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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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种人,他好像天生就是享尽荣华富贵的,因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这种气质并不会因为他的相貌、年龄、身份、衣着乃至他所处的环境、所做的事情而改变。也许他甚至可以在金碧辉煌金銮殿上傲然俯视天下,但他也许也可以在肮脏破落的贫民窟中淡定自若。无论是前者或者后者,并不会使他本身的气质增加或减损一分一毫。
沈澈就是这样一个人。
尽管他此时只穿着一身墨色布衣,正坐在秋水镇东张二的烧饼铺子里有些破旧的木条凳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芝麻烧饼。
他吃东西的姿势很优雅,但又丝毫不显得做作,这是一种常年自然养成的仪姿,无论他正在吃的是鱼翅燕窝,还是芝麻烧饼。
沈澈这个人,是近年来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几个人之一,风头简直直逼当今江湖武林盟会盟主凌云。
他出道不过两年,经历也并不复杂,但有时候,一个人的背景过分简单,便反而会令人觉得他其实是个很神秘的人。
比如说,沈澈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包含了两个方面,他出道以前是什么人,出道以后又是什么人?
多数江湖人可以很肯定的回答后半个问题:沈澈是半分堂的人。这并不难知道,因为沈澈每逢自报家门的时候,都会说:“在下半分堂沈澈。”
但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半分堂上至堂主、金木水火四大使者,下至堂中扫地看门,说起来总都是有个名份的,沈澈却什么也没有。他既不是半分堂主人也不是半分堂四使中的任意一个,当然更不可能是看门扫地的,他只是沈澈,半分堂沈澈。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无名无份的人,却几乎掌管了半分堂所有的事务,。
江湖传言,半分堂主人神秘莫测,极少露面,如今这内外事务具由沈澈出面主持,因而便有人臆测,这沈澈只怕其实已经取代了半分堂主人。但这样的事情,既然半分堂上下并无什么反应,外人便更加不会肆意指说。
反正如今这江湖之中,半分堂势大,诸人只需牢记着半分堂沈澈是轻易得罪不起的人物便成了。
至于沈澈出道之前,又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只怕问十个人便有九个人摇头说不知道,剩下那个也许会带着一副拈花微笑的神情,也摇一摇头。这摇头,可以表示不知道,也可以表示不能说。
结果,其实绝大多数江湖中人其实都不知道沈澈究竟是什么人一个过去隐藏在雾中的人,单只这一点,便可以认为他是一个神秘的人,更何况沈澈倒底有没有武功,若是有,武功有多深、善用什么兵刃、师承何处……这些都未能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沈澈有断袖之癖。
本朝盛南风,龙阳断袖引为时尚,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更加丝毫不以为奇怪,只是这样一来,不免令许多世家千金伤心失望。
因为沈澈还是一个很俊朗的男人。一个气质尊贵、知识渊博、谈吐高雅、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到哪里都不乏美丽的女子芳心暗许。
可惜他爱的是男人,并且好像只爱那一个男人。
而他的那个情人,其风姿卓绝,绝对会令大多数女人自惭形秽。
消息贩子李忘风,人称李大嘴,以消息灵通不逊于半分堂著称江湖,沈澈有断袖之癖的消息就是首先由他传出来的。据李大嘴说,沈澈的情人,年龄只比他略小数岁,聪明才智却不在他之下,他的名字叫做江白,家里很有钱,至于他的具体来历嘛……
抱歉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要收几个铜板,何况从他消息贩子李大嘴这里问消息又岂能不要钱?
嫌一百两太贵?那么请吧,恐怕除了他李大嘴这里,也就只有半分堂能知道江白来历了,至于想从半分堂问出关于江白的消息……嘿嘿……
好吧,看在常客的面子上,便只收八十两,听好了:这江白,就是京城首富江家的主人。
当然,身为消息贩子,李大嘴其实还知道江白更多的底细,但那即便是万两黄金放在面前也绝不会说的。
有一年春天,江白笑眯眯的请李忘风在碧翠湖雍三娘的花坊上听曲赏花喝酒,彻夜畅谈之后,两人客客气气的道别,此中详情究竟如何,外人无从得知,只不过自此之后,李大嘴的消息更灵通了几分,而半分堂存放秘讯的阁里又添了几个架子。
此时,沈澈身边就坐着他的这个情人江白,懒懒的靠着沈澈,状似无聊的打量铺子内外,神情似笑非笑。
这简陋的烧饼铺里,除了铺子主人张二,便只有沈澈和江白两人。

若他们不是因为突然发了酒疯而来这地方吃烧饼,便是别有目的。
显然,他们看起来很清醒,而这时从铺子外进来的一个人也可以证明,他们来这里确实是别有目的。
进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小,略有些偻佝,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此时带着些惶恐不安的神情。
一进来,就行了一礼,结结巴巴说道:“属下朱集见过沈先生。”
半分堂上下,俱尊称沈澈为“先生”。
抬头看见江白在一旁,不由微微一愣。朱集在半分堂不过秋水分堂一名副堂主,自然无从知晓江白身份,只当是沈澈情人。
沈澈轻轻“嗯”了一声,仍然慢条斯理吃着那个烧饼,待吃完了,拿出帕子仔细的擦干净手,又就着粗瓷杯子喝了一口冷茶,这才看向朱集。
“你是朱集吧,你让我来这里,可知是犯了堂规,应当如何处罚?”
