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从学校回来，看着地里的玉米比平时粗，看着地里的高梁也比平时绿，哼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往回走，那是幽闲自得，随手捡石头往庄稼地里扔，扔出去的时候，看着抛物线一样的弹道，嘴里还“喔…..咣。”就好象用手榴弹在农村庄稼地里炸出一个又一个纪念一样。二虎高高兴兴地先去了外国青儿家，她现在放假在家，请教请教报志愿的事儿，二嫂子有经验。
二虎走到二狗子家后门：“嫂子在家没，嫂子。”二虎没听见答应，进了灶堂屋的时候听到堂兄二狗子说：“你不离，以后就别进这个家，这婚是非离不可，爱咋咋地。”孩子也哇哇地哭。二虎一听，赶紧出来，往自已家走。
二虎进家的时候，虎头妈正在院子里摘豆角，摘的豆角就放在一个小盆里。娜娜从小盆里就抓，抓完就扬起小胳膊扔，甚至扔到身后边去，把奶奶摘的豆角扬了一地。虎头妈一边摘一边说：“再扔，看我不打你。”娜娜一听越发扔得起劲，还呵呵直乐。二虎跟妈说：“妈，我考上了。”“哦，啊！。”“咋考的，考哪咧。”“中专。”“啥专不专，换户口本不。”“哎呀，就知道户口本。”二虎也不管地上的豆角拽着娜娜就往外走。
“傻犊子，你说啥专？”虎头妈还追着问呢。虎头妈更是不管豆角了，那个啥“专”比豆角强多了，从豆角畦里出来就追二虎，可是追不上二虎。虽说虎头妈的脚不是三寸金莲，可毕竟是缠过足的，只不过刚缠了没几年就解放了。解放了，脚也不缠了。嫁给虎头爸那会儿，婆家还是挺在乎媳妇儿的脚，脚大了可没人喜欢。好在，虎头妈天生的个儿小，脚也不大，再加上虎头妈的针线活好，又是大媳妇儿，自然公公婆婆都喜欢。因此说，虎头妈的脚是个半大脚，走起路来看着一步一步的挺快，其实这一步也迈不了多远。生虎头那年，娶了大眼儿灯进门，因为大眼灯脚大，人又懒，在家里也就受气。妯娌俩打架，这可能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赶中午的时候，天儿不光热还闷，娜娜不想走，挡着老叔前面：“抱着。”二虎心里边儿凉快，抱着就抱着，捅估捅估小家伙儿的胳膊窝，娜娜忍不住痒，咯咯的乐着，一边儿用小手使劲儿往外推老叔的手。“娜娜，老叔要走喽，以后没时间跟你玩儿喽。”“走，找姑妈去，看伟伟。”把娜娜举过脑袋，让娜娜骑天脖子上，把娜娜乐的屁颠屁颠的。
二虎到姐姐家，刚要说进段这事儿，就听见外边儿妈的声音追了过来：“你个傻犊子，你给我说清楚，啥专，啊？你给我说清楚，我就知道跑你姐这儿来了。”
凤儿看妈着急的样子：“妈，你咋这急头白脸的。”
“姐，我进段了，是中专，妈知不道啥叫中专。”
“哎呀，妈，你可真是，我老兄弟考上了，上两年就吃商品粮。”
虎头妈一听松了一口气：“那就中咧，我说人家你二嫂子考个师范啥的，他整个啥专，糊里吧嘟地。”
“没报呢，可不就叫中专，还啥专不专的呢。”
“把伟伟抱着，帮我捏饺子去。”
凤儿也欢喜，赶紧下地，抱起伟伟：“走喽，伟伟，舅舅考中专，去姥姥家喽，帮姥姥包饺去喽。”
虎头妈摘下一个倭瓜，在灶堂屋放桌子，把倭瓜一切两瓣，一边儿掏籽一边儿说：“二虎，去看看你二嫂子干啥呢，问问她这事儿咋整，她还跟我说过你能考上，我都没往心里去，看来还是你二嫂子整的明白。”“她们打架离婚呢。”“这事儿整地你说。去，给你姐夫叫来。”“我不去，我还看着娜娜和伟伟呢。”二虎有点烦儿。“懒得你，还有个样儿没有。”虎头妈乐着数落二虎。“得得，我去吧”凤儿赶紧放下手里的屉布说。
虎头妈嘴上虽说是数落着二虎，可心里边儿骄傲，俩儿子都算是有了着落了，一个当工人，一个考学咧，也对得起这些年受的那罪。平时这二虎懒了吧叽的，还真给我争气。亏的没把凤儿聘出庄，要不咋整，跟前儿连个人儿也没有。虎头妈高兴之余，倒也为自己在儿女身上作出的决定庆幸起来。哎呀，这人的命真是天注定啊，原来**还真成了神了，传的话儿都应在了他们哥俩身上咧。今天虎头妈捏饺子捏得仔仔细细，带花的饺子摆在屉上，一圈圈地就像一个大花。
虎头爸下地回来，凤儿赶紧报喜：“爸，二虎考上中专咧。”虎头爸听说二虎考上了还真有点发愣：“真的?”“真的。”“可不真的，这不正捏饺子呢。”虎头妈也说。一听是真的虎头爸高兴：“好，好，哎呀好啊，真没成想。”虎头爸愣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实在是没啥干的，出去抱了一大抱柴禾：“凤儿，使劲烧。”一会又跟虎头妈说：“他妈，多切白菜多放酱油，一咬一股水的。”
