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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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一间间黑乎乎的学生寝室,偶尔有微弱的光芒在闪动,也许是有人在点烟,有许是有人在开手电看学生不宜的书刊,也许有人在小台灯下写一封情书,也许有人在烛光下忙于准备考试,各式各样的光芒,也有各式各样的生活,但,谁的生活能比我更多彩多姿?惊心动魄?
天空如漆,几点星光,半幅残月,灰暗的浓云重重,天地之间十分寂静,有冷风清净,有野鸟无声,还有一个我孤单独行。
我在照亮我走过的路痕,从不回头,只有夜阑人静,千般幽思,万种柔情,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我的影子在引导我,我默默听着自己淡淡的脚步声。
孤独抑或也是一种自我的浪漫,让人愉快而优越,让人智慧而高贵。
人或许本来就是天地间的一个人,有时伟大,有时卑微,我们都在受别人影响,也在影响别人。
不为谁停留,或许,也是一种多情?
珍惜回首那擦肩一瞬,就是美丽的永恒?
忽然回忆起那一夜,中学学校停电,一片漆黑,恐慌中充满刺激兴奋,教学楼顶楼上唯有一间教室蜡烛亮了。
有个白毛衣长头发女子在窗户上惊鸿一闪,令人新奇窒息,对面我们所在的宿舍楼万籁俱寂,这时亮烛的教室飘出一首凄美浪漫的歌曲《深情相拥》(张国荣、吴倩莲《夜半歌声》)。宿舍一片哄笑,觉得这首歌名既应景又合情。待静下来大家纷纷惊愕相顾,因为唱歌的女子唱得太好了,情深意重,天籁之音,我激奋的冲下宿舍,跑到教学楼下,仰望楼上对唱男声。两楼哨声采声一片,我心里又激动又感动,心想我就在今晚化身宋丹萍吧,楼上的你就是童若凡。
(男)不愿放开你的手此刻可否停留
爱的乐章还在心中弹奏今夜怎能就此罢休
(女)我的感受与你相同不愿陪月儿般滑落
(男)对你的心有星辰来为证爱如风云翻涌
(女)再次深情相拥时间这一刻停留
(男)千万不要开口再对我说爱情只为今夜不走
(合)既然相信会有思念的忧就让你我俩长伴左右
(女)我的感受与你相同不愿陪月儿般滑落
(男)对你的心有星辰来为证爱如风云翻涌
(女)再次深情相拥时间这一刻停留
(男)千万不要开口再对我说爱情只为今夜不走
(合)既然相信会有思念的忧就让你我俩长伴左右
楼上的她没有露面,却惊人的默契,我们在音乐和电影的氛围中陶醉、欣赏、倾诉,象两个沉睡了很久的孤独灵魂,心心相印,相互呼应,象一片羽毛和一缕薄云,相依相偎,相慰相亲,相爱相慕。
心和情都得到净化,感与赏都得以舒张。
我至今没有见过那个女子。
今夜想起那晚,一丝怅惘,一抹微甜。
我一感伤,情不自禁的对着残月低低唱出声来:
只有在夜深我和你才能敞开灵魂去释放天真把温柔的吻在夜半时分化成歌声依偎你心门
我祈求星辰月儿来作证用尽一生也愿意去等总会有一天把心愿完成。。。。。。
灌木丛中有人语,抬头惊顾。
我也唬了一跳。
那女子鼓掌道:“唱得真好!我还以为是谁的收音机在响。”
我和她一起呆住。
黄小静?!
旁边那个女生矜持的笑。
黄小静低叫一声,欢快跑来,一下抱住了我。
她的双手挂在我的后颈上。
我大吃一惊。
黄小静娇笑说:“刚刚正在说你!你是千里耳吗?还是有心灵感应?你怎么正好过来了?是不是来找我的?”
