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千古恨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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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武关于将队伍中的伤病员交由暂二十三师代为看护的命令,在执行中严重走样,由于讨贼联军中部分高级军官们的唆使,大批非战斗人员也被以‘照顾’伤病员的名义留了下来。说是照顾伤病员,可这些人里却没一个是军医、卫生兵。讨贼联军这样干,说白了也就是把他们认为有碍于部队精干的累赘,统统打包扔给了暂二十三师。
讨贼联军的大队人马前脚刚走,李知节同师部的几个参谋就带着一个连队、几百名民夫下山来接讨贼联军的伤病员了。对跟伤病员们一同在树林中席地而做的四、五百显然非伤非病的徒手讨贼军稍一盘问,李知节脑门上就见了汗,那几个参谋更是连呼棘手。
暂二十三师不怕多几百人吃饭,可难的是这男男女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士兵,洋学生出身的宣传兵、鼓动队占了大半。讨贼联军的‘赤色’性质,南京方面可是定了性的。要是把这些宣传兵当俘虏处理,就得送到北平军分会下属的军人感化院里去洗脑过堂。很明显,这么干是对不起朋友的,也给林子岳,给暂二十三师招来骂名。若是向上面报一个‘翻然悔悟、战场起义’,倒能把这些男女都留下,可那样一来,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开门揖盗’,把部队的思想搞混乱了,那可就保不准了!
这几个眉头大皱的小军官略一合计,就决定把矛盾上交,他们一面让民夫们将树林中的伤病员分批送上停在昌平城下的汽车,一面派人向林子岳请示是否接收这些个烫手山芋。
‘这个宣剑魂!还真不怕给老子添麻烦!’消息传到主峰上,林子岳也很是错愕。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论是从前的抗日同盟军,带是现在的讨贼联军的宣传系统,都操之于宣剑魂一人之手,连冯老将,方正武都半点插上手了。今天这种事,没有宣剑魂的首肯,是断然出不了的!
事到如今,把这么多没有自卫能力的洋学生丢在树林里不管不问是不行的。时间一长,甭说被围剿讨贼联军的其它部队给遇上了,就是当地的山匪强盗民团也能把他(她)们给收拾了。可为暂二十三师的生存、发展计,部队变色的危险林子岳绝不敢去冒的。回过头来想,他也不愿把宣剑魂给得罪死了。他只想抗日打鬼子,对那些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抱的可一直是避之则吉的心态。
思之再三,林子岳只好折衷,决定先宣布这几百宣传兵战场起义,然后立马将其编成一个补训大队开回溏沽,一到溏沽就将他们分批发给路费遣散了事。至于,拿了路费后,这些人从此守着家人安份守己的过日子,还是‘执迷不悟’,那就不在林子岳考虑的范围内了!
还真别说,一年多的小军阀当下来,林子岳的脑子是愈来愈活泛了,不然那想得出这种堪称各得其所、两全极美的法子来。
于是,李知节就接到了护送那些嘴皮子、笔杆子上山的命令。出发时,李知节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单调阴冷的生命即将被注入一股清泉!
拂晓时分,主峰阵地。
这一刻,繁忙无疑是主峰阵地上的主旋律。
来自暂二十三师和北平陆军医院的一些医疗人员,在主峰右侧搭起几个了帐篷。没法子很多讨贼军伤员的伤势太重,不得不就地展开抢救。每过那么一会,就会有一批抢救成功的伤员被送上山去。鉴于这些刚从死神那跑回来的重伤员的生命还很脆弱,不放心民夫的林子岳,专门调了一个营上来抬他们,并亲自规定每个抬子最少也得配备四个人,若是不小心把伤员摔了下来,抬担架的人一律关三天禁闭!
