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徐州亲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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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国内,老天爷怜悯苍生疾苦似的,额外多落了几滴泪,浇得荒草灌木疯长,掩没了长期由人力和车轱辘践踏出来的道路,眼底都是深深浅浅的绿,瞧着平坦,一脚踩下去,“滋”地一声便冒出灰黑泥浆,喷得满裤腿的稀泥淋漓。
往常这时候,乡民农家,早开始收拾磨坊和谷场,等着麦梢黄透后,割秧打谷,百斤重的大石磨也操使起来,整日转个不停,有条件的用牲口,没那本钱的汉,褪了上衣,露出厚实的胸膛,推着把杆吆喝着走,不到半刻钟,手酸腰痛,磨盘周围都是连成一圈的湿脚印,累是累,但瞟着白如雪的麦粉,嘴角就露着笑。
冀州的土是多么的肥沃啊,黄河漯水几万年下来,冲积出来的宝地,黝黑黝黑的,摸一把捻捻,似乎冒油似地滑腻,在这片被唤为中原,老祖宗尧氏舜氏禹氏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大地上,冀州就是米库粮仓,养活了无数生灵活物。
但李臣一路行来,入目的是荒废,林间野地,大堆大堆的鸦雀,聚在一起,见人来,怪叫着飞散开,那声音寒碜人,听着便觉得心抽得慌。
偶尔经过个庄,肥田变焦土,老老少少的乡民蹲在破败的屋檐下,簸箕里装着几把野菜,稍微淘洗,也没盐,清水煮沸了分着吃,表情麻木,见了军队也不躲,是啊,青州兵杀过来,邺城袁老爷又夺过去,来来回回都好几年了,县上当官的早丢了印信跑了,没人管也没人问。
有什么好躲的,他们除了颈脖上的脑壳,已经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
有人瞧到了拖车上的粮袋,眸里绽出饿狼嗅见血肉般地光,若不是畏惧护军手中明晃晃的刀剑。早一拥而上撕扯啃咬个干净。
“清河的民心算是折损干净了,打下守住也治理不了。”李臣叹口气,他本想私下放点粮,缓解生民一时之苦,能救一个是一个,但很快打消了念想。哪怕施舍了一碗米,不出一日,附近十几哩的饿汉流民闻得消息,都得涌过来,到时怎么办?
“说到底,我还是个挺自私的货色。对外人哪怕再同情怜悯,先得估摸下自个地难处,再做打算,圣人,哪是好当的?”他自嘲着,嘴角露出浅浅的苦笑,转瞬即逝。
这已是从平原郡出发的第七日。穿州过境,行兵布营,沿途警戒,防止敌袭。运粮直至前线是个麻烦差使,李臣没带过兵,本就不擅长这活,但府邸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天知道崔婶老夫人扭了哪根筋。好说歹说了几遭,都是场误会,何况那糜贞是世族千金,门不当户不对,小小个功曹,在平头百姓眼中,精贵得紧。但对世家而言。算个屁啊。
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金鱼佬死瘰疬控。和糜丫头亲近,一方面是闲暇时逗趣玩儿,另一方面,是想借此和糜氏提前搞好关系,日后兄长入了徐州,也马上有地方上的势力依仗。
“就算年齿尚小,也便是这一两年,虚岁就到十五了,亲先订下来,你婶老了,说不准哪天夜里一蹬腿就没了,了解桩心事,冲了喜,也许因此还能多活几年。”崔老夫人犟住了。
“可不能乱做媒,本来糜氏对平原有几分亲近之情,这一搅合,还变成冤家了地。”李臣叫苦,“早知道,当初在河上,宁愿耽搁时日,也要把这丫头送回去。”
“好好,我是老糊涂,误了你们后辈的大事业,不娶贞儿,那就随便娶一个,”她倒喊得亲热,贞儿小心头肉的直唤,“什么时候你小辈的婚事能自己做主的?左挑右选,这不满意那不顺眼,到底欲拖延到何时?非得娘拿出长辈的狠脸色来不成?”
