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羽落千金——四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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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羽落千金——四国闻
空邑的天牢,活在阳光下的寻常人是进不来的,而进来的不寻常人,则是再也见不到那温暖的阳光。这里,是犯了重罪的人来的地方,寻常人即使有心也是犯不下那么重的罪的,自然是进不来。而那些犯下重罪的不寻常之人,他们能够进来就表示他们已经失势,想要再出去除非他们的心跳停止。
空邑的天牢戒备森严,森严到就连狱卒们也很难得出去,连饭菜也是让人从不大的窗口递送进来,虽然每月得来的银两不少,但这样与被关在囚室内的人有何区别?长期压抑的生活让狱卒们想要发泄出来,而天牢内已经失势的不寻常人是他们最好的发泄对像。反正,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是再也出不去了的,不必担心他们做出的种种一切被子人知晓。
在几个月前,有重兵押着一个很漂亮、看起来没什么威胁力的女子来了天牢,交待了典狱长将她暂时看压。暂时看压?每个被压送进来的人不都是说的压不多的话么?可不都是在这里呆到死么?而且这么多人押着人家一个人过来,还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儿,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出去?
典狱长唯唯诺诺地恭送负责压人的军官走了,一转脸,马上换上一幅趾高气扬的面孔教育狱卒们要好好对待人家。狱卒们笑得也甚是委琐,这天牢里犯下事儿来的多半是些老头子,就连秀气些的年轻人都见不着,更何况是这般漂亮的女人了,他们怎么会不善待人家呢?
被锁进囚室的女子看起来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韶华的年纪,还真的是让人想不通怎么会突然进了天牢。莫非是得罪了什么大官?这个猜测一被刚来这儿的年轻狱卒说出来,就让其他狱卒给绯除了。笑话,是别的牢子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天牢!天牢昌那么好进的么?若那女人真是得罪了什么大官,就只有可能是当今皇上了,可皇帝的女人就算犯了事可都是送进冷宫了,哪能让他们碰上一碰?他们谈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可惜,皇帝的女人啊,姿色哪个会差?
有狱卒猜测,不会是那个私盗兵符调兵的皇后娘娘吧?其他人闻言哈哈大笑地正想告诉他没那可能,突然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额上滑下几滴汗液,他们面面相视,语气不怎么肯定地说着也许不会是。
典狱长已经向女囚的牢房摸过去了,嘴里嚷着什么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女人又怎么着?还不是进得来出不去?只想想法儿堵了那女人的嘴,谁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更何况,皇帝坐拥三千美人,十二年都对着这么一张脸,再怎么漂亮也定是早就冷落了,指不定这女人还巴不得他们过去“安慰安慰”她呢!
正如上文所说,空邑皇后嫁入空邑已有十二个年头了。她的年岁已是三十缺一,可是因为出身落缨之人外表老化较慢再加上平日里保养介池,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这点曾为不少的嫔妃嫉妒过。
典狱长打开牢门的时候,伶后正倚在墙角,一身骑乘的装束,看起来当真是如传言般在援军落缨的途中被息帝逮回来的。
她看起来很柔弱,柔弱得需要伟岸的身躯来守护,而不是亲自领兵出征援救故国。这样柔弱得似乎一触即碎的美人、这样华贵而优雅的美人、这样细致得像是雕刻而出的美人,她应该坐在装饰精美的栖凤宫中,穿着素净却也华美的长裙接受众位品阶相貌远逊于她的嫔妃的朝拜。
而现在,伶后斜斜地倚在墙角,身上的骑装非但未有给她增添什么英气、反倒更称出了她的清瘦与死灰一样的面色。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伶后飞快地抬首看了一眼,发现是典狱长后又将眼垂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瞬,但典狱长仍是看清了伶后眼中的期待与狂热、以及发现自己不是她要等的人时的浓浓失望。
似乎是触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典狱长重新将牢门给锁了上。传闻伶后身居深宫一向极少于人多的地方出现,不争不妒,无喜无怒……
回首看了垂下了眼的伶后,谁能想像得到,这样安静地如同幽兰一样的人,竟也会出现方才那般强烈的神情?
