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斩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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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二十七日,毛文龙到了宁远,受到了袁崇焕的殷勤有一点,就是袁崇焕绝口不提海禁的事儿。
袁崇焕不提海禁的事儿是有道理的,因为走私本就非法,军队走私那自然更是非法中的非法。
以前是因为东江的情势特殊,所以朝廷才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袁崇焕已经答应按你提出的数额拨发粮饷,不谈海禁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过,这对袁崇焕正常,对毛文龙却不正常,袁崇焕可以不提,但他不可以不提,要不为什么来的?只是,现在提这事儿,袁崇焕答应那是情分,不答应那是本份,他都说不出来什么。
提海禁,毛文龙也不是毫无道理,军队的粮饷虽然有了,但还有那么多老百姓呢?虽然朝廷和袁崇焕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理会这些事儿,但这些事儿毕竟存在,提出来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毛文龙提出来,袁崇焕没有立刻就严词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在毛文龙离开的头天晚上,袁崇焕终于给准话了,他要去东江视察,然后再定。
这也合乎情理,毛文龙说出来什么,最后,两人商定,袁崇焕五月下旬启程赴东江视察。
这一,毛文龙来宁远,陈继盛没有跟来,因为既然毛文龙去了宁远,那陈继盛就要在皮岛坐镇。
搁别人,毛龙不放心。
毛文龙是五月十日回的皮岛陈继盛一说,陈继盛挺高兴,因为他虽然是毛文龙的亲信,但毕竟是大明朝的官儿,将来的指望最终还得落在朝廷头上,而不是毛文龙。
袁崇焕来皮岛可是小事儿。袁崇焕是顶头上司。更掐着东江地命门。自然要隆重招待。第二天。皮岛就动了起来。这既是为了隆重迎接袁崇焕。也是为了让袁崇焕看看。不开海禁不行地道理。
五月十四。晚。陈<盛被毛文龙叫到了帅厅。
毛文龙地脸很黑。陈继盛知道是为什么。
“你听说了吗?”陈继盛一进来文龙劈头就问道。
“听说了。”陈继盛答道。
“你怎么看?”
“大帅,这一定是女真人放出的消息,他们一定是怕了。”
想想也是,如果袁崇焕要杀他,那得是何等机密之事,怎么可能弄得街知巷闻,但这种消息听着就那么让人不爽。
见毛文龙的脸色还是没有好多少,陈继盛道:“大帅,您不必介意这种事您还是觉着不舒服,那到时不论去哪儿,您都多带些人不就得了。袁崇焕来这儿,他能带多少人?顶多也就一千多人。到时即便万里有个一,袁崇焕就是真有这个心,但看到您有了防备,那他也不得不放弃。”
这话在理,毛文龙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
伫立船头,袁崇焕极目远眺。
天海之尽头,海天一色;稍近些片片沙鸥起落。
洪波涌动,海风荡荡,吹拂着袁崇焕下的短须和鬓边的发丝。
山令人远令人阔,真是大好江山!为了这大好江山么都值了。眯缝着眼睛,袁崇焕沉静的目光追随着远处一只娇小的海鸥。
豪赌个豪赌接着一个豪赌,五年平辽是第一个豪赌在是第二个,而这第二个豪赌,实际上比第一个更重,因为一旦失败,后果要比第一个重的多。
入其军,斩其帅,说起来容易,但实际做起来那是凶险万分!可以说,双岛之行将是他生平未有之绝险,连当初的宁远大战都比不了。
为了不让毛文龙起,他此行只带了不到八百人,分乘了十七艘战船,而毛文龙来双岛见他,随行的兵力必然数倍于他,所以一个不好,就得在双岛上火拼。
一旦发生火拼,不管结果如何,这场豪赌他都输了,大明朝也就输了。
他输,意味着他死;大明朝输,意味着大明朝亡。
建奴不过是癣疥之疾,朝廷这样认为,他也这样认为,但和朝廷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癣疥之疾是极有可能演变成心腹大患的。
如果不能在内乱大起之前平定辽东,那这个癣疥之疾必定就会演变成心腹大患。
几乎所有的朝代,除了少数几个,大都亡于饥饿的百姓之手。仅仅在两三年前,他从家乡到辽东这一来一回,沿途所见,那种末世乱象就已必显。
到时候,如果朝廷坚持两线作战,那最后的结果他几乎可以预见出来。但如果不,如果朝廷选择与建奴议和,而且建奴也同意,那结果同样也不乐观。
议和成功,朝廷全力平定内乱,但能成功吗?如果不能往那些饥饿的嘴巴里填入可以为生的食物……
对朝廷平乱的效果,他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但对皇太极,他却乐观的很,他相信皇太极有很大的可能乘机把漠南蒙古收服,而皇太极一旦把漠南蒙古收服,那即使朝廷把内乱平定了,女真人也已然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心腹大患。
这些,他跟谁说去!
