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 季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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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了猴的鸣鸣叫唤中,大小暑气到了尾声,热日头也渐渐淡了下来,每逢夕阳西沉时,还略有几缕凉风送到,再过得些时候,安静了个把月的田间地头,庄稼人又得开始忙碌了。
彭城国,彭城郡,天色已晚,偌大的刺史别府沉浸在越来越浓厚的夜幕中。
汤汁如墨,入口咸苦,陶谦皱着眉,吧嗒下嘴,满脸树皮似地皱纹裂得更深了,这是下邳人陈圭献上的民间偏方,文话唤秋冰,说粗鄙点,就是娃娃尿的干粉,听起来乃不雅之物,制法却是烦琐,取男童的溺水添入皂荚汁,少则五桶,多则十数桶,寻臂力稳健之士持竹杖急搅千下,一下都不得停歇,再静置,等清水上浮,浊物下沉,去清留,两桶并一桶,如前炮制,直到只剩小半桶浓汁,拿铜鼎煎熬七昼夜,火煅成质,最后惟剩些色白如雪的膏块,研磨为粉,方才成功。
又有天干地支的道道,如他陶谦今年六十整,便得五岁男童,生辰相近,八字不犯冲,又如春夏炼“冰”,得老木桶、秋竹制的搅拌棍;换了秋冬,便得小树新木,春竹杖,其中繁琐艰涩,便不一一表述。
以秋冰为引,补归元汤,益气活血,通经脉百骸,久服可得长寿。
“我服食秋冰以久,便觉气爽神清,一日盛过一日,不敢私藏,特将成方献于刺史大人。”那陈圭便说,他乃东阳郡长陈元龙之父,颇信道家丹法。
陶谦不信鬼神之说。但瞅着现下颇有乱世之貌,既是叹自个年迈神衰,难扶国祚,又是惧膝下惟两承香火,皆暗弱无能,书生意气,他个外乡人,在徐州站稳脚跟,当初也不知剿了多少本地豪强的基业。首发仇敌甚众,倘若某日撒手人寰,他在地下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怜两个儿就得受苦受罪,便想当个富家翁都不成。
想着叹着,只盼多活上些年岁,便能多保得陶氏上下几年,陶谦一闭眼,咕噜将汤药猛然灌下,顿时一股恶心欲呕之意。由肺腑传至喉头,忙拿帕堵住嘴,再吃了几口柿饼,才堪堪压住。
“唉,朱大人过于忠贞,天落入贼手,诏书便是乱命,不奉也罢。”他擦干净嘴,跺足摇头,满脸焦灼愁相。
这大半月。陶谦连连发信去中牟郡,劝那朱侯回心转意,但对方只言圣命不可违,已在收拾行装,大约到十月,就得入西都长安。
他本想迎天于彭城。这徐州乃高祖故里。彭城又是州内大郡,气相虽比不得东西二都尊贵,却也当得天偏都,都开始筹备修建行宫了。若事成了,于公,对得起臣大恩;于私,孙数代便能安康富贵。
只可惜大业不成,反而添祸唷。这下明里暗里不知开罪了多少诸侯。
“刘备刘玄德?有事与我相商?”陶谦收敛住乱七八糟的遐想。将心思放在一封半日前从东海递来地信笺上。
是别驾从事糜仲的亲笔信,对于本地豪强。首发陶谦一方面打压,一方面又提拔拉拢批人,分而化之嘛,若说信任,除了从家乡带来的数个亲随,这徐州世家,惟有下邳陈氏,朐县糜氏等人,恭敬有加,被他暗暗引为心腹,亲厚非常。
陶谦年老,精力不比年轻后生,有些乏政,除了要事,平日极少办公,刺史家规矩大,若换了李臣直接上门拜会,等上几个月也不得其门而入。
