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千古恨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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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都没人信,林子岳好歹也在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里厮混了四个月了,地位也相当高,可蒙这位被时人品评为貌似刘备,才如孙权,而志比董卓,诈如吕布,运只袁绍耳的冯老将单独召见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以往更是连话都没交谈过几句。跟这个时代大多军阀一样,对‘消化’别人的部队有着浓烈的兴趣的冯老将,之所以会表现得这么清净无为,固然是碍于林子岳在抗日同盟军半主半客的特殊地位,更多只怕还是不愿跟少帅翻脸。说到底时下的大半个华北还姓张,且到目前为止对日本人的入侵有切肤之痛的东北军,在对待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比‘中央’、比晋绥方面都要来得温和的许多!
从表面上看冯老将跟往日并没有丝毫的不同,仍是身着无军衔标志的粗布军装、脚踩鞋面快磨穿的步鞋、赤着满布茧子的大手,嗓门也依然洪亮,假若不是这位第三个被美国时代杂志用做封面人物的中国人(前两位为吴佩孚、最高当局。)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惫、颓废的话,没有人能想得到,五十一岁的基督将军正面临着前所未遇的空前危局。
冯老将对林子岳很亲切。当然,这个很亲切是打上了重重冯老将个人烙印的!冯老将躺在一把破藤椅上频频发着问,象个哨兵一样立正站在冯老将面前的林子岳一句一句的作着答。这可是老西北军的十三太保一级的人物,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天上的乌鸦比日本人的飞机多多了。然而乌鸦能把屎拉到人头上的概率却是很小很小的。以此类推飞机投弹时,能命中的机会就更小了。所以说,日军的飞机是一点也不可怕的,你们会让日本人炸得焦头烂额,那全是因为你们被飞机吓破了胆的缘故!”当听说东征军在战场上的伤亡有很大一部分是日军航空兵的狂轰滥炸所造成时,冯老将如是教训。
林子岳口中咐和,心下却极不以为然:‘在强敌面前保持自信、无畏的心态,本身是没错的,可是对现代化武器的威力轻视至此,那就是对官兵们的生命的不负责任了!”
其实,林子岳是错怪了冯老将,对于争霸逐鹿的本钱士兵,冯老将还是很珍惜的。他会持这种让林子岳觉得荒谬的观点,一半是由于从晚清一路过来的冯老将,在军事思想上已然落伍,对飞机之类新式武器的性能缺乏理性认识,一半也是因为西北军的武器装备一贯落后,胜仗都是靠将士们拿血肉拼出来的,为巩固军心计,自觉不自觉的贬低对手拥有的先进武器的杀伤力,也就成了冯老将的一种惯性思维。当然了,这种驱兵如羊、莫使其知之的愚兵政策的副作用也是很显著的,中原大战时,中央军出动空军助战,西北军阵营内的第四路军樊钟秀部首次见到飞机俯冲炸射,惊恐万状,冯老将就是用今天对林子岳的这番说词稳住了第四路军的军心,结果是几天后第四路军又逢中央军的空军轰炸,官兵们都不躲避,竟被炸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总指挥樊钟秀也被当场炸死。
两人的思想分岐如此之大,这谈话的效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让林子岳更为不解的是,自始自终冯老将问的都是些东征军、第七军对日作战的具体情况。
无意义的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以至于林子岳不得不时常用些小动作让自己的身体摆脱酸麻!
此后,林子岳又陪着冯老将吃了一顿只有白菜、豆腐、小米饭的晚餐,方被获准离开。
从冯老将的私宅出来,林子岳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不再在张垣城内找个公馆安家了,而是让全家上下都住到兵营里。经过了那么多风雨后,任他再一心为民族国家着想,自我保护意识却也不能不为之水涨船高。
当晚深夜,位于才安顿下来的同盟军第七军军部核心部位的林子岳的新家。
被云收雨歇后的满足,衬得愈发诱人的李玉芙,侧着硕大的肚子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呢喃细语道:“老冯要开溜了!”
林子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可是冥思苦想了许久,又结合了后世的历史记载,才想到冯老将会今天既只字不提张垣正发生的一切,又没半点也会为难自己的用意,是为了给那些自以为对冯老将的脾气了如指掌的老西北军将领们,造成一个他已对冯老将有所承诺的深刻印象,从而为冯老将再次下野争取几天准备时间。可李玉芙却是听了林子岳说了他今天晋见冯老将的情况,只略一思索了一小会,就一语道破了个中玄机!
“玉芙!从今往后,我让他们把所有与有关政治的文件,都原样照抄一份给你,你有空就多看看,我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你多给指正指正。”林子岳的奖赏引得李玉芙大发娇嗔:“你不怕人家说你后宫用事,说我牡鸡司晨!”
深知害怕因过于精明强干,而令自己产生忌妒、厌恶,最终导致夫妻失和,都快成了李玉芙的一块心病的林子岳,斩钉截铁的说道:““玉芙你我夫妻一体贵在同心。政治上你是比我强,这没什么好忌讳的,谁要愿意嚼这个舌头,就让他嚼去好了,咱们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嘴活着!玉芙,你还是先说说,要是给你不幸言中了,咱们当何去何从!”