天是那样的蔚蓝高远,海是那样的辽阔苍茫,但,袁崇焕的眸光却渐渐暗了下来。
船队是五月二十五日辰时,自北汛口开洋出海,一路经大王山、风中岛、松木岛、小黑山、大黑山、猪岛蛇岛、虾蟆岛,而这一刻,离目的地双岛已经不到半日的路程了。
双岛是袁崇焕反复衡量后选定的地点。
双岛在三岔口和旅顺之间,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对现在的毛文龙来说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越安全。他带去了多少人,毛文龙可以一

二十九日下午未时,船队泊于双岛;稍后,旅顺游击毛永义率三艘战船前来迎候。
不用想也知道,毛永义绝不是现在才到一定早就到了,而且必定是把双岛里里外外清查了个遍。
岛上荒芜人烟,但却有座龙王庙,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建。第二天,三十日,袁崇焕登岛,到了龙王庙拜了龙王。当晚,毛文龙到了,战船六十七艘,军将三四千浩荡荡,煞是气派。
不论战船,还是军队,都是他们的近四倍,毛文龙还真是小心。
六月初一,辰时过,毛文龙来帅船拜见袁崇焕。
这第一次会面是纯礼仪的,毛文龙献上三桌酒筵,袁崇焕则好言答谢并约定第二天午时,袁崇焕上岛赴毛文龙摆的接风筵。
六月二,上午午时,袁崇焕准时上岛赴宴。
初三、初四,崇焕和毛文龙都有密会。其间,在不引起毛文龙怀疑的前提下,袁崇焕想尽各种办法,希望能与毛文龙达成起码的和解,但均告失败。不要说交权,就是袁崇焕提出的任何缩减权力的提议文龙都不同意。
袁崇焕决定动手。
袁崇焕没有在岛上扎,所有官兵吃住都在船上。初四晚上,与毛文龙最后的协商无果崇焕回到帅船。此时,二十几员亲信将校已经等候在帅厅之内们是被何可刚召来的。
看到袁崇焕的脸色,可刚心就一沉。
这件事的干系重袁崇焕保密那是保到家了,到现在为止了赵率教、祖大寿、何可刚和郭广四人,就是亲信如谢尚政等都一无所知。
袁崇焕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默默伫立片刻,袁崇焕扫视诸将,然后缓缓道:“明日,本督要除掉毛文龙。”
袁崇焕此言一出,大部分人神情跃跃,但也有些人非常震惊。
挥手止住了想要说话的人,袁崇焕道:“除掉毛文龙,本督心意已决,诸位不必再说什么。”稍稍沉吟了一下,又道:“杀毛文龙易,收复东江之兵难,如果不能顺利收复东江之兵,那本督之头就要紧随毛文龙落地。所以,明日之事,你们要切记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多杀伤毛文龙的部属。这些人每个在东江都有家人朋友,只要有一个鼓噪,后果就可能不堪设想。”
“大帅,封锁消息不成吗?”一人问道。
摇了摇头,袁崇焕道:“毛文龙来之前,一定做了布置,我们唯一的成功之道是斩杀毛文龙之后,能让东江军民理性行事,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我们绝不能给那些想鼓噪的人以任何借口,而这也就是说,要把真实的情况迅速让东江军民知道。”
诸将尽皆骇然,大帅这是在搏命啊!即使在双岛,所有的事情他们可以完全掌控,但皮岛呢?整个东江镇呢?只要有一个毛文龙的亲信大将叛反,那大帅就都难以交待。
待诸将稍稍平复之后,这时,何可刚走上前来,他对众人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相信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公布明天的详细行动计划……”
帅厅内,灯火皆无,袁崇焕一个人默默独坐,双眼睁得老大,里面放射出两道难言的光亮。
舱外,何可刚与佘义相对无言。海浪拍打着船舷,难以言说的压力像海潮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这一刻,他们面对的压力可能比袁崇焕更重,太险了!
