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要猫下。东头妈和虎头妈早就把小褥子小被给预备好了。虎头妈当然是接生婆啦。丫头，生的也不是很大，按小清的身子，也算是不小了。小脸红扑扑的，虎头妈说将来是个白净脸，生出来越是白的，将来长大越黑，越红将来才越白。卫头对小清生闺女可是觉着脸上挂不住，瞪着眼睛说：“破棉花地就长不出白薯来。”委屈的小清着实掉了几回眼泪。
为这事儿，虎头妈骂卫头：“王八犊子，都是你造的孽，还说人家，再听你这么说，看我不扯烂你的嘴。”说归说做归做，虎头妈还是惦着小清。拿出攒的鸡蛋和半口袋大米，让卫头拿去。
卫头拿起小口袋往肩上背，看见有大米掉下来，卫头把口袋又放在地上：“老妈呀，这口袋的补丁都坏咧，快点缝缝。”
虎头妈看了看，可不是咋地，原来缝的针角太大，都开了线。虎头妈从炕上拿针线，想重新缝缝。把补丁扯下来，不但小窟窿露出来，还露出三个字。“卫头这写的啥呀。”
卫头一看说是淑华他爸的名字。虎头妈这才知道原来这好人是淑华他爸：“妈呀，原来是淑华他爸，可知道是哪咧，得了，给你换个口袋。”等换了口袋，虎头妈说：“卫头，你赶紧把你老爹叫回来。”
虎头妈跟虎头爸说：“私分瞒产挨饿，墙外边扔进来的口袋是淑华他爸，你说当时他还是副书记，怪不得口袋上的名用个补丁盖上咧，那是怕别人知道他帮咱。”
“真是没想到，好人呐。”
“人家淑华他爸真是明白人呐，当干部当得好，把心放在了中间，啥事儿看得明白。”
“那可不咋地。”
“早知道是他，说啥也得让淑华给二虎当媳妇儿，也算报答报答，这事儿整的，哪想的到呢你说说。”
“淑华吃饺子咧。”
“说的是呢，唉，咱也真是没想到，淑华这孩子苦啊，考个学也上不了。”
“真可惜了的。”
“你说咱也没啥可报答人家的，还点儿粮食也忒不好看，现在也饿不着咧，我看呐，就等淑华结婚的时候咱给她做两铺两盖，也算表示表示。”
“嗯呐。”
“今晚咱俩就过去看看，怎么着也得谢呵谢呵人家书记。”
“空手去？”
“是呢，带点儿啥好呢。”
“要不买个猪头。”
“哎呀，就知道猪头，也不是过年过节的送啥猪头啊，咱贴大字报人家都没承认，就没图咱报答啥，我看呐，咱先把口袋还给人家，等以后过年过节有事再说。”
虎头妈拿着口袋，虎头爸跟在后面。“哎呀，你们老两口子这是干啥去，还拿着口袋，跟要饭似的。”“哎呀，我们去书记家，这不私分瞒产的时候挨饿，给我们扔进一口袋白薯干，今儿个才知道是书记扔的，你看，写着他名字呢，好人呐。”虎头妈是碰到一个人跟一个人说，碰到一个就跟人家讲。本来都是在一个村住的，老两口子愣是走了一个钟头。
虎头爸妈从书记家出来，心里边悬着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虎头爸倒是手里是抱着几件棉衣裳出来的。“真是好人呐。”“可不是咋地，人家还说给得少，他哪知道，就那么点儿那时候在咱家可是顶大用咧。”“吃了不少日子呢。”“那时候连亲戚都舍不得给，人家就扔进来半口袋。”“那可不咋的。”“好人呐，好人得好报。”“咱也报。”“慢慢报吧，这几天呐，我先把这几个孩子们的棉袄棉裤拆洗拆洗。”“嗯呐，穿着好暖和。”
小清生闺女前后，大妞开始山吃海吐。东头妈忙坏了，这边儿照顾着月子熬鱼汤，那边儿惦着孙子炖鸡肉。忙不过来就找大嫂子：“嫂子，你给孩子做个小袄。”“嫂子，你再给做一个两头沉的枕头。”“嫂子，你还得给做一双猪脑袋小鞋。”“中咧，快忙你的吧，我全包，你就别管了。”
东头妈同样不让大妞跟着大伙一块吃，活儿也不让干。心里骂东头，这个傻犊子，也忒粗心，媳妇儿怀了两三个月愣是不知道，让我孙子多吃了两个月的大锅饭。大妞爱吃西红杮和大辣椒，咬得也是咔吱咔吱山响。东头妈又开始天天盯着大妞的肚子，为了孙子孙女，东头妈再累心里也乐，一个接一个，一样儿最好也来一个，孙子孙女都来，这家过着才有味儿呢，累也愿意。东头妈又找虎头妈问大妞生啥，虎头妈说：“酸儿辣女，要是爱吃西红杮，兴许怀的是小子。”“嫂子，你说大妞咋还爱吃辣椒呢。”“吃辣的怀的兴是闺女。”“到底是小子还是闺女哇。”“我说她老婶，大妞刚几个月呀，还没出怀呢，这时候能看出来才怪呢。”知道东头妈想从她嘴里说出是小子，要说丫头吧，不爱听，说是小子吧，还真看不出来。
虎头爸妈开始搬家，其实也没啥可搬的，破烂多，打几个包，叫上几个人把板柜一搬，几个大缸一挪，盆盆碗碗一拿完事。虎头爸心里着实有点儿说不清的难过，在这儿过了大半辈子，这老宅子陪着他渡过了苦和难，也经历了荣和耀，磕磕绊绊几十年，以后再也回不来了。虎头爸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里里外外，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生怕有的地方没有看到。虎头爸感觉自己老了，家里啥事儿现在都要围着子女们打转，老了可不就是这样。现在他只惦着二虎的事儿，只要二虎成了家，这辈子的大事儿就算是操持完了，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就是他最大的盼头儿。
