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事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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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劚尽春山土,
辛勤卖药翁;
莫抛破笠子,
留作败天公。”
正如唐人李群玉《嘲卖药翁》诗言,轰轰而来一辆马车,到得瑞生堂门口一吁而住,车夫忙从车上让下一长者,但见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圆不瘪,身上粗衣脚下便靴,头上老老旧旧正戴一竹笠,斜风细雨恰可稍蔽。
“伯父,你却怎个会来?”
伯父直如父亲一般,小居先生真个是又惊又喜,忙是打伞护住去。
“我的神医侄儿哎,你这可神到天上去了,你这一神可不要紧,估计就要把此地医药同行全给得罪了。今朝我便顺道过来啊,敲敲你的发热大头,压压你个邪气神气,省得你啊,一神到底神之胡之,真个自以为了发轻发飘到天上去,仔细一跤跌下个青云头,等到一只**摔出个七八爿,我便叫你娘拿针线补都补不起来了。”
这自号药翁的草桥永庆堂主居平清,虽说年岁一把江湖成名人物,说话行事自带有几分率性诙谐,遇鬼戏鬼遇神调神,长者要谑少者要噱,自家侄子也要娱上一娱。
“伯父,我娘拿针线缝补不起来么,你便拿些狗皮膏药烂糊糊,将我破皮破肉的堆堆笃笃也能拼拼整个的,便似小时候见你帮那位叔叔治伤一般,整个人破布东一块西一块了,你便个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后还是将他整出个囫囵个了。”
小居先生平常看着一本正经,伯父面前再充不起少年老成,你有挖抠言,我有机敏语,也分外巧嘴滑舌些。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你有嘴去他有嘴来,这个赛过亲生子的侄儿这般会逗乐,居平清也是哈哈笑:
“乐堂啊,你也莫惦记伯父来给你医补破**来,反正那狗皮膏药烂糊糊什么的,你也全数学了去会做的,你便索性自家个**洞自家补,还省了别人来白瞧了你个臭**呢。”
你是狗嘴,他也不吐象牙,长无尊来幼无敬,一老一小碰头来尽哈哈,连那赶车的老仆也是跟着直咧嘴。
这冷雨嗖嗖之下,对过登雅楼檐下,那个破破烂豆腐摊犹觉凄苦,一顶油伞毕竟挡不来全部,伞下对夫妻受风落雨。
“喔哟哟,这便有卖豆腐么,这一程赶来大是寒意,肚里也是空瘪瘪的,不知他家有无热豆浆卖否?若能吃上一碗来保管舒徐。”
居平清一见之下,径直走将过去问话:
“哎,这兄弟阿嫂,可还有热豆浆吃么?”
“啊,……。”
夫妻两个早有见你来客,仔细看了半天了。
“小官大叔小官大娘,这便是我家草桥永庆堂的伯父了。”
小居先生忙是从旁介绍。
“喔,喔,原来是大居先生啊,你便是过来看小居先生么?”
听说是大名鼎鼎的居平清,夫妻两个分外的敬意来,忙着殷勤招呼:
“豆浆还有的还有的,只是不怎么热了。”
“不妨,不妨,有得吃便是了。”
居平清但凡遇人亲切,越是那贫苦之人,越是加倍之和蔼些,随之问询:
“这向来日子过得还好?”
“还好,还好,托大居先生的福,我这十几年来,日子过得可是安生着呢。”
乌老官也是十分热切,又道:
“现在再托小居先生的福,对我家可是有照顾着呢,喔,对了,对我家鼎金也实实好着呢。”
“鼎金,便是你家孩子吧,这鼎金鼎金,便是金子一般的,是该要待着好好的。”

一碗不凉不热豆浆送上手,居平清一气来饮尽,谁也不甚清楚他此话说来神情。
“大居先生,这豆浆还好喝?”
乌老娘接过碗去,也是客气来问。
“好喝好喝,不听说么,一天喝来浆一碗,胜过年年补人参,这豆腐浆好处总是多的。”
居平清话说着,惯常着又出笑口:
“不过你们这大居先生却实实是叫错了,我又不是与乐堂一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兄弟,他叫小居先生,我便可叫作大居先生,我总长了他一辈的,真个叫来的话,也该是老居先生才是。”
“哎,居先生且看年轻着呢,说跟个小居先生兄弟般,人也多肯相信的,所以叫声大居先生也自不错的。”
乌老娘也尽好话说。
“说不老还真个老喽,这一忽就是五十喽,昏昏半百身,一事俱无成,我们这辈也就如此了,要看也就盼着下一辈能有好了。”
居平清此时脸色肃然来,话说与小居先生,眼睛却只瞧着豆腐夫妻。
“是喽,昏昏半百成也无成,我辈也就如此了,只盼着他们能有好了。”
乌老官面潮湿湿,尽是遭雨淋着了。
这草桥的老东主居平清驾到,瑞生堂上下齐着热闹起来,山大头一个抢到后堂去报讯,那夫人闻听总是大惊喜,忙是整理一干净,堂上去巴巴坐等住。
“娘,是伯父从贡巷上回来,顺路瞧上我们一瞧来。”
终于前头脚步碎杂入来,儿子抢在前头通报。
“啊呀呀,他大伯,你便是有空来看上我们一看了。”
女娘家道来万福,嘴里说着喜,那声腔分明带了哭意,跟着眼泪水落下。
“啊呀呀,乐堂,你看看你个娘来,便是作个别要哭,见个面也要哭,这眼泪水从来就象喷泉似的,总没个停的。”
居平清从来也与你家无有隔生,心直话也直。
“他大伯啊,我便是见着你高兴啊,你看看乐堂这药店几个月开来,要多少好有多少好,我便说了,你再有个什么好,都全亏着你个大伯一手帮托着啊,全靠着你大伯这许多年来的煞费苦心,终于见到报了的。”
自家人不亲也枉然,这大伯总是母子俩多年依靠一座山,女娘家感慨多万千,一方丝绢手巾生生潮大透了。
“好事,好事啊,咱家乐堂终个有出息了,人家神医小居先生都传遍天了,乐堂他娘,这是大大好事呀,你这多少年来苦挣苦熬,总算也是盼着来好结果了,乐堂他娘,好事啊,好事。”
苦修人难为成正果,如愿着便是天遂人,居平清自也心慨叹。
“大伯请上座,乐堂这就给您磕头。”
大人请上正位置,小居先生端端正正,给着亲长礼拜下。
“啊呀呀,乐堂,你看看你娘,叫做悲也是哭来么,喜也是有得哭,人家不是都叫她乐堂婶婶么,这乐堂乐堂,却一点都没个乐来,我便与你娘另改了吧,从今以后只叫个哭字,叫哭堂婶婶,可是最最贴切你娘个眼泪汪汪河水海水哭不干的。”
这草桥药翁居平清,人不浮滑嘴上油花,事情有无正经上,嘻皮笑脸能事,“笑翁底事真堪笑,面似靴皮笑未休,”自取宋人郑清之诗意,另创一别号曰: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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