许久,何可刚轻轻推开舱门,走了进去。
黑暗中,当袁崇焕的模样渐渐浮现在眼前,何可刚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这一刻的袁崇焕让他想到了宁远,想到了宁远危在旦夕之际,他偶然看见袁崇焕一个人时的神态。
“大帅,您睡会吧。”这一刻,勇武豪迈的何可刚说出了他一生中最轻柔的一句话。
抬眼看着何可刚,袁崇焕忽然笑了。
一瞬间,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幸福立刻淹没了何可刚。
“可刚,坐。”
“是帅。”
“可刚,还记得宁远吗?”袁崇焕悠悠说道。
袁崇焕提到宁远,又一个画面如刀刻般清晰地浮现在心头:当城池危在旦夕之际,城中士绅百姓痛骂大帅的场景;当努尔哈赤撤军之后,同样是那些士绅百姓,他们完全换了一副嘴脸的场景。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何可刚明白帅做的事,成功了万人敬仰,可一旦失败……明天,双岛又将是一个宁远,而且其影响,尤其是对大帅个人的影响,又要比宁远深远复杂的多的多。
海浪声声,两个人轻声地说着谈着……
晨曦破晓,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天终于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六月初五,袁崇焕再登双岛天的名目是较射给赏。东江军和关宁军比试骑术射术,胜者有赏。也就是在这个名义下,大批关宁军才可以随袁崇焕一起上岛。
霞光熠熠,天气好极了,袁崇焕登岸上岛时,毛文龙已经带着百余名亲信在岸边恭候。
看见袁崇焕的身影出现在船头,毛文龙嘴边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经过这三天的交锋,他的心里更有底了。虽然谈判破裂,海禁看来还得维持一段时间但解禁那是早晚的事儿,袁崇焕奈何他不得。
之所以不立刻解除,毛文龙觉得这纯粹是面子问题,只是袁崇焕一时拉不下这个脸来。今后,袁崇焕也将会和朝廷一样,对他只能拉拢,没别的辙。当然,花花轿子人抬人,袁崇焕要是上路,他毛文龙也不会过分。
毛文龙得意仅仅是因为现实的
还因为他让袁崇焕低头了,这种心里上的快慰简直无
较骑射的地点早已选好在东南方的一个山谷内。那个山谷入口有点窄,但里面很大很平整,足够上千人跑马射箭的。
明天袁崇焕就要走了个时候,毛文龙最后的一点戒心都去了。
主帅如此安心下自然更不会多操心,以致关宁军把他们和麾下士兵悄悄隔开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到异常。
既是较射给赏,那不让士兵进入,又没有毛文龙一方将领的命令,时间长了绝对不行,所以当谢尚政暗示隔离已经完成之后,袁崇焕原本明朗的脸容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袁崇焕的脸色了,毛文龙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他突然感到心惊肉跳。
“大帅……怎么了?”毛文龙有些:张地问道。
“怎么”脸色阴沉似水,袁崇焕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毛将军,敢问你是否是本督麾下?”
“是……是啊。”
“那为何不本督节制?”袁崇焕厉声喝问。
“这……”毛文龙张口结舌,答上来。
“本督节制四镇,前设江饷部,钱粮由宁远运来,亦无不便,但昨日好言相商,你却坚持要取道登莱,这是何意?后本督又议移镇,定营制,分旅顺东西节制,并设道厅,稽兵马钱粮,你又全然推拒,这又岂是属下所当为?朝廷于万般艰困之时,仍从优东江,费许多钱粮,但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朝廷,对得起这万民膏血吗?本督披沥肝胆,讲至三日,望尔回头是岸,谁知尔狠子野心,欺诳到底,目中无我犹可,圣天子英武天纵,国法岂能相容!”
“来人!”袁崇焕断一声:“把这贼子的袍服去掉,予本督绑了!”
毛文龙懵了,等他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已被绑缚在地,成了阶下囚。
“大帅,为何绑我?”反应过来后,毛文龙挣扎着,高声质问道。
毛文龙这一喊,那些被士兵团团围着的百余名亲信也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俱都跪倒在地,哀求大帅开恩。
这时,山谷外的喧沸声已隐隐传来,而且声浪越来越大。
眼角一立,袁崇焕厉声道:“本督说的已经很清楚,来人,请尚方宝剑!”