沈澈目光一扫,透出些威严气势来,顿时便惊住了朱集。
“这……这……”朱集额角转眼便见了汗,一张脸反而有些发白。
朱集只是分堂副堂主,按照规矩,没有资格直接求见沈澈,更何况还是要沈澈来这烧饼铺等他。非但越级,而且冒犯,是犯了很大的错。
江白在一旁反而显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说:“朱集,听说你有要事禀报?”
“正是。”朱集借着江白的话顺势辩白道:“沈先生,此事关系重大,属下唯恐堂中另有奸细,是以大胆冒昧约见,实属无奈。”
“哦?”沈澈不紧不慢的说,“你倒还怀疑起别的人来。”
扫视一眼铺子,看见铺子老板张二此时走进内间,沈澈一双桃花眼笑意渐盛,道:“这里倒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可不是,连烧饼都别有滋味。”江白在一旁说笑道。
朱集脸上暗闪过一丝不满神情,似是不满江白在一旁插嘴。
“有什么要事,现在总可以说了罢。”沈澈沉声道。
“听说是和龙游剑有关?”江白似是毫无察觉朱集的不满,仍然肆意插话。
“是……”朱集略一犹豫,再行一礼,道:“属下冒昧,还请沈先生借一步说话。”
沈澈一挑眉,身子略往前倾了一分,道,“就这样说罢。”
朱集一咬牙,大胆上前一步,凑近沈澈,正要开口,江白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澈回头看他一眼,道:“你又笑什么?”
“我是笑,眼下这情形可不正象那年咱们在千水阁喝花酒时候的情形么?”江白笑道。
沈澈会意一笑,道:“说起来,倒真是相差无几。”
朱集被这江白一打岔,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干咳一声,说:“沈先生……”
沈澈转回头,收敛笑意,道:“你说罢。”
“是……”朱集又向前凑近了几分,压低着嗓音说道:“传说那龙游剑,已经……”
便此时,忽然藏在袖中手底一翻,亮出一把匕首来,直刺向沈澈腹部。
这一剑迅急无比,又是在如此近处暴起,想来朱集事先演练数次,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笑容,显出十分的有把握。
只是,他却好像忘记了,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半分堂沈澈。
眼见着匕首便要刺中,沈澈伸手在匕首上一弹,便硬生生将匕首弹飞了出去。
江白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澈,他可真把咱们当傻子了呢!”
朱集一招未得手,仍不罢休,一咬牙,手指弯起,摆出鹰爪姿势,便往沈澈攻来。
沈澈不慌不忙,并不离座,上身往后微仰,避开凌厉攻势,趁朱集招式已老,反手错掌,结结实实印在朱集胸前。
朱集一口血喷出,萎顿在地,神色尤自不甘。
沈澈收掌,冷笑道:“朱集,你三个月前渎职,令秋水分堂凭白损失了一千两。不但不主动领罪受责,妄想瞒天过海。见事情将要败露,竟然还敢来刺杀我,我是不是该佩服你呢?”
江白笑道:“他这般大胆,你自然是该佩服的。”
正要接着说下去,铺子老板张二从里间出来,看见朱集倒在地上,嘴角溢血,不由惊叫一声,脸上显出骇怕神情,不由浑身颤抖。
江白淡淡一笑,对他说道:“你莫怕,我有些饿了,拿个烧饼给我。”
张二看见江白笑容,心神一荡,不由依言从炉中取了个烧饼,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把烧饼送到江白面前。
江白拿起烧饼,仔细看了看,拈起一粒芝麻送入口中。
说道:“这烧饼倒做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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