我几乎晕厥。根本分辨不清她到底想问什么,被她无数个一厢情愿的问题轰炸得头昏眼花,也被她毫无顾忌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我苦笑自语说:“唱歌都能唱出你来,看来确实有缘分,相当于倩女幽魂。”
黄小静说:“我真的感动。”
她扭头对她那女友说:“你看,他来找我了!”颇有几分得意洋洋。
那女友很尴尬的害羞微笑,说:“你们在这呆吧,我先回寝室。”
我只能说:“我送你们回去。”
我一脑子问题,最后问:“你们两个女生这么晚跑男生宿舍来干嘛?”
黄小静抱着我手臂说:“我们吗?——半夜睡不着,出来聊悄悄话,越走越远,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正想回去呢。”
她挺自以为是的满意的盯着我,好象我是她引以为豪的作品,我悄悄腾出一只手来抹头上的汗。
她从自己兜里掏出手绢递给我。
那女友好奇的望着我,我不能拂逆黄小静的面子,于是接过来,攥在手里,不准备用。
黄小静说:“我给你擦!”
她夺过手绢为我抹汗。
我抓住她的手,她笑嘻嘻的望我一眼,月光下很甜蜜很温柔的样子。
我刚想放手,她已经先松开了,她终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你自己擦吧?”
我暗叫阿弥陀佛,她一边很紧的攥着我的臂膀,一边一踮一踮的很有乐趣的埋头歪歪斜斜走路。
那女生偷偷看我,一面悄笑。
走到她们楼下,那女生笑说:“干脆叫他一起上去吧!”
这是句玩笑话,黄小静就算再大方也羞于赞同。
哪知她说:“我不怕,就怕他怕。”说完转过脸很挑衅的望我笑。
我只能承认自己确实怕得厉害。
黄小静格格笑道:“和你开玩笑的啊——你真想?你想得美哦。”
我只好否认自己这么想过。
黄小静说:“你专程来找我,总带了礼物的吧——我没法陪你太久哦——你要来又不早告诉我——等会你住哪?”
我脑袋象气球似的越变越大,象被人当球似的在使劲吹涨,只看见她笑眼盈盈,小嘴叽叽喳喳,越说越快,一大堆句子象无数座翻滚列车在我面前横翻竖滚,直上斜下。
她女友终于不耐烦了,说:“小静,快点。”
她嬉皮笑脸的说:“再等会儿再等会儿,一会就好。”
我终于打断她的话,问:“这么晚你们能进去吗?”
她得意的说:“可以啊,我们有钥匙。和守门那婶婶借的——可惜只有一把,她叮嘱我们不能多配——不过今天她答应我们等我们到十二点半的,现在几点——哎呀已经十二点二十七分三十四秒了!”

怪不得!
我豁然开朗。
她下了决心似的对那女生说:“你先进去,给婶婶打个招呼,我最多耽搁十分钟。”
那女生说:“可能不好吧?”
她说:“你别管,听我的,快去吧!”
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到路旁一棵大槐树下的阴影里。
她扬起脸,双眼如两点夜星,主动牵我双手。忽然很温柔平静的说:“你真是来见我?”
我苦笑着说:“也算也不算。”
这本是个敷衍的答案,没想到她说:“好啊,我就当你是!”
我觉得自己冲动一次,等于捅马蜂窝了,心里后悔不迭,如果她是假还好,万一是真呢?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说清楚。
我问她:“你知道有一个系上的女文艺部长吗?”我问得很含糊,但估计她应该能懂。
她应该知道,她忽然笑意淡了,略微低了头,她温暖的小手也松了些。
她说:“怎么?”她的声音里居然有些幽怨。
我说:“你应该知道,我和她没什么,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不知道我怎么影响到她了。现在,等于我把人家毁了。”
她第一次很成熟的低声说:“我知道。”
我说:“所以我不希望把你也毁了,你能明白?”
她抬起头,有些质问的说:“关键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芳芳喜欢你?”
我心里一痛,沉默片刻,说:“我知道。”
她有些仇视的望着我,说:“那你干么伤害人家?”
我叹了口气,说:“小静,你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么简单。”
她还是很不满的看着我,好象同为女人,要替对方讨个公道,她说:“是你想复杂了吧?”