而那些在抢救中死去的讨贼联军官兵,则被民夫们抬到了帐篷一边的停尸场上。在那里讨贼联军官兵尸体已经堆了好大一片,一队民夫正忙着把尸体背下山去。
同时,一队接一队的从山脚下过来的讨贼联军的伤病员、非战斗人员,也擦着临时停尸场的边上,向在他们看来吉凶莫测的未来走去。此情此景下这些人的心境会是怎样的消沉、怎样的愤愤、怎样的不甘,便不言而喻了。上述这些负面情绪,前讨贼联军第二军第五师宣传队的台柱子,十七岁的钮碧影是一样不缺,并且还比别人多了一份莫名慌张。对于自己的容貌她从小就很有自信,也习惯男孩们灼热的眼神,可那个带着几个士兵‘护送’他们这一队人下山去的暂二十三师的青年上尉关注的目光,却令她害怕极了。她再天真烂漫,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对那种因美丽而招至的灾难,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所以,即便年青的上尉一直冷着脸,看不出丝毫要上前调戏的样子,可钮碧影却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疾走,老是想拉开自己跟那个上尉之间的距离。
钮碧影所在的这支小队行至山梁南坡下时,很‘戏剧’的一幕呈在了他们面前。
南坡下的空地上,排列着二百多口的棺材,南面稍远处,还有一批棺材正在运来。而被装殓进这些棺木的竟都是刚被清洗干净的讨贼军官兵的遗体。最让钮碧影和她的同伴惊诧的还是,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一群人,费尽心机的在给一段段残肢找主人的赫然是一位年轻得不象话的小上校。
“师座!”小跑着上前敬礼的李知节,是为五师宣传队的队员们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却也给她(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不可思议、更大的震憾。
与过去的偶像,最新的仇视对象,在这样另类的场景乍然相逢的奇遇,带给了经事太少的钮碧影太大太大的刺激,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就冲出了队伍,冲到了林子岳面前,以平生最严厉的语气大骂道:“无耻!你这个假惺惺的刽子手!”
最后那个手字才出口,钮碧影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人从后面给拦腰抱住了。她刚要去拨开那双大手,一句令她大脑当机的话,钻入了她的耳朵:“师座!我找到我想娶的女人了,你的给我主婚!”
其实,林子岳状况比钮碧影也好不到哪去。李知节那张风吹雨打不变天的债主脸还会出现笑容,都能上暂二十三师的头号新闻了。更何况,平常腼腆得看到雌性动物都会绕道的这小子,还主动去搂了一个女人了!嘴都张成了满月形状的林子岳对自个的大腿打了重重一拳,他要先确定一下,自己这是不是在梦中。要是话,这个梦未免也太荒唐了!

通过痛感确认了眼前这一切的真实后,林子岳方才笑骂道:“知节!你这小子也太个性了吧?你这样子找媳妇,跟土匪抢亲有什么区别!快给老子滚回去,干你该干的事!”
农家子弟骨子里的朴实,让李知节飞快的撒手后退,浮现在他脸上的那小媳妇式的羞涩,也叫在场的暂二十三师官兵们的心脏又坐了一次过山车!
出于对自己的师座近乎盲目的崇高,满面通红的李知节只恋恋不舍的看了俏脸还在清一阵白一阵的钮碧影一眼,就回身去‘安抚’那些燥动不安的宣传队员去了。
林子岳笑着瞅了瞅女孩的胸前的标识符:“钮碧影?你是满族人,老姓是钮古禄吧?听你这口音是张垣人吧!”钮古禄氏是女真人数百个姓氏中最苦老的一个。在满语中的钮古禄的意思就是狼,狼也是这个钮古禄部落的图腾。大名鼎鼎的和坤就是这一族的人。前清覆灭后,汉人气势大张,失去了政权的满族人一度非常惶恐,惟恐被清算出关时所犯下屠杀近千万汉族民众的老帐,纷纷自改姓氏,以标榜其早已汉化。而钮古禄氏的族人就是那时或改性为钮、或改姓狼的同音字郎的!
“我是满族,家是在张垣!”被林子岳无崖岸自高的气度所慑,惊魂未定的钮碧影老老实实的答道。当然,林子岳这种气度是久为上位者的经历后天煅造出来了,跟那种虎躯一震、八方来降的先天王八气完全是两回事。说起来林子岳能给人的压迫感还很弱,可用于震住一个离家从军不过几个月,又正处于冲动过后的后怕中的小姑娘,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觉得自己前一句的口气太软的小姑娘又凶上了“林子岳!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打抗日同盟军?是不是你也怕了日本人,当了汉奸走狗!”