自那之后,典狱长常来与伶后说话,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开口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寻常伶后一直是这个模样,只有在他说到与落缨皇室相关的话题时她才会分些神来倾听,当听到落缨的战况时,这个幽兰一样的女子面上才会出现或忧或喜的如常人般的表情。
然后数月后的今日,空邑天牢中步入了一个不该出现于这里的人——息帝。历代帝王均视天牢为怨心聚集的不详之地,是从来不肯踏入半分的,所以这息帝的到来,可是令典狱长诧异万分!
虽是诧异,但他大概猜得出来息帝来此是所为何人。正欲为息帝引路之时,谁想息帝竟轻车驾熟得向伶后被关压的方向走,惊出了典狱长的一身冷汗。从不曾踏入天牢的息帝竟知晓伶后被关压之处,这足见息帝对这位皇后的关注……若他在当初真对伶后作出什么或者没有警告其他狱卒不让他们动伶后,他想,他们的脑袋就早该搬家了……
伶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这个声音她已经听了十二年,她虽避居栖凤宫极少与息帝面对面地接触,但这个声音几乎每晚都出现在自己的门外,浅眠的她有几次还被惊醒过。
“清烛……”息帝唤道。
息帝的皇后今日没有倚在墙角,她靠近牢门边坐着,将身体的大半重量交给囚室的铁栏。她本是在等讲给她将迟了好些日才传至空邑的落缨战况典狱长,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她现今想要等待的人,而是她几月前想要等待的人。她没有接话,就像这几个月来典狱长同她说话时她常做的一样。
“流年破城了。”没有为他的皇后的态度着恼,他不动声色地丢这么一个消息。
伶后清烛低垂的首骤得抬起,不可致信地睁大了眼望着他,“你骗我!”
息帝不再言语,一双眼冷静地看着她,冷静得让她感到害怕。
怎么可能会破城?流年破城了落缨不是就不复存在了?所以流年怎么会破?怎么会?那样繁华的流年,那样强盛的落缨,它怎么会破城?!
“你骗我!”她的声音陡然尖利,愤怒于她的眼中燃烧。清烛揪住息帝的衣服,利声叫喊,好像这样就能识破息帝的谎言“你骗我!这都是你骗我的对不对?!流年它不会破的,落缨它不会灭的对不对?!”
隔着铁栏,息帝抬着伶后清烛又瘦了不少的脸。因怒气而生动的眼大大地张着,吸引着他的视线,令他无法忽视。
“不会的、不会的……”伶后疯了一样地摇首,逃避地不想与他的认真的眼对视。怎耐她虽自小习武,但并不专精,无法由息帝的制梏中脱出,只能尽自己所能地拼命摆首。
“落缨灭国了。”他深邃的眼中映出他的皇后崩溃的脸,但他仍是不为所动地将话语更为详细地重复,“国师凝夜投降叛军,随帝汝嫣潦逝,流年破城,落缨国灭。”
眼中的泪像绝了堤的洪水般涌出,她愤怒而绝望地抓着息帝,尖长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皮肉中,声音破碎得让人不仔细听便会不明白她究竟想要说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你拦住……早就、我……”
息帝的手轻柔地为清烛轼去面上的泪,但他方一轼去,便又有新泪涌出,怎么擦也不止息。这样的清烛,柔弱地让人心里生痛。
“如果早知道落缨灭国后你会是这种反应,孤会尽己所能地让它灭得更快些。”
伶后清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憎恨地望着他的自己。
“真可笑,原来清烛你也有感情呵?这十几年来你一直是这样,不哭也不笑……被人欺负了也从来不知道向我求助,只会一味地隐忍避让,若不是发生这样的事,孤还真当你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木头呢!”
贵妃同丞相私通,平南将军有意谋反,镇国公实为其母与兄长所生……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这些都是她这十二年来搜集到的一切掌权人士的丑闻与证据。伶后清烛眼见丈夫没有救援故国的打算,于是令人怂恿息帝至离宫狩猎,接着就带着证据走访了一家又一家。那些人,他们直到证据摆在他们的面前,才终于相信,出身落缨皇室的伶后清烛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与软弱之人!
