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强国论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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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泽川林刚才在学舍旁听了半天,听山本池一讲到精彩之处竟入了迷,忘了还有请客人一事。等他想起来急忙拽着山本池一回到书社明堂,大家寒暄坐定,他将刚才听到的精辟论述向真子讲述了一遍,真子听罢也不由得赞叹道。
“好了,你们两个人就不要一唱一和了,过一会有该打鬼主意拿我寻开心了。 ”山本池一开玩笑道。当年在给一斋先生作助教的时候,泽川林和真子经常联合起来捉弄他,常用的手法之一就是先把他捧得高高的,然后再抓住他讲学内容中的漏洞,提一些尖锐的问题死缠烂打,乐见他忙于招架的窘迫和答不上来的尴尬。不过在这种开玩笑式的辩论中,大家倒也教学相长,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泽川君你教孩子们的柔性思维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东西,通过这段时间给他们讲课,我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之学,我的那些内容不过是翻翻故纸堆吧。我还想抽时间好好向你请教一番呢。”在谦虚一番后,山本池一啧啧称叹道。
泽川林笑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柔性思维还是真子教我的,要请教你就找她吧。”
见真子疑惑不解地望着他,泽川林解释道:“师妹,上次见面你给我的那份柔性思维翻译稿我带回来给师傅看过后,他大为赞叹,临终前将它定为书社的三大必修课程之一,现在书社弟子几乎人人都懂一点柔性思维。不过要谈到精通此学,堪为人师者,除了它的原创人,恐怕只有你了。”
“我哪里有资格教山本师兄,对柔性思维我也仅仅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谈不上精通。”真子谦虚道。“这门学问原是一位中国朋友所创,当年我游学大陆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遇到他,两个人论道三天输结果给了他,也算不打不相识,他顺便教了我一套柔性思维之法,后来因为有急事回国就没有机会再继续学。据他讲柔性思维共分12部,72门课程,真正算起来我也不过学了其中十之一二。”真子惋惜道。
“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应当不惜一切代价学全了才是,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山本池一责怪道。
真子微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想继续学下去,可是当时因日本占领钓鱼岛,中日两国之间已经开始有剑拔弩张之势,为了不给自己的这位中国朋友惹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断然离去。后来又因为接手黑龙会,策划日中战争等事,她就更无颜去见这位中国朋友了。
“你这位中国朋友叫什么名字?他住在那里?我想去拜访他。”山本池一急切地问道。
真子犹豫了一下:“现在日中正处于交战状态,我想这个时间你去大陆拜访他恐怕不合适,会给他惹麻烦的,最好还是等停战以后吧。”
山本池一觉得也有道理,只得悻悻作罢。
“山本师兄,如果让你来写历史的话,你会如何定义日中这场战争?”真子试探地问道,她想知道在一个历史学家眼里,她以往的所作所为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一场不义的侵略战争!”山本池一毫不客气道。
真子听了山本池一锐直的定义,脸色变得煞白,双手微微颤动。坐在旁边的泽川林见状急忙辩解道:“虽然是不义的战争,但无可否认,这场战争对中国是有一定的益处的。就像当年的鸦片战争,如果没有西方列强的入侵,中国是不可能猛醒的,满清政府也不可能放弃闭关锁国过的政策,中国人也就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西方现代文明的教育。那样的话,中国即使不亡于西方列强,也会亡于自我的愚昧。”
“你说的不错,我也同意这场战争虽然不义,但却有益的说法。但对于一个史学家来讲,他首先要做的是客观记录历史,至于历史所带来的影响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不管西方列强对东方的殖民统治曾经带来多少好处,但那都不可能抹杀它侵略逐利的本质。同样,日本入侵中国,不管能给大陆带来什么好处,其本质还是一场不义的侵略战争。”山本池一斩钉截铁道。
真子强笑道:“山本师兄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想请教一下,为什么以‘逐利’为目标的西方文明会在历史进化竞争中胜出,而一向标榜‘逐义’的东方文明却在逐渐衰败呢?”