扯来扯去,又回到老话题上了,李臣顿时头大如斗,干脆陪赵云一道护粮,远离唠叨,也能见识下令男儿热血沸腾地战场。

离行前,糜贞还缠着不放手,说也要跟着去瞧瞧,幼鹿似湿润的眸儿死盯着人,楚楚可怜,被李臣板着脸拒绝了。
“小姑娘贪新鲜,什么都想试试,打仗是好玩的事儿么?”他叱道。
“我可不是贪玩,是怕你出意外,便得守寡儿。”她倒理直气壮,真将自个当成了新嫁娘。
“你知道守寡是什么意思么?学个新词乱卖弄。记得见到你兄长,得说明,咱俩清清白白的。”
李臣失笑,又摸摸脸,暗想,“我真这么受小孩儿的欢迎?没趣,又不是有胸有**蛋的长腿婆娘。”
唉,他个正值壮年的汉,时代也不同,也不是没想过先收个长腿细腰地美妾来暖被褥,抽得闲暇,描描眉调,或者熄灯厮杀几场,倒是快哉。
但后世信息爆炸,美人早看挑剔了眼,少有合意对胃口的,再说念到目前青州的局势就不明了,少不得有危难之时,他不是拔无情的负心人,可又多了个累赘。
这年代人视女如衣裳,侍妾舞姬更是随手可抛地玩物,他不习惯,总觉得收了房就得负责。
他是想好了,至少娶亲的事,要到了徐州,扭转了兄长的命运,待刘家稳稳成一方诸侯,掌一州之地等待天运时机之际,再做打算。
“实诚话,谁不想开开后宫玩玩肉林酒池啊,咱又不是天阉,身心健全得很,要是换个太平年间,估摸娃儿都能打酱油了。”李臣想,又抽了口冷气,最近少骑马,缺锻炼,路又颠簸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大腿内侧又磨伤了油皮,咯得疼。
在马背上忍了些时辰,瞅见天色渐晚,目前正精壮单身地李功曹收回遐想,他这点好,闲着时懒散,一办正事便能聚精会神,全情投入。
“出探哨,回禀后队的赵将军,我先队已过灵县,在西十二哩的山峁下营。”李臣大声指挥道。
刚出平原,他就收到了粮队频频遇袭的消息,立即将整只队伍分成了两队。
不贪快,每日只走十来哩,响午出发,黄昏歇息,而赵云领百骑相隔五六里路,小心翼翼地缀在后面,平时驻扎在林中隐蔽行踪。
李臣想把袁潭派遣而来的人引出来,解决这个潜在的麻烦。
“过了这段路,也快到贝丘守军能照应的地界,如果敌兵还在,想偷袭我,也便是这一两天了。”他琢磨,“白天散开五哩放探马,他没什么机会地,所以夜间危险。”
落日即将西沉,涂抹得山峁林梢一片橘黄,鸦雀呼扇着翅膀,由头顶上掠过,夜,快要降临了。
山不大,一个凸出来地小土包,寻了处避风的山谷,李臣带了不少拖车,沿途又从地方上征收了一些,足足百十车,其中只有一半装着粮秣,另外地拿铁链相连,装上泥石,围着营地布置,卫士多佩长枪,如遇敌袭,躲在车后防备,而且和赵云已约定好,不管昼夜,每隔两个时辰互派探马报告所在位置。
敌兵不会太多,他便不信,凭着车阵守不住区区数个小时,何况这小规模的厮杀冲阵,谁是那赵云赵龙白马银枪的对手?
“不过还是要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李臣摸着下巴,又嘱咐,“将山谷通口处的草打结,暗埋木桩,生篝火,分成三队轮流巡夜。”
“你敢来,我便敢要你命。”他舔舔嘴唇。
这种等着阴人的感觉,真是不错。
如果李臣知晓前两日,他走后刘府发生的事儿,估计会转喜为忧,直叹,“我的干娘啊,这事办得不地道,阴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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