加入到抱头鼠窜的行列当中任日本人宰割,出现自己眼前的这些已经够让人痛彻心肺了,再让这惨剧发生在与朝夕相处了数日的同学、同伴、同胞手上,是林子岳胸腔里跳动的那颗中国心所绝不容忍的。这一刹那,林子岳平生第一次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同学们,在学校里我们天天说要‘我以我血荐轩辕’(鲁讯先生少年时所做词中的一句)。现在,同胞们需要我们去流血了!大家冲啊!”无论贺仲年平常有再多的心机,可男儿热血、民族感情他确实是从不缺乏了。紧接着,被林子岳、贺仲年的行动大大激励的男生们虽并不是人人都有武器,可还是伴着激动人心的呐喊冲了下去,就连往日看着血就头晕,连个蚂蚁都不忍踏死的女生们,也冲下去了一大半。
“排长(大哥),咱们上不上?”面对被学生们感染得大为意动的士兵们的群起询问,姜大海红着脸恶狠狠的吼道:“问我干嘛,问问你们自己是不是带把的爷们!”
他心里臊得慌啊!想当初日本人打北大营的时候,他姜大海也是一条汉子,也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违抗军令,带着兄弟跟小鬼子死拼过的!可现如今是怎么了,他姜大海竟连一群才摸了几天枪,学生娃娃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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