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议谋(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窗外,依旧可闻风声悲啸,柳云深受不得柳氏哀求,只得扶着她行至窗前。
柳氏颤巍巍的探出她那如白玉般了无褶皱的纤手,轻轻拂了下木窗。哪知那木窗竟只是吱嘎的颤动了下,却也开它不得。柳氏一怔,微微颦眉,可想及自己身子骨已是柔弱至此,心下一阵惶然,急急看了一眼身侧,见柳云深尚在,心下也似有了主心骨,猛地松了口气。
当年……
唉!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若是……老爷尚在,兴许也不至于此吧。
只是,好生生的,当初老爷也不曾得过什大的病痛,他怎么……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而这里,也终究成了他的葬身地啊!
黄泉路上,他也是孤单?
若是我当初就这么陪着他,就这么的去了,一了百了岂不更好?
可是……
她偏转过头,明眸处那一个身影,竟是这般桀骜,那般孤弱,是不是曾经同样有着与之相像的人影?那个曾经将着自己紧搂在怀中,只对着自己放开自己的胸襟。
那……一处可是遮风挡雨的静巷?
纵然是静巷都颇有不如吧。
当年,他张开那广阔的胸怀护佑着她。
而此刻,他已不在,可是失去了依托?
可为何……为何在他之后,不曾是她护犊,反倒是犊护她?
……
“研儿,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要好生照料着深儿啊!”
……
“你千万要当应我,如非我柳家已定不能断后,勿要下来与我相见。”
……
“须知,深儿是我柳家一门中这一代中的单传,早年我大哥他去的早,若是深儿出了个意外,你叫我怎生对得起列祖列宗!”
……
“可是……”
……
“千万要答应我,否则,老爷我便是死都难瞑目。”
……
“好,妾身允了你。若非……若非深儿他有自保之力,妾身绝不前来见老爷。”
……
当年的那番别语,似乎还是久久萦绕心头吧。
柳家,一个很重的胆子啊。
老爷,你就阵的这般执拗的认为,妾身能够抱着深儿么?
如今……妾身我可是连自个儿都难保住啊!妾身我还如何去护着深儿?
大将军,不,应该是黄岩罢,我只盼着他还能念着当年旧情,能够放我娘儿俩一条生路,如不然,却也少不得与他拼上一拼了。
可妾身我……还是无什大的把握啊!
这城乱了,谁还晓得谁人会死,谁人能活的。
想想当年,还是草原时节方是令人怀念的紧啊。
若是当初还在那,可就好了。
可你……你终究是记挂着祖上的遗训,你……终是那般不愿认输之人哪!
一念及此,柳氏心中便觉一阵不爽利,呼吸也似堵塞的紧,一口气憋得紧紧的,似换不出。良久,她才回过气来,可脸色却已然煞白。
柳云深见她状况,心下慌乱,涩声道:“娘,你怎么了?要不,回床上躺会儿吧。”
柳氏看着他,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心中似骄傲,却又似怅然,可又不知怎地竟又想起了那个记挂在深处的人影。她心中一动,一阵老爷几欲叫将出口,可终是因当初都不曾有过这般举动,迟疑了下,缓过神来。
深儿……他也长大了!
也不知会不会如当年他爹爹那般……希望老爷保佑保佑深儿吧(不管怎么说,总是骨肉,不能只顾着相公啊。)
柳氏摇了摇头,道:“不了……对了,深儿你,帮为娘我将这木窗撑起来罢。”
柳云深神色凝沉,急切道:“可……外面正刮着风呢。娘你身子……”
柳氏心中一暖,可眼中一如先前冷冽,“怎地?莫不是你真以为为娘我身子骨真个是弱不禁风了?”
柳云深连连摆手,谄媚道:“怎会?娘,你身子骨可是健朗得很,定然是长命百岁了。”
夜风回转,柳氏眼波流转,忽而扑哧一下,似极了豆蔻少女。只听她笑声道:“我即使长命百岁,又怎会受不得这点儿清风,莫不是深儿你认为娘难以存活这些个日子?”
柳云深脸上一滞,不想柳氏竟是倚着这般言论说教与他,令他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阻便是说娘的身子骨却是弱得不行了,是犯了大逆,不阻罢,可娘亲身子骨可是生生现在那,弱的紧,说不得来阵风什么的,娘可就真随着那风去了,便是影子也日后再难寻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时也?命也?
可这世间那些个忤逆天命之人却又活得好好的,犹有甚者,多是做了王侯将相,乃至一方主宰。
那主宰,那王侯,那将相曾经也不是由着他人做的么?
难不成,真的如世人所说的,“风水轮流转,皇帝到我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更何况不曾有人言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天地之上,不就是这人间秩序,天地轮回。
夫自然者,强者为尊,弱者为仆。
而强者每每消形时,更有弱者次第登临强者之位。
是故,自然之道是为轮回,循环往复。
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看不穿生死!
生又如何?死又何苦?
尘归尘,土归土,多年之后又是一个轮回。纵是你以不复存在,却又是另一时代的称雄称霸仍是绵长不休。

纵然你为可一时称雄,可日后,那余下子弟,只怕是因着这祖上荣荫,反倒是为那些个眼红、宿仇之流杀得不知不休的,却成了一线辉煌,如昙花一现,倒是成了家族的罪人,岂不落人笑柄?
