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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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着澡,浴室很整洁,令我刮目相看,老实说我原以为她们这种小孩在外租房,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到处一团混乱,没想到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稍带家的温馨,令我心情终于一松。抬头看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室内芳香,想起这是她的沐浴之地,有些暧昧,不禁拘束。
一身干衣,头顶犹湿,姜媚忙上忙下去找电吹风,吴佳在精心调配刚买回来的药,周曼霞面朝里躺在沙发,露出后颈一段若隐若现的粉白,遮盖在几缕乱发下,陈重关切的握住她的手,一脸痛惜委曲求全的坐在一旁,连我们想抽根烟也被他阻止了。我们余下三兄弟相对苦笑扁嘴,知道老大此刻脸上痛楚,其实心里如蜜。
我在寻思脱身之法,铃声忽响,我从湿衣里摸出湿漉漉的手机,瞥眼看是胡莹,心里先“咯噔”了一下,尔后避开大家去接。
我站在湿润清新的夜风里,姜媚的阳台四处漏风,一看就知道她这个与人合租的房屋缺少男士,遗了粗活无人打理。
我瞅着阳台上唯一的一盆丑陋的小仙人掌,满脸严肃,怕他人误会是胡莹打来。
胡莹声音很平静:“你躲起来了?”
我挺胸说:“我干么躲?——这个,你现在在哪?我老师呢?他们不在你身边?”
胡莹轻轻一笑,有些象冷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干扰性问题:“你放心,我不敢再纠缠你了。”
我心一软:“是我纠缠你吧?”
胡莹叹了叹气:“你真伟大,总是把不利的推给自己,谢谢你,我知道,是我孔雀开屏。”
我忽然有些急,担心失去,虽然我也不愿意拥有,不过,胡莹的这种忧伤消沉的口气,为认识她后初次仅有,我心里忽然沉沉的,有丝烦躁的不安象毛毛虫粘在后颈,令我想狂乱的搅开扔掉。
我象个悯世的看破红尘的老人一样悄悄叹了口气,强自振奋精神:“孔雀开屏——是张飞的谜底吧?我记得孔雀关屏的谜底是关羽,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不对?”
我当然知道俗语的“孔雀开屏”是指“自作多情”。
胡莹完全不管我对话题的乾坤大挪移,继续平静着:“我真蠢,喜欢上一个伟人。不过我他妈真不明白,你这人好象就是为那个死了的人订做的,你准备守节下去?终身只爱她一个人?”
我心腾地一跳,不是因为她如此温柔的口出秽言,而是为她所提到的那个死去的人。
我怔怔很久,吐出一句:“请你不要再提到她,否则我挂电话了。”
那边静了一会,很小声的说:“对不起,我是口不择言了。”
我想问是谁告诉她的,后来想起谁告诉她的并不重要,甚至她的态度也不重要,李丽秋即使在生,我能要求别人一定要按我的标准来对待她么?即使我能用我的所有来扞卫公主的生命和尊严,又能怎样?她依旧被夺去了生命。如果强要算应该是算到许建明身上,可是他已经在等待法律的制裁,而且,如果公主没有心脏病,会猝然离世么?连章辉那样刚烈的人都没有认定许建明是仇人,我能么?那么,我该仇恨的应该是什么呢?怨天怨人?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
我何必用对胡莹狂怒的方式来表现自己在乎李丽秋?那不是表演么?给谁看呢?给自己么?
可是我一直知道,自己很在乎公主,并不因时空的转换而转换,甚至不因为生死而改变。
她一直在我心里,是个得不到的人物,或许,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这命运就已经注定。
我在乎的,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男人的这种心理,一定是一种贱么?难道女人就没有么?
《桃色交易》里,黛比。摩尔被两个男人深深喜欢,一个是她贫穷平凡的老公,一个是风度翩翩的年轻富翁。老公为了富翁的赌约——用百万美金换取妻子一夜而出卖了她,虽然她本人也同意,而且还力主丈夫一搏,大家相约从此不提那个赌约,可是就是那张支票,击破了两人自以为牢不可破的贫穷而简单的爱情。当然,结局皆大欢喜,他们又挽回了爱情。
我欣赏的是那个愿意付出百万美金买梦中人一夜的富翁,他有着魔鬼的能力,当然,也有着天使的心灵,因为最后,他把自己的这个梦中人完整的还给了那个知错的丈夫,把怅惘留给了自己。
他其中一段台词是:“小时侯家里很穷,我必须每晚赶地铁去上班。一次我在月台见到一个女孩迷住了我,我跟随她上了车,她从车厢对面看着我,我还记得她的上领口扣子扣得很紧,她下了车,对我一笑,我竟然没有勇气上前。以后每个星期,我每晚那个时候都去同样的月台去等她,可是一次也没有看到,直到现在——呃,我不知道她的姓名。”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如果再遇到一个我喜欢的女孩,我一定不会放弃,哪怕放弃所有——所以今晚,只有我和你。”

很缠绵悱恻的情感,我常常郁闷编剧为什么不能创造奇迹以至双赢,我喜欢大团圆的片子,有人说演悲剧不易编喜剧更不易,我觉得悲剧很易因为这世界悲伤无所不在而喜剧非常罕见,尤其是能多赢并笑到最后的那种,如果人期盼了一生,笑中有泪,泪中有笑,等到的居然还是一个悲字,那人生有何意义?