“这平原的刘国相,与我素不相识呀。”陶谦琢磨,这段时间他心烦得紧,不想理会些没啥名声的旁人,可这是糜竺所请,怎么也得卖个面。
“便见上一见呗。”他唤来管事,吩咐,“给糜别驾回信,就说我知道了,让他……”

想了想,又说,“立秋前后吧,到时气候阴凉,仲人胖,免得他冒着毒太阳转返两地。”说罢,陶谦拂须浅笑,显然为自己体贴亲信的安排感到满意。
在等待着陶刺史回函约请的日里,李臣过得蛮惬意,起床后用过精致膳食,去糜家的藏书房翻阅典籍,他个后世人,这方面钻研本就浅薄,正好补补,下午陪老太爷说说话,或者骑马携众去东海各地赏赏风土人情。
人熟了就显得亲近,他和糜芳年岁相当,正说得上话,虽然这小总给点脸色瞧,但时日一久,无形中也熟稔了起来。
至于婚约一事,有点麻烦,婉拒了呗,糜太爷和小贞儿闹情绪,满口答应吧,那两兄弟又不待见,他不想乱得罪人,回复得很含糊,便说,“这三道条款,我已铭记于心,待事业有成之时,再来详商。”
“小贞儿婚姻大事,总不能一直拖着,你这既不应许又不拒绝,像什么话?”这下糜家上下都不满意了。
只能又答,“抵多一载之内,便再来东海。”
这婚事媒约,总算暂且有个了结,不过又有件令人烦心的小事,李臣觉得应当快刀斩乱麻。
是关于甘贵地,他准备将这皮懒人贱的汉撵走。
事情是因季兰而起的,大伙儿别想歪,不是东家想欺男霸女了,而是李臣实在忍无可忍。
那天,按李臣的习惯,入睡前要吃点宵夜的,季兰厨艺好,吃惯了口味,也就不去多麻烦糜家的厨了。
可半响,一碗鸡蛋烩面还没端过来,李臣打了个哈欠,合上书,心下有些奇怪,信步寻了过去。
厨房在李臣独居的小院西侧,才走过去,隔着门窗,就听见有女啜泣的哀声。
“甘家嫂?”他听出了是季兰的声音,推门走进去,便问,“啥事呀。”
“东家!”一声惊呼,李臣瞅见季兰正呆立在炉台前抹眼泪,头发凌乱,衣领解开了几粒布结扣,露出红色的肚兜边沿,以及小半个白花花地胸脯肉。
婆娘手忙脚乱地擦干泪,又发觉衣冠不整,赶忙捂住胸口,脸红得如漂了彩霞,那副既哀又羞的模样,叫人同情。
李臣皱眉,语气严厉地说,“把手拿开。”
他眼神好,方才一瞬间,就瞧见这妇人胸前有几道血痕,鲜艳艳的,不是旧伤。
季兰性弱,哪里敢违背东家的意思,颤抖地移开臂膀,果然没看错,正微微渗着血点。
“谁干的?糜家的人?”李臣恼了,追问道,瞧痕迹是爪印,肯定不是自个抓的,有人欺负这婆娘了?
由不得李臣不恼,季兰是他的婢仆,人长得美气,若是糜家的哪个管事瞧着心动,跑过来动手动脚,那他这个当主人东家的,还有脸面么?
季兰只哭个不停,就是不说。
“那便是背夫与人私通?哼,你甘家好门风呀,莫辱了我颜面,咱不敢请了,这便撕了契约呗。”李臣冷哼,拂袖欲走。
“东家,不不不是地……”妇人哀嚎一声,委屈地大哭,结结巴巴道,“是我汉干干的……方才正煮煮着面,他硬闯闯了进来……偏要与我我做那那事……就就在厨间炉前……我不依,便打我……还还骂我,说我不肯偷偷东家财货给他花销……东家,这日我过不下去了!”
一时间,季兰忘了羞耻,抱住李臣的腿,放声痛哭。
ps:让大家久等了,说12点前,还是晚了,泪请诸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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