没几天的功夫，狗驼开始张罗着盖东厢房。在墙上开了一个门。找木匠打了两个高点儿的货架子，又买了几个玻璃橱。进了些烟酒茶糖，小卖点儿就干起来。狗驼也有自己的打算，让孩子他妈看小卖点儿顺便带孩子。虽说是二狗子成了家，可儿子还在这边。一来，二狗子儿子在这边习惯了，二来呢，二狗子新媳妇儿过门就当妈也不忒好。漏粉这边儿呢，二狗子家的虽说现在还没怀上呢，可那也是早晚的事儿，得早做打算，干脆找两个小工帮着先干着。
虎头爸的房子没了，凤儿和马头的粉厂却是盖了起来。开业这天，大学生也来祝贺，跟马头说，和面机研究的差不多了，正好刚建厂，试试和面机的效果，马头当然乐意了。虎头爸、铁算盘，杨腰板老哥仨儿全到，这转转那看看。其实他们三个对粉条厂熟的不能再熟了，转来转去都觉得老了，还是下一辈的人有出息，赶上好年头，这么年轻就开了厂子，比他们要强得多。鞭炮声中，淑华爸跟乡领导到了，马头把铁算盘叫去招呼领导们，铁算盘跟他们都熟。虎头爸和杨腰板他俩也不会迎来送往的，看着新建的厂子这儿那儿的不利索，一人一把锹在车间墙边儿收拾。
马头在庄西头的饭店定的桌。马头利头和龙大哥陪着领导和老客们去饭店吃饭。
虎头爸和杨腰板舍不得：“吃啥饭呐，一百块钱一桌，要在原来的时候，一年也挣出不一百块钱。”
“那可不，在家整两桌挺好的，非得花钱上饭店。”
“咱俩就别去咧，省一桌就少花一百块钱。”
“吃啥呀，这么大个厂子都没人看着。”
“一点儿不假，听说安那个电话就三千多块，有啥用呢。”
老哥俩这个搂着一把锹，那个拿着一把大笤帚，立在厂子门口，目送人们离去。
饭店里，虎头妈和杨腰板家的连桌子也没上去，不是没位子坐，是娜娜和伟伟说啥不动地方。
娜娜趴在一捆饮料上不让动：“姑妈的，不给你们喝。”伟伟搂着虾盆子不让分盘：“我妈的，不给你们吃。”虎头妈和杨腰板家的一边乐一边坐在凳子上剥虾，剥一个往这张嘴里送，再剥一个往那张嘴里搁。娜娜和伟伟是一人一瓶饮料举着往嘴里灌。
虎头当然也坐上桌子，狗驼挨着他。喝着酒，唠着磕。狗驼跟他说：“虎头你倒腾摩托车，一辆车挣多少？”
“挣啥呀，也就二三十块钱的事儿。”
“有工资，还整那个干啥。”
“那得整，挣点儿钱好盖房。”
“房子不是盖了嘛？咋还盖呢。”
“挣钱干啥呀，有钱就得盖房。”
“快别折腾咧，就一个闺女够住就中咧。”
“盖房子留着娶媳妇儿。”
“你也没儿子娶啥媳妇儿呢。”
“没有就生。”
不光是虎头爸是越过家越小，房子越来越少。铁算盘也正要经历他这一生中的家庭变故。东头已经跟铁算盘说了，要建个面粉厂。铁算盘想来这是好事儿，儿子有了出息，着实高兴。可高兴之余，他又担心东头能不能独立撑起一个厂子，最担心的是白面有没有那么大的销量。东头要建厂，那就不得不分家，分家另过那是早晚的事儿。铁算盘实在是想和孩子们在一起多干几年，在一起过，图个红火，图个热闹。自己创办家业不容易，刚刚红火没几年，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分家，这是铁算盘没有想到，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东头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分家这步，只不过东头妈对于买卖上的考虑不多，心里也琢磨了：“哪家不娶媳妇儿，哪家不分家呢，分了更好，省心，省得这家那家一笔糊涂帐。”
儿女有儿女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铁算盘不得不接受现实，只盼着儿女们比自己过得更好。至于这个家咋个分法儿，卫头两口子啥想法，铁算盘心里实在没底。为啥呢，虽说是现在买卖不错，也挣了些钱，可要是分家，明摆着是要把厂子作价，分给东头的应该是现金，现金分出去，这厂子的活钱也就没啥了，往后两年那得靠贷款经营。铁算盘跟卫头试探着说东头要建一个面粉厂。卫头一听就明白，建一个面粉厂，不在一个厂子干，现在又是各过个的，这不明摆着要分家吗。立刻瞪着眼睛炸了窝……
现在虎头妈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二虎，盼着他早点儿成家。
虎头爸呢，又在西屋北墙贴上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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