吃饺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娜娜啥时候有个习惯：“奶奶，醋。”“爷爷给拿，爷爷给拿，哎呀，醋好啊。”就是吃饺子的时候，虎头爸还不停地说：“哎呀，好啊。”可能是光顾得说了，其实是没吃两个饺子。虎头妈说明个儿得咧，晌午吃。虎头接班请客的时候是晚上，那是因为咱有黑点，现在不一样，白天整。
说实在的二虎这顿饺子吃得不咋地，总觉着这事得跟巧娟说说进段的事，不说心里边产痛快，就好象这事跟巧娟说了才算是真的，不跟她说，这事跟悬在半空差不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难受。二虎草草吃了一碗，放下筷子就往车站走。大中午的，二虎穿在身上的还是原来的行头，以至于汗出了一身，二虎也没觉得热，一个劲儿的往西走。
二虎到火车站转了转，想着是能碰巧遇到巧娟，告诉她考试的情况。二虎坐在候车室里，透过玻璃往车站里看。二虎知道，巧娟的家就在车站里边，候车室的对面工房里。二虎可是没有胆量跟人家去打听一个大姑娘的家。只是二虎一直等到晌午的时候也没等来巧娟。二虎又从车站西边绕过去，想着碰到巧娟，还是没有遇到。二虎想了想，就是碰到了，把情况说了，现在是第一没报志愿第二没接到通知又能咋地。实际上二虎想见到巧娟又怕见到巧娟，蔫蔫地到候车室转了一圈回家了事。
晚上，虎头妈睡得很踏实，一来白天哄娜娜，又操持捏饺子有点儿累。二来老儿子考上中专，心里又高兴又松快。虎头爸可不像虎头妈，一宿没睡。一会儿坐在炕上靠着山墙说一会儿：“忒好。”一会儿下地坐在炕沿上歪着脑袋看二虎睡觉。真是没成想，这小子不言不语地给我考了中专，还稀里糊涂地吃上了商品粮，嘿嘿。
虎头爸说了，前晌不上班了，到供销社买猪头去。大儿子接班吃猪头，老儿子考学也得吃猪头，可劲儿整。
二虎考上中专，同样也吸引了不少老娘们儿小媳妇儿，这庄里不管是哪家有啥事都传得快着呢，更何况虎头妈本就不想瞒着的事。只不过虎头接班那会儿娘们儿们是站在屋里，这回他们都站在后门外阴凉里，上点儿岁数的干脆就坐在地上。
“看人家，一个儿子当工人，一个儿子考上学。”
“你说他家咋总有好事儿呢。”
“哎呀，真是时来运转，这才两三年的功夫翻了个天。”
虎头妈愿意听他们说，一边忙活着一边乐。
“看你家二虎，从小学习就好，天生当秀才的料。”
虎头妈坐在堂屋忙着：“啥秀才不秀才，就是换个户口本，这以后不管刮风下雨风吹草动的饿不着。”
“人家二虎就那个坯子，天生的。”
“啥天生的，我跟你们说，要想让孩子们学好，就得让他啥也不干。”虎头妈也不时的介绍经验。
“这回二虎媳妇儿那得从城市里找吧。”
“哎呀，哪知道呢，二虎毕业还指不定分到哪去，找媳妇儿这事儿可是说不准，再说二虎小，刚十八，得好几年呢，早把媳妇儿定下，我可张罗不起，还不把我累死。”
“啥累呀，要是聘给二虎当媳妇儿，还不屁颠屁颠啥活都给你干喽。”
“快得了吧，说是那么说，到时候还不是帮人家啥都得干喽，人呐，要是当了奶奶，也就差不多了。”
“这不是瞎说，俩儿子都有事做，老太太咋也得活个百八地。”
“可别介，越老越没出息，活个七十多岁就中咧。”
跟虎头接班一样，虎头爸还是吱吱地烫猪毛，烫完煮，煮完切。虎头妈是到处叫人，铁算盘家、杨腰板家、狗驼家，本想叫外国青儿，听二虎说俩口子打架，算了。晚上当然是喝酒了。
“哎呀，真是祖辈传呐，他祖太爷大清的时候就是个举人，不想这能耐传给二虎咧。我老儿子就是有出息。要按解放前的说法儿，虎头和二虎那就属于一文一武，文武双全。虎头不识字专门赶大车就算是武，二虎不会干活学习好就算是文。哎呀好啊。”虎头爸憋了一个下午，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可能是虎头爸有生以来说得最多，说得最好，说得最完整的一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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