泽川林听了也道:“历史本来就是由强权书写的,美国强大,所以它就可以把为石油入侵伊拉克定义为正义的战争,而萨达姆掌握政权时,他就可以用铁腕让全民公决一致投票拥戴他的血腥统治。蒙古人征服中国,历史是如何定义的?满清人征服中国,历史又是如何定义的?如果日本征服大陆,百年后历史又将如何定义这场战争呢?如果美国人征服全球,实现儒家四海一家,大同世界的理想,历史又将如何定义这场战争呢?”
山本池一沉默良久,缓缓道:“生即生,死即死。不义的战争不会因为胜利者的强权而改变的。历史的真相可以掩盖一时,不可能掩盖一世,相对于历史的长河,任何政权和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我坚信人性本善,我坚信这个世界之所以在向更高的文明的阶段发展,是因为存在超越功利之争,超越主义之争,超越种族之争,超越文明之争的是非标准。”
听到山本池一这番铿锵有力的话,真子和泽川林悚然起敬,不再继续争辩下去了。因为山本池一的这番话代表了历史的良知,人类的良知,他不会在强权高压下屈服,也不会因利益诱惑而丧节,真正体现了一种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大丈夫铮铮风骨。
“山本师兄刚才只谈到了东方文明衰败的原因,不知道对东方文明的复兴有何良策?”沉默了一会,泽川林虚心地请教道。
“真不愧是兵家门徒啊,三句话就离不开计谋对策。文明复兴之事岂是一两个计谋所能奏效的,它需要数十代人的努力才行!”山本池一笑骂道。
“师兄起码应该给指个方向吧,你是儒家门徒耻于言利,这做小人的事只有让我们来代劳了。”真子也在一旁起哄道。
山本池一拿着两个家伙没办法,被逼无奈,理了理思绪道:“据我最新的研究成果发现,东西方文明的竞争,从更深层次可以视为两种不同的社会系统结构之间的竞争。东方社会是一种微观静态,宏观动态的结构模式;西方社会是一种微观动态,宏观静态的结构模式。在东方国家,思维权被掌控在少数统治者手里的,民众思考什么,不能思考什么完全由统治者决定。这也就导致了居上位者思考,居下位者顺从的局面,统治者希望用自己的思考来代替民众的思考,要求民众莫谈国事,因为只有这样社会才能稳定,国家政权才便于被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在西方国家,思维权是分散在民众手里,每个人都有独立发表自己言论的权利,都有自由思考的权利,统治者无权控制民众的思想。在这种格局下,常常是居下位者积极思考,居上位者顺应民意,清静无为。”

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山本池一继续讲道:“任何一种文明的发展,都必须有广泛民众思考为基础,靠一个或几个杰出的伟人智者是不可能创造一代文明的。其实不管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在智力上是相差无几的,如果从文明发展竞赛的起点来看,东方文明要远远超前于西方文明,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受大一统的政治思想管理制度的制约,现代科学文明之树完全有可能在东方的土壤中诞生成长,因为纵观中华文明的历史,科学的因子并不缺乏,它们之所以没有来得及破土萌芽就被扼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统治者对民众思想的整体钳制,使得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把青春和精力都耗费在无用的四书五经,八股文上了。纵使有少数天才在科学数理方面有所创建,也往往因后继无人,得不到社会认可,而寂寞地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反观西方国家,自文艺复兴以来,民智开化,在新兴的资产阶级领导下,建立了以议会为代表的社会管理机制,与君权相抗衡,民众享有参政议政的权利,更有自由思考的权利,各种新学说得以诞生,当然这个过程也是漫长的,期间经历了多次的反复和复辟,但最终分权制社会管理模式,代替了集权制社会管理模式,为科学、经济、文化的发展创造了宽松的社会环境。所以,在短短的几百年里,西方文明以突飞猛进的速度追赶并超越了东方文明,成为世界文明发展的领跑者。”