“是啊!你对抗日同盟军已然是仁至义尽,还为国家保住了那么大一片国土,怎么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下面,也该为这几千兄弟,为咱们这个家打算打算了!”白了林子岳一眼后,李玉芙才扳着手指算道:“现今晋绥军的好几个军都压在察绥边境上,再想偷偷去后套肯定不成了。有多伦的事情在先,现在再投中央军只会被人视为色厉内荏的反复小人,以后也很难得到重用。冯老将一下野,抗日同盟军在政治上就成了孤儿,其余部如果不肯承认现实归附‘中央’,便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全军北上察北背靠俄国,拿热北日伪军的开刀,继续高举抗日大旗。要么就是另寻出路。”
林子岳闷声接道:“去察北怕没多大可能!察北地广人稀,又全是蒙古部族的地盘,数万大军挤到大漠荒原上去,一应军需供给都很难筹措,日本人只要稳守防线,一两个月下来,你自己就得把自己拖跨了。再者,他们要是真是打背靠俄国的主意,史大林最有可能采取的举措,就是拿他们当筹码跟‘中央’做政治交易,以图能从中国身上再割下几块肉来。老西北军跟俄国人打交道也有年头号了,大多数将领也都明白了不管是什么意识形态当权俄国都是一个能把国际协定统统理解为‘临时策略’的纯利益国度,这个坑他们不会跳的。你所说的另寻出路?无非是以武力与‘中央”相对抗,就是投身内战了。国难当头,还热衷于自相残杀、党同伐异,这种事我是不愿参和的。”
李玉芙击掌言道:“那么咱们就只能东归了!”
“东归?”林子岳正沉吟间,门外就响起了报告声。
一丝凝重同时出现在林子岳、李玉芙的脸上,让下面的人这个时辰还敢来相扰的,绝不会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
“子岳吾弟钧鉴:今时势已变,弟再留察省于已于国于东北团体都已有害无益,当择一适当时机,速携朱公(子桥老。)东归。另吾弟于国存多伦之壮举,愚兄闻之甚慰,诚我东北军之光荣,尽显我关东男儿之磊落也。待吾弟部回师北平,兄当亲为弟接风矣!兄汉卿。”其实,林子岳心中雪亮,少帅会对多伦之事甚慰的真正原因,怕还不是于国存地之功,多半是由于他拒绝了‘中央’所开出的优厚的收编条件吧。就算少帅与最高当局换了金兰谱,东北易帜以来,少帅又在许多大事上又唯南京之命是众,可少帅始终是东北军的统帅,东北军终究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军事团体,对于‘中央’不打招呼就借机招揽份属东北军一系的林子岳部的举措,又怎会没有不满情绪。可这并妨碍他下决心照少帅所说的那样去做。
“东归!”还是那两字,可这一刻的林子岳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三天后,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师以上军官大会在张垣召开,在会上冯老将宣布:鉴于同盟军各方面都已濒临绝境,他本人却又无力扭转之,兹决定自卸同盟军总司令职务。同盟军总部也将撤销,总部人员即行解散。而同盟军所属之各军、各师中不愿再干下去的,可以于现驻地等待‘中央’编遣。不甘心被‘中央’编遣的,今后当归方正武将军统一指挥。
此言一出,吉石五、汤大虎、刘桂堂等与‘中央’素有积怨的将领,就表示愿意服从方正武,继续把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这面大旗打下去。方正武也当场宣誓就职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第二任总司令。
而以佟捷三为首的二十九军一系将领和那些察省地方武装首领也表明了他们愿意听候‘中央’编遣的态度。
剩下还有为数不少的将领一言不发,别人若问急了,也只说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这其中便有林子岳在内。
会议一散,素来雷厉风行的冯老将就向全国发出了内容为:“自即日起,完全收缩军事,政权归之政府,复土交诸国人,并请政府即令原任察省主席宋哲元克日回察,接收一切,办理善后。”的通电。
又过了两天,冯老将带着卫队团、军官教导团离开了张垣,回到山东泰山脚下做寓公去了。
就在濒行的前一日的晚间,复土之心不死的冯老将,还召集抗日同盟军将领中的老部下二十余人话别,倡议成立了抗日救国同盟会,志愿参加者,插血为盟,向国耻地图(用红颜色在地图上标出几十年来被日寇侵占的我国领土,上写“还我河山”四字)宣誓,作为分手后各自努力奋斗的共同目标!
也在冯老将启程前的那一晚,深恐防夜长梦的林子岳带着部队护着子桥老抢出了多伦东门。
一路疾行的第七军,不!眼下就得叫热河独立第一旅了,不几日就进入了河北境内,到了这时,林子岳才算松了口气。此时的林子岳不知道,他跟抗日同盟军的的缘份还没尽了,过不多久,一件让人永生难忘的揪心事,就会降临在他和他的兄弟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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