可是,真的心甘么?
这世间可曾有着谁人,能真正参破生死?怕是没人吧。纵然是有,兴许也仅仅是那些个愤世嫉俗之人,厌倦了这人间束缚,死反倒成了一种解脱。
柳云深吸了口气,眼睛一眨也不眨也似的看着柳氏,心知柳氏性子,若非她必为之事,她只怕也不会如此言语,而目今柳氏却是执着异常,可却又不见疯癫状,想来是有着对他分外重要之事物,让她心有所系,记挂着。若此时阻拦,只怕……难有成效。柳云深思来想去,但觉极是难阻他,嘴间登时一阵松动,低声道:“好罢,娘。可你得依孩儿寻几件御风寒的衣物穿上。虽说,娘亲长命百岁,可却终究是凡胎,能少受点苦楚便是一点罢。”
柳氏在床上躺了许久,早就被那被毯压多了去,如今看着这厚实之物心下顿觉躁动,老大不愿。
可她心底又是分明的知晓,她身子骨忒也弱了些,便是柳云深百般迎合他又能如何?身子弱便是弱了,何来如此至多故由。
更何况,以她所知,深儿对她可是做了极大让步了,若她再不知进退,只怕云深顾着她身子,也不怕外人流言,直直将她送着屋里,不让她出了去。
当下,柳氏低叹道:“好罢。”说着,探出她略显颤抖,甚至可以说是哆嗦着的,却不见丝毫斑驳的无暇如玉般的素手,似打非打,似重还轻的在柳云深额前拂过。
柳云深笑道:“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话音方落,他已是转过身,寻那厚实衣物去了。可他心下却是叹息不知,明知这一拂,本是一指戳脑,可却终究有心无力,心下又怕他担忧,转而化为一拂,那又是怎样一种悲哀?或许这之间也只有娘这可怜人才知晓吧。
柳氏看着他背影,似有些欣慰,可嘴中却又似饱含着极大不愿似的,嘀咕道:“这才像话,就是没见过你这般啰嗦的孩子,哪像个孩子,想想你爹爹当年,比你可不大气多了。人家多说那个什么‘虎父无犬子’,我怎地就看你这般不像你爹爹。简直就不像是我柳家男儿。依我看啦,你干脆与那余家那个什么叫做明姬的姑娘家换个身份罢了。你瞧瞧,人家姑娘家的,却像个男儿似的,不知什么女红,就连女儿家应遵循的《女戒》都不知晓,却忒也丢了我们女儿家的脸了些。整天像个什么似的,疯疯癫癫的,拿着把什么好像家‘淑女’的破剑,四处胡混。如似这般女子,也太不守妇道了些,绝不可做我柳家的媳妇……”
柳云深插嘴道:“明姬姑娘虽在娘眼中有失德行,可似我柳家一般的,受过他恩惠的可不知凡几,在人家那可是美名载誉的。呃……那把红颜剑也不是什么破剑,据说是那人花了年余久的时日,搜集了无数良才,花大心力请来独行客打造的。那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啊。”
柳氏对此甚为不屑,只低声骂道:“祸水!”
未过一会,柳氏又瞥了柳云深一眼,似有些后怕,焦声道:“深儿,你将来可莫要娶如这人一般的妻室。”
转而她又笑道:“是了,我怎地没有想到,以前却是糊涂过了,深儿你也极大了,似为娘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却也与你爹爹成亲有年余了,过几日想个法子,就找个没人看看有没适合我家深儿的,可似这旮旯如也的城哪有配得上我柳家的。不行,过段时日找黄……呃……就看那人能不能帮忙找一户了。”
柳云深见娘说这么一处,脸上一红,便连后来柳氏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只是不住道:“娘……你说什么啊,孩儿还小呢,不及在一时。”
柳氏轻声一笑,道:“娘思来想去,这城里似乎只有那明姬姑娘才对得上咱家,不过那却也仅是姿色,这德行方面……为娘却是……不敢恭维。若他真做了我柳家儿媳,可真是丢了我柳家面子,落人笑柄,该怎么办呢?我的深儿,恩……”
柳云深面有难色,道:“娘,你可别乱说啊,说得就像什么似的,像是我家挺有门户的,我家可是连一些个普通人家都颇有不如。上个月那租子可是二愣子帮着缴的呢。”
柳氏脸上一正,有板有眼地道:“这用不你着你操心。说不得,落个时日将她找来做个妾室倒还过得去。”
柳云深大声道:“娘,你可别瞎说啊!人家明姬姑娘身份何其高贵,怎可能当孩儿小妾?且不说我柳家便是连那如她每日把玩的红颜剑价值一般的事物都未曾有,又何须说这整天漫不找边际的话来,莫要为他人听去了,这耻笑可就少不得了。”
柳氏道:“不然,虽你我娘而俩日间正是缺衣少食的。可这世间又哪有那般注定之事?你可知那莽夫出生的陈胜,吴广?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何其豪壮。更何况……”
木窗前,柳氏仔细地打量了柳云深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如今可是处于兵戈战乱正起之际,说不得有什么变故呢?……你说呢,深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