“抗日同盟军早不存在了,只有所谓的反蒋讨贼联军!”在稚嫩却真挚得不含一丁点杂质的指责面前,林子岳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的述说着:“你也好、我也好,这里的所有人也好,刚经历的都是一场内战。我们都是堂堂正正中国人,所做所为也都是为是积弱以久的中国能富强起来。可我们却在对时局判断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当这种分岐上升到一定程度,彼此间就得刀枪相向,这里面无所谓对错,是非公论都得有后人来评说。而且,这评说还会随着时代的更替而变幻,叫后人们在读到这段历史时大多会无所适从、莫辨东西。”
尽管,钮碧影听得似懂非懂,可从林子岳话语所透出来伪装不来了的沉痛及那种深遂仓桑的历史感,却仍把她原本浮澡心气感染得平和了不知凡几。心境一平和,先前过于激动的钮碧影对处界事物的感知也就恢复,这一恢复不打紧,空气中刺鼻以极的血腥味却刹时在小姑娘的胃里掀起一场大浪。哇的一声,小姑娘就吐了站在她对面的林子岳一身。
她这一吐还就没完了,最后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这谈话也就没法再继续了,林子岳赶紧让两个卫兵把钮碧影送到师部卫生队去。
少时后。
林子岳对一个曾消失了一会,现下又去而复返的参谋问道:“你问清楚了,那小子是怎么开的窍!”
那个参谋忍俊不禁的答道:“问了!师座!知节那家伙还真是个怪物。他说讨贼联军白天喊话那会,他光听了人家的声音就喜欢上了,还老想着人家该长得是个什么样。后来一见这女孩他不知怎么了,就觉这女孩是那个让他陶醉的声音的主人,可他又不敢确定,直到……。”
林子岳中途插话道:“直到这小丫头对着我吼了一嗓子,他才确定人家就是他幻想对象,又怕我真把那小丫头给乍的了,这才急着冲过来英雄救美!”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怕是不成的!只凭声音好听就决定跟谁过一辈子,这也太儿戏了!对了!知节除了说他喜欢这个女孩的声音,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女孩的声音,让他心里很舒坦,舒坦得就象在家那会一样!”那参谋是随口一答,林子岳听得却是心弦一紧。他懂得内心的安宁,那怕是一时一刻的平静,对时刻活在仇恨中的李知节,怕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了:“你去告诉严参谋长,让他好好安排一下,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钮碧影给我留下!这个女孩可能对知节的人生很重要!”
“是!”那参谋边答,边在心头对李知节又羡又妒,为了一个可能,就改变原定一个不留的计划,师座也太偏爱李知节了!
那参谋刚要转身,又被林子岳给叫住了“噢!对了!你跟知节是一个乡的人,又都是我的卫兵出身,你去给他提个醒,人我是帮他留下,可要想娶人家全得靠他自己去追去求,他小子要乱来一气,看我不骟了他!”
那参谋刚走,林子岳副官就上前劝道:“师座!这的味也太大了。再说,秦委员也派人来催了好几回了,你还是回师部吧!”
“要回师部你回!”林子岳一口就把他的副官给顶到了南墙上。
不敢再劝的的副官都退到了一边了,还心有不服的小声滴沽道:“两军交战,你不杀他,他就杀你,用得着愧疚嘛。要是咱们被讨贼联军打败了,他们能挖个坑把咱们的兄弟埋了就不错了!”
他哪知道,促使林子岳做这么多事,并不光愧疚,准确的说愧疚在其中只占三分之一的份额,更多的原因还是林子岳觉得做为曾经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流过血拼过命的勇士,这些阵亡的讨贼联军官兵有理由得到最起码的尊重,一口厚一点的棺材、肢体完整的入殓,一个体面的军人式葬礼!
林子岳的这种跟这个时代不合拍的想法,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只是大家都拗不他罢了。公然唱反调少是少,可也不是没有,那位北平军分会的秦委员、秦中将就是一位。
白天莫说人,黑天别说鬼,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了!瞧!那坐着汽车朝林子岳所在的地方赶过来,不正是秦中将本人嘛!
(下周上强推,到时更新多起来的,请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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