事实上,汝嫣清烛确实是软弱的,但这软弱只是在手足相残的同胞面前,在那样一动即会被手足借以伤害其他手足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软弱。而在空邑,由伶燃公主变成为伶后的她对这里无一在意亦无一留恋,无意争夺之下自然选择避世。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只是为了故国,只是为了她活在故国的血亲。

如果不是有人泄密让息帝中途折返,她完全来得及啊!完全来得及去营救故国,去救她的亲人!如果息帝没有拦下她,凝夜不会归降,潦皇兄更不会死!如果息帝肯在她下狱的前几日来见她,她一定会说服他出兵的,一定会!可是没有如果,有人向息帝泄密,而息帝拦在她所率的大军面前,更担心自己会被她说服而数月不曾见她!
恨啊,她真的很恨……恨息帝的无情,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杀了我吧。”她垂下手,眼也合了上,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到了息帝的手上。息帝娶的是“落缨的伶燃公主”,既然落缨不再存在,那么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怎么?你的兄弟还没死干净呢,清烛就想下去陪他们了?”
“凝夜的身后是整个神殿,新皇动不到他。至于昙汐与倾荧,凝夜不会让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受苦,我也没有必要为他们担心。”
息帝的面上扬起一抹笑,看起来有些诡异。“你以为,你的血亲就剩下这么几个了?”
“什么意思?”清烛睁了开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丈夫。
“知道是谁知会孤前去拦你的么?”
莫非是……她惊鄂地瞪大了眼,泄密的人是她的血亲!清烛并没有将此事泄露给任何血亲,但是有一个人,他的探子几乎遍布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她的皇弟瞑王焚涅!
“……是……焚涅?”
眼中不再有恨,也不再有怨,汝嫣清烛只感觉到无力。她感觉好像回到了落缨皇宫,坐视手足们自相残杀却一步也动弹不得。即使看到了凶手,即使知晓是如何回事,即使心痛于其他手足的恸哭,她也只能龟缩在原地,不开口也不挪步,只能软弱地流泪。她只能这么做,因为她无法狠得下心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啊!
息帝松开制梏伶后的手,看着她瘫软在地上,沉默良久后转身吩咐,“送伶后回栖凤宫。”
他不会让清烛死的。既然他已被情爱的锁链困住无法高飞,那么她也别想逃走!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何样的情况,他也不允许她独自解脱!
(PS,此幕占字太多,这一章节5000字就让它占了一半多,果然我的废话功底够高……此章得有三幕,没办法了,下二幕修修改改减份量!)
云泽皇宫内,刹华宫有尖利的音调传出,刺耳得惊起栖于树上的鸟儿无数。声音响起的瞬间,附过的守卫立即被惊动,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
“太医、快传太医!蝶妃娘娘割腕了——”
尾指上的玉戒轻微的颤动。
池边的红衣人没有理会,另一只纤细而修长的手拂过池面,看着这静水因自己的动作漾起丝丝涟漪。这个人整个地伏在池边,只有左掌支着下颚撑起细至的脑袋,墨一样的青丝在那身似焰似血的红衣与草地上绘出看起来甚是柔媚的墨色云朵……
远远望去,像一只匍匐着的巨大红色蝴蝶,又或者说像一只蝶妖比较合适?
左手尾指的玉戒又在颤动了,这几日它一直在颤动,别人发觉不了并不代表它的主人也发觉不了,但他一直没有理会。
这只玉戒是以相互有引力的一对特殊的石子雕成,施发简单的术法后即成为传讯的工具,它此时的颤动就表示另一枚戒的主人想要联络此玉戒的主人。
红衣人不耐地凝了神,右手指尖于水面轻弹——
一滴殷红落入水中,漾起丝丝波澜后瞬间散去。当水再度聚合,池边的树影不再晃动时,以那纤长的手指弹入的殷红为中心,显现出一个俊逸沉稳的男子影像。
“雳皇兄,找焚涅有什么事么?”含着媚惑的笑,殷红的唇中有似男亦似女的声音婉转吐出。
——你该知道我找你何事。
水面下的人微颦了眉,也许是为他的神态所不悦,又也许是在恼他现在才肯与自己对话。
“咦?”右手食指揉上了眉梢的**位,他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但那眼中无意掩示的狡黠却出卖了他。“焚涅该知道什么吗?”