袁崇焕号令一出,一名中军应声而出,单膝跪在袁崇焕面前,双手高举过头,捧着崇祯御赐的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长三尺三寸,绿沙鱼皮壳裹着黄绫绸缎,看上去分外的庄严肃穆。
这个中军不是普通的中军人叫韩润昌,东莞人,是袁崇焕的老乡、朋友和亲信。韩润昌是袁崇焕最亲随的幕僚,崇祯赐的尚方宝剑就由他整天背着。
伸手取过尚方宝剑,稍稍注目片刻,袁崇焕高声道:“张国柄。”

“标下在!”旗牌官张国柄单膝跪地高声应到。
“张国柄,本督命你斩此国贼。”
“标下紧尊大帅军令!”
袁崇焕双手捧着尚方宝剑,轻轻放到了张国柄高举的双手里。而后,袁崇焕又道:“赵不歧,何麟图。”
“属下在。”
“属下在。”
水营都司赵不歧、何麟图越众而出,双双来到袁崇焕身前,抱拳躬身。
“赵不歧、何麟图,本督令你二人监斩毛文龙。”
四周刀剑森森,毛文龙的百十多名亲信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而只有毛文龙一个人在苦苦哀求:“大帅小将知错了,大帅开恩,开恩……”
一瞬间,袁崇焕犹豫了,但只是一瞬间。山谷外的喧嚷声越来越大,袁崇焕眉毛一立,厉声喝道:“斩!”
迎着朝霞,寒光一闪,张国柄抽出了利剑。随即道弧影掠过,毛文龙斗大的人头随之滚落尘埃。
毛文龙和百十多亲信入谷,但亲信不可能都来,那三千多士兵自然要有人统领。这会儿,见关宁军刀剑出鞘,不让他们入谷,自然知道出事了。
只不过,毛文龙和那么多人都在谷内,情形不明,他们也还不敢硬闯。
袁崇焕清楚间不能拖的太久,否则必定出事。
不理会谷外的喧嚷声,袁崇焕一摆手周的士兵都收起刀剑,后退出十几步站定。
袁崇焕道:“诸位督为什么要杀毛文龙,相信大家都清楚督就不废话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毛文龙被本督斩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大帅,我等……”
没等那几人说完,袁崇焕挥手止住了他们,道:“诸位,本督此来自然不是为了杀毛文龙,本督此来是为了让东江军民重归朝廷治下。所以,本督随后就要去皮岛,而在这之前,本督会把诸位,以及谷外所有的士兵都送回皮岛。”
沉默片刻,袁崇焕问道:“诸位明白本督的意思吗?”
没人搭言。
袁崇焕又道:“诸位,挑明了说,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想在这里就为毛文龙报仇,那是很不明智的,因为这要死很多人,而且能不能杀的了本督还不一定。但如果在皮岛,那就是两回事了,那里是你们的大本营,有数万之众,本督一去,将任你们宰割。”
袁崇焕话音刚落,忽然,一条大汉越众而出,抱拳拱手,道:“大帅,末将愿去谷外安抚。”
袁崇焕点了点头,注目打量大汉片刻,道:“你是孔有德孔将军?”
孔有德再度抱拳躬身,道:“正是末将。”
袁崇焕点头道:“好,孔将军去吧。”
海滩上,潮起潮落,袁崇焕背向大海
面对着近四千的东江将士。海风吹拂着袍服和须髯颜如铁,深邃无尽的目光如火炬般燃烧。
四千将士肃立,手中紧紧握着他们的刀枪。
静默,浓重的不安笼罩着这一方天地,忽然,一个人的声音铿锵而起,盖过了海浪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兄弟们,你们想不想平灭建奴,让你们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回到故乡,安居乐业?”
尽管不安重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但这话声问的突兀,而且这又是每个人心底最深最重的渴望,所以还是有数十人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想!”
袁崇焕的容颜依旧如铁,但双眼中燃烧的火光更盛,也更森严:“回答我,你们想不想?”