要让观众笑起来自己必须先笑,可是我即使笑到最后,仍然听到一路哭声,我的笑容又有什么意义?
我问她:“你现在好么?没感冒?”
胡莹声如蚊蚋:“很好——你能过来一趟吗?”
我回脸看了看身后一屋人,都在故作若无其事。
我搔搔脑门:“你——有事吗?”
胡莹又尖锐的问:“即使有事你也不来吧?”
这个问题很难,我喘了口大气,松弛自己笑笑说:“我在给自己找来的理由呢,可是这里一堆朋友,我还没想好。”
胡莹冷冷说:“没有理由就不用找理由吧,直接离开就行了。”
我为难的说:“他们会怎么看?”
胡莹说:“是你觉得值得不值得的问题,不要推给别人好不好?如果真是他们反对,你觉得很难,把电话递给他们,我给他们说。”
我们等于在玩跷跷板,一上一下,把问题推来推去。我知道她是个一意孤行的女人,而且害怕她对所有人都一意孤行,那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我担心没有人对她尽责任,可是我呢?我这样做是在负责么?
是不是当我垄断了所有的责任,我也就想垄断别人所有的感情?
我对她,到底需要负多大的责?我们是朋友呢?还是什么其他关系?
我所负的责任,是不是已经超越了朋友之间的责任?
假如我享有引导安排别人心态和思想的权力,是不是就要承担对应所负的责任?
一边是友情,一边是辨不清滋味的感情,我作何抉择和分配?
我替自己冷静想了想,权当作了一回自己的经纪人,我想从他们之中得到什么?或给予他们什么?
是不是想得到的已经得到,我只想给予呢?
可是,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胡莹需要我过去,他们需要我干什么?
这里恐怕只有一个人需要我留下,就是吴佳。
我对胡莹说:“你等我一分钟,我问问他们。”
胡莹干脆的回答:“好。”
我走进屋里,周曼霞已掠着头发坐起来,带着羞涩,冲我笑笑,陈重在给她吹凉药水,其他人一脸凝重,故作关怀紧张,姜媚冲我眨眼:“聊情话去了?情人催你?”
她不知道今晚前奏,不然她一定会很准确的料定与我通电话的人是胡莹。
吴佳关切的问:“家里催你回去?”
我感激的望她一眼,满口称是。
吴佳说:“那你先走吧?这里不用那么多人的。”
她象个通情达理的女主人,而且显示了高度的信任,和刚才对姜媚事件的武断判若两人,我半信半疑的打量她。
钟岳阳很遵守家里的作息时间,也看看表说:“真的差不多了,这样,老大和二哥留下,待会送她们两位女士,我和四弟先走。”
大家同意,于是我们和众人作别。
我看着吴佳很歉意,她默默的看着我,微笑得没有破绽的说:“慢点走,路上注意安全哦!”
姜媚含着不知哪来的棒棒糖一脸甜笑:“四哥慢走哦,你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哦——我对你有恩哈。”
我一阵脸热,只好点头。
掩上门之际,吴佳忽然凑到门边:“其实我知道刚才不是你动了小生姜。”
我感激加惊喜的一笑,她继续说:“其实是我——记得下次讲完鬼故事哦!不然会再报复你。”
我瞠目结舌,她已飞快的掩上了门,门里一声“拜拜,慢走不送!”
我带着迷惘的笑傻傻和钟岳阳下楼。
雨已停了,他和我并肩无声而敏捷走。我侧脸几番,他很专心的走路,又似乎心事重重,我忍不住问:“说点什么吧?”
电话响了,一看是胡莹打的,我只得走开去接。
钟岳阳一旁苦笑:“我还能说什么?冤孽啊!”
这头我喏喏答应,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我知道,刚才和他们打招呼,我忘了时间了,一分钟和五分钟没什么区别吧?好了好了,我一会就来,你在哪?”
答案让我吓了一跳:“我自己在锦江开了个房,没和你老师他们在一起,他们不知道,你来的时候记得别让他们看到。”
我心砰然,刚换的衣服后背又湿了,不及问她为什么要躲开热情帮她的小丽子兄妹:“你在哪个房?”
那头顿了顿:“你要来?你说的哦,我最后等你一次——他们在七楼,我在二楼——2046号房。”
2046号房???
我似乎被雷电击中,心脏一阵绞痛,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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