“民主制度确实是当前社会发展的潮流,但把它提高到对文明发展影响的战略高度,我觉得有些夸大其词,难道说在**制度下文明就不可有高速发展的可能性吗?以俄国为例,在彼得大帝继位初期时期,俄国还是一个农奴为主的半封建半奴隶社会,可当他去世后,俄国已经一跃成为堪与欧洲强国相抗衡的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在前苏联社会主义**时期,苏联的科学技术也在斯大林的强权政治下有长足发展,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大国、军事大国和科技大国,反而是社会主义瓦解后,俄罗斯一蹶不振,四分五裂。这又作何解释呢?”真子不服气地质疑道。
泽川林打断了真子的质问,他神色郑重地道:“师妹你理解错了,山本师兄谈得不是民主制度,而是一种社会系统结构。如果你的思维执著于有形的皮相,就看不出这其中的关键点。山本师兄所讲的那种微观动态,宏观静态的结构模式不仅存在于民主社会制度中,也有可能存在于**社会制度中;不仅存在于政治领域,也可能存在于经济领域,甚至军事领域,这是一种普适性的现象。如果**制度符合了这种结构那国家就有可能获得高速发展,如果**制度背离了这种结构,就有可能走向没落,而从先天性来讲,**制度的本能是回归微观静态,宏观动态的结构,但在某些开明君主的领导下,社会管理也回向微观动态,宏观静态的结构模式方向做微调,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休养生息,广开言路。从中华历朝历代的变迁我们也能看出,开国者在打天下时往往能从谏如流,礼贤下士,顺应民意,所以不管环境多么艰难,力量多么弱小,都最终能夺取天下。但得天下后,却常常刚愎自用,**蛮横,**民意,结果一代一代衰落下去,直至等到又一轮的改朝换代的来临,等到新的势力崛起取而代之。”泽川林越说越兴奋,他继续延伸自己的观点道:“我觉得山本师兄你可以把这一结构模式研究成果引用到社会其他宏观和微观领域,我想它不论是在企业发展的兴衰变迁还是在个人的事业成败方面都会找到相应的原型事例,它们会更进一步证明你的理论成果是一条普适性的规律。”
听他这么一说,山本池一顿觉思路大开,对历史的研究深度和熟知程度,他要远远超过泽川林,但他从来没有像泽川林那样发散思考,从广度方面去拓展自己的研究成果。他连忙道谢:“泽川君不愧是一斋先生的高徒,经你这么一指点,我感觉对我的研究成果又有了更深的新发现,谢谢你了。”
泽川林不客气地摆了摆手道:“你别急着谢,我话还没说完。你刚才提到的两个模式揭示了两个理论微观模块,但如何组合这两个理论微观模块去解释现实中的各种现象还需要制定一些更高层的法则。比如,民主制度由于采用的是分权管理,它可以保证一个政府少犯错误,不犯低级的错误。但是因为分权制衡,相互制约,也使得政府很难有什么超常的突破,在这一点上,民主讨论不如专权**。为什么打天下时,**制度要远胜于民主制度,而坐天下时,民主制度要比**制度更优越呢?为什么明君领导的**体制效率要远远高于平庸管理的民主体制?为什么社会主义**在初期比资本主义民主更具有活力,但在后期却被资本主义制度所取代?为什么社会主义公有体制内没有诞生民主政治制度?关于这些反常的现象恐怕你还需要作进一步的深刻研究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理论。”
如果先前泽川林的话让山本池一和真子感到耳目一新,现在的一番理论则让他们目瞪口呆,因为这一思维境界又比山本池一更高了一层,他们需要认真思考消化一番才能理解。
真子佩服道:“师兄,士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见了。”
山本池一也打趣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啊!”
泽川林却悠悠神往道:“我的这一点灵感其实来源于这段时间钻研柔性思维所悟心得,真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够创造出如此精妙的思维方法,能够一会此人,与之把酒论道,想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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