“想!”这一次,喊的更多,也更坚决,更炽热。
“回答我,你们想不想?”袁崇再度厉声喝问。
“想,我想!”呐喊声终于汇成了滚滚洪流,驱散许许多多的人心中的不安。
呐喊声渐平息袁崇焕眼中的火光燃烧的更猛烈,它点燃了越来越多的人的双眼。但就在这时,在无数双喷火的目光的注视下,袁崇焕忽然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片刻之后,袁崇焕重又开了双眼,但这一次焰不再,代之而起的是平静,是极度的平静。
“兄弟们,摸着你们的口问一问自己,是跟着我袁崇焕,还是跟着毛文龙,跟着我们哪一个,你们才能实现你们的梦想?”顿了顿,袁崇焕继续道:“不错,我不否认毛文龙让你们有了一个存身之地,而作为毛文龙的亲军卫士,你们的生活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但你们满意吗?和回到故乡,和耕种自己的土地,收获自己的庄稼相比,你们满意吗?”
除了海浪声,没人回答袁崇焕的问题。
“如今辽东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不是建奴亡是你们永远失去你们的故土。那么,到了形势分明的那一天,你们去哪儿?”轻轻叹了口气,袁崇焕道:“兄弟们,你们每一个人心里很清楚,不论你们去哪儿,都是背井离乡,都必定苦不堪言。”
不要说这些东江将士,就是关宁军将,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凄然之色。
“所以兄弟们,如果你们不想自己的父母妻儿受尽苦楚,那就拿起刀枪建奴灭了,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袁崇焕的双眼又燃烧起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刀枪撞击的锐利之声。
“跟着毛文龙,你们除了芶安一时之外们的出路在哪里?你们的父母妻儿的出路在哪里?”如炬的目光扫视着众人,袁崇焕厉声喝问。
除了海浪声是没有人回答袁崇焕的喝问,但又有越来越多的人的双眼被袁崇焕的目光,被袁崇焕的喝问点燃。
“兄弟们,去年七月,本督在皇上面前许下重诺,若五年不能平辽,我就把自己的人头砍下。现在,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距离本督践诺的时间还有四年零一个月。兄弟们,你们想不想给本督一个机会,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我们一起熬过将来的这四十九个月?”
“兄弟们,我,袁崇焕,今天当着你们的面再次重申我许下的诺言,如果四十九个月之后,我不能让你们回到故土,安居乐业,那我就会自以谢我辜负大家之罪!”
“兄弟们,除了这个诺言之外,我今天还要许诺。平灭建奴之后,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分得一等田二十顷。如果你们有谁捐躯了,那你们的家人将会分得一等田三十顷。”
袁崇焕连许两诺,众人的反应可想而知,也只有到了这一刻,何可刚等人始终悬着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还好,幸如大帅所断,像毛文龙这种胸无大志、只图一己之私而芶安之辈,是不大可能结下多少死士的。毛文龙这种人活着,固可耀武扬威,可一旦失势,便什么都没有了,尤其是毛文龙视天下英雄如无物,强压那么多人改宗,跟他的姓。
这是对人多大的污辱而不自知,只此一点,毛文龙这个人便没什么出息。骄狂自傲到了这般田地,就是大帅今天不杀他,毛文龙也早晚会被人所杀。
尽管大帅对毛文龙有了这样的断语,但今天竟无一人为毛文龙出头,说实话,何可刚还是很意外的,他对成功收服东江信心大增。
袁崇焕没有立刻送这些东江兵走,傍晚时分,按照约定,运送给养的数十艘大船陆续开到。就在双岛,袁崇焕命令犒赏三军,同时他亲自下到军中,和很多东江的普通士兵攀谈,了解他们过往的经历以及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这么做的影响是巨大的。
二天后,六月初七,孔有德率领东江士兵启程回皮岛,但毛文龙的那些亲信没有随行;第二天,六月初八,这些人也启程回皮岛:六月初九,袁崇焕亲率船队,启程前往皮岛。
皮岛很平静,整个东江镇都很平静。
毛文龙活着的时候,他以为对东江的每个人都有大恩,所以他以为东江是他的,但实际上不是,可能除了他自己和身边有限的几个人,没有人认为东江是他毛文龙的。或许文龙活着的时候,很多人是这样认为的,但毛文龙死了,很清楚,几乎很少人还这样认为。所以,实际上东江远远不是毛文龙的;所以,毛文龙死了,东江平静的很。
在皮岛,袁崇焕公布了毛文龙的十二斩罪:
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
人臣之罪
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
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
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