——少在我的面前装模作样!
“怎么办?雳皇兄的话人家听不懂呢?”歪着脑袋,若忽视他眼中的戏诌,焚涅的模样还真有些俏皮。
水下之人嘀咕了一句,声音小得让红衣人什么也听不到。但红衣人的眼仍是一眯,其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虽然不懂唇语,但这雳皇兄会说什么他还是猜得到的,估计不是“这只狡猾的狐狸”就是“这只奸诈的狐狸”。很好,他汝嫣焚涅记住了!
——为什么你没有出兵救援流年?
雳王商奎的神情近乎质问。
“皇兄不是也没出兵么?怎么反倒问起焚涅来了?”某只被骂作狐狸的人故作不懂。
水下之人这才明白中计。商奎没有出兵正是因为瞑王焚涅的按兵不动,从前就被此人暗整过不少次的商奎以为狡黠的皇弟不出兵是另有他计,这才暗兵不动,怎知这焚涅竟是眼睁睁地看着落缨灭国!不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落缨灭国呵……这人还故意按兵动以误导他,令他也为防有诈无法出兵!
——你就这么想从落缨脱离么?
那头的人冷厉地开口。
“皇兄不也立国了么?”红衣人笑着回了一句,但并未作出正面回答。
——为什么没有出兵?
他再度问道。
“皇兄方才不是替焚涅回答了么?怎么又问起焚涅来了?”
——这不会是你不出兵的理由。
食指微曲,于池面轻弹,水纹荡漾,让水下之人的面孔忽地模糊,也让水下之人在池水停止晃动前睢不清汝嫣焚涅的模样,只有沉静的声音传到彼方。“皇兄你知道么……皇姊清烛下了狱,昙汐她也割腕了……”
——为什么?
雳王问的并不是这二人下狱与割腕的缘由,而是他最初的问题,他相信皇弟也明白了以此来转移话题是无用的。他的情报网并不如皇弟焚涅的范围广、也不及此人的迅速,但这些事他迟早会知晓,更何况若这二人当真有了生命危险,焚涅的声音不会是沉静而该是沉重。众多兄弟姊妹中,这个皇弟是他最无法把握的人,也是他经常吃亏的对象,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现今所面对的这个人不会毫无缘由地就这么做。
长时间的伏地让焚涅全身都感到酸痛,他索性轻挑手指,让水幕升起,结成水镜立于他的面前。结成离了水的水镜会让他的灵力消耗加倍,但他好似没有想到亦或是并不在意似的,就这么让它升了起来。
撑着身子坐起,拂开挡住了视线的长发,一双将要生生勾去他人魂魄的眼直直地望向他的兄长。“按照计划,流年城的八成精兵到了你我的领地,灭亡的只会是落缨,潦皇兄不会死去。”
——你没有料到凝夜会令人杀了潦皇兄?这件事是你同凝夜二人合做的?
“凝夜杀了潦皇兄?”瞑王焚涅低低地笑了出声,“白瞾替代了落缨,世人皆道潦皇兄是死于白瞾羽帝之手,然又有小道消息称潦皇兄实为凝夜所弑……凝夜虽有过前科,但雳皇兄就当真信了不成?”
水镜另一边的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若凝夜未对皇兄潦下杀手,那么他的这个皇弟又会是为谁而背负了弑亲之罪?“杀人的是楼兰?”
是他太过于武断。纵然潦皇兄登基后未曾善待凝夜,但也未曾将怒火付诸于凝夜的逆鳞楼兰身上,以凝夜的性子决不会为了自己而对血亲痛下杀手。下手的只会是楼兰,楼兰是凝夜的逆鳞,同样凝夜也是楼兰的逆鳞,那个笑起来如风一样轻柔的少女,她决不会容许有人触及她的逆鳞,哪怕触及她逆鳞的亦是她的血亲!
“皇兄,可以请你做一件事么?”
商奎很感兴趣,会让他的皇弟如此低声下气的,会是何事。
“杀了羽帝。”汝嫣焚涅的言语中,隐隐有肃杀之气,丝毫不见先前的媚惑。“尽汝之所能,杀了白羽令!”
——本王要知道原因。
“这个人的存在,将会是一切悲剧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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