我有些烦,慢慢放了她手。伸手摸烟,可是左掏右摸,找不着火机,我烦躁的把烟往地下一摔。
我说:“譬如那个男生,他喜欢你,可是你们没法在一起。。。。。。”
她恶狠狠打断我的话,争辩似的说:“可是我并不喜欢他!”
我笑了,说:“你应该喜欢过他,可是后来你们性格不合适,所以才不能在一起。”
她死死咬着下嘴唇,眼睛赌气似的斜盯地面。
我说:“我和芳芳也一样。我也曾经喜欢她,现在也许也喜欢,只是不能发展成男女朋友。如果我现在去找她,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未来我们又分开,你觉得是不是更伤人呢?”
她没话可说,一会她开始笑,边抹泪边笑。
那是又高兴又难过的心情,我小时候有过那种感受,我告诫自己——她的心理还只是个孩子。
她嘟嘴说:“我觉得你说得一点都不对,可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分辨。”
我笑了,说:“快去睡吧。”
我转身就走,她忽然重重一跺脚,喊道:“姓杨的!”
我回头愕然说:“怎么了?”
她赌气似的恨恨跑来,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好象我是个没有兑现诺言的大人,她是个不依不饶的孩子。
她一边抓着我衣角一边生闷气。
我心一软,笑说:“你快回去,我知道你没生我的气,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你是个好姑娘。”
她嘴一弯似乎想笑,可是泪水却先滚落出来。她没有去擦,只是闭了眼,扁着嘴,泪水一串串流过面颊,滴落地面,伤心极了。
我想起正抓着她的手绢,差点又据为己有。
我给她擦拭泪水。脊背发麻,觉得这下我们等于在全校女生面前公开缠绵。
我和她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夜风冷冷,黑云悠悠。身侧是两层黝黑的高宿舍楼,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凝视着我们。
我把她拉到老树下暗处,她闭上眼象盲人似的一步步很慢的走。
两只小手紧紧抓住我手臂,掐得我皮肉生疼。
我很无奈的盯着她。
她终于带哭腔问:“那你和我怎么办?”
我再不敢说重话,当务之急是怎么哄这难缠的小姑娘回去睡觉。
我笑笑:“好好睡一觉,如果明天你恢复了漂亮,我就告诉你答案。”
她含着泪眼翘着嘴看着我。
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老是哭的姑娘的。”
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我觉得这次自己好象占尽了主动权,可是居然就和没占到一样。
我终于得出个重大的论断,我这人,没有感情原则,不适合谈感情。
我哀求她:“好妹妹,你回去吧,我要去睡觉了。”
她有了点笑意,说:“你上哪休息?”
我说:“男生寝室,说好的。”
她说:“你不是走读生吗?怎么又可以住校?你家里不管你?”
我几乎再次喷血。“连珠炮”问题包又来了。
我很冷峻的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她拉住我,有点无依无靠、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说:“那你还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很克制的说:“明天再说好吗?睡一觉不就知道了?”
我已经很理智的构想了下两种结局两种命运两种前途,觉得如果说:“是的。”
她会感动又一会。
如果是说:“不是。”
她就是感伤一会。
哪知她说:“你困,你回去睡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想。”
我叹气说:“这样,你回寝室去休息,我在这棵树下睡一觉明天告诉你。”
她终于展颜一笑,说:“那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明早一早你来找我哦!”
我欣喜若狂,说:“好吧!一言为定。”
我半扶半推把她送到门口,她转过身来,黑黑的眼睛泪眼乍干,凝视着我,我毫不犹豫的说:“明天见!”转身就走。
她一把抓住我,很不服的说:“你把你传呼留给我!”
“为啥?”我大吃一惊。
“万一你明天骗我呢,或者忘记呢,这个就会让你想起。”她一边抽泣一边自鸣得意。
我已经崩溃了。
我留下抵押物传呼,飞一般逃了。
别说是传呼,就是让我留下手机、钱包、什么值钱的我也毫不犹豫的留下了。
这小孩怎么会这么厉害?
简直把我算死了?了如指掌还是怎么地?
我悻悻的边想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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