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
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
自宁远还,剽掠,自为盗贼,七当斩。
强取民间女子,不知纪极,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
驱难窃人参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
辇金京师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当斩。
铁山之败,丧军无算为功,十一当斩。
开镇八年能复寸,观望养敌,十二当斩。
实际上,即便是通士兵也知道袁崇焕公布的这十二斩罪很多都是欲加之罪,但没有人为毛文龙鸣不平,东江依旧很平静。
整编很顺利,因为起码是目前,东江军民的生活要比以前好,何况还有袁大人过于美好的许诺在。
整编过后,东江军总计二万八千人,分为四协,由毛文龙的养子毛承禄掌一协、副将徐敷奏掌一协、游击刘兴祚掌一协、副将陈继盛掌一协,四人中,由副将陈继盛全权统领东江事物。
一切都安排就绪,三日后,六月十三,袁崇焕率船队起航,经旅顺返归宁远。
事情很顺利,何可刚等众将却发现大帅的情绪非常低落,而且一直如此,从离开皮岛的那一刻就这样了。
大帅为什么这样?众人心里都清楚,大帅做事,那真是一山过后还有一山难,现在大帅就要面对的是朝廷的反应,是皇帝的反应。
天威难测,但谁都没有一点办法。
十四日,暴风雨过后,海天一色,景色壮丽之极。伫立船头,人人都觉心胸为之一宽。忽然,一座海岛出现在视野里。
“大帅,时间还早,我们是不是到岛上一游?”为了开解袁崇焕,韩润昌建议道。
“是啊,大帅。”两旁的众将纷纷附和。
“好吧。”袁崇焕点头。
岛上的景色很好,但依然无助于开解袁崇焕沉郁的心情。回到船上,袁崇焕挥退众人,独自立于船头,凝望横无际涯的苍茫大海。
许久,袁崇焕回到船仓,吩咐佘义研墨。
墨研好后,佘义又把狼毫饱蘸墨汁,方才递给袁崇焕。
帅案前,袁崇焕提笔在手,凝立片刻,忽然一挥而就,在厚厚的宣纸上留下来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战守逶迤不自由,偏因胜地重深愁,荣华我已知庄梦,忠愤人将谓忧。边衅久开终是定,室戈方操几时休,片云孤月应肠断,椿树凋零又一秋。
当袁崇焕一时感怀,在船舱内挥毫写下那首《携诸将游海岛》的七律诗时,毛文龙被杀的消息刚好送进了沈阳城。
接到这个消息,皇太极愣了好半天,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毛文龙被杀,那就意味着他彻底被推上了由范文程一手设计的战车,再没有丝毫退路。否则,一旦任由袁崇焕彻底完成对东江的整合,那他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了。到时,宁远是悬在胸前的尖刀,而东江则是悬在背后的利刃,防线也就由原先的一条变成了两条,那他们哪还有余力做别的事。
缓过神来后,皇太极下令召开最高军事会议,成员是八大旗主,外加一个汉人范文程。
八大旗主分别是正黄旗皇太极、镶黄旗豪格、正白旗阿济格,正蓝旗莽古尔泰,镶白旗多铎,正红旗代善,镶红旗岳托,镶蓝旗阿敏。
绕过宁远,由蓟镇三协突入关内的计划已经在上一次的最高军事会议上达成了共识,但那时只是达成了共识,真正能不能做还是未知数,而这一次的最高军事会议则不同,它要议定的是具体的行动方案。
八大旗主中,看事情看得长远的,看得周全的不多,他们大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分子,一听去关内抢东西,眼睛都冒绿光,何况又是当家人皇太极倡议的,反对的声音自然大不起来。
大贝勒代善是众人之中最为忧虑的,但他再怎么忧虑都无效。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行动之前最最重要的是保密,否则,不要说被人迎头痛击,就是行动无法进行,对他们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所以绝不容有失。
防止泄密的方向主要有三个,一个是宁远,一个是东江,最后一个是蒙古人。宁远和东江都还好说,最危险的还是蒙古方面。
由于连年战乱,辽河以西至锦州大凌河一线基本没什么人烟,其间只有走私的商贩来往两地,但在共识达成之后,就开始对这些商贩进行控制,情报不会从这个方向泄露出去。
至于东江,那就更好控制了,东江在最南面,哈刺慎三十六家在最北面,两地相隔数千里,阻断起来更容易,更简单。
所以最危险的还是哈刺慎三十六家,如果他们给袁崇焕通风报信,那就危险了。但此次行动已经箭在弦上,势在必行,接下来的就是把事情做得更缜密,更周全,力争做到万无一失。
会议结束后,一道道军令秘密发出。
表面上,整个大金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整个大金国都在动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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