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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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青青靠岸摇,
扚片芦叶做叫叫,
郎哥能吹千支曲哎么,
阿妹最爱听那个相思调。”
龙隐河上居家药号的篷船走在前面,其后再跟上两条网船,船家女儿立舱撑篙,一边便是放歌来唱。
阿妹唱来自会有阿哥听,同船的师兄弟自然满心意,便是前船上的小居先生,耳朵也要为之倾。
“这丫头真正唱得个好歌子么。”
乌老娘也从年轻来,自然听得出这情歌里的长深意。
“是,这歌子我倒也是有听唱过。”
如此个耳熟之调,乌老官想起个不便提说人来。
船儿如此摇着,小官伏在娘的膝上睡着,更兼一首歌子来催眠着,不觉着就是沉着去,毕竟今朝又是早起,且一心盼着上节场,中间未有补着觉呢。
如此几里水路也快,龙隐镇头便到了,龙隐桥堍登雅楼边,一溜船只泊定。
“你家阿弟这病总是过人的,便也不必起舱上岸去,就隔着人舱里养着,一切也还便利。”
小居先生和声和气,上岸之前一切交待下。
“喔,神医小先生,便全听你,你如何说便如何好。”
阿凤银钱包一握,即随着上岸去,回头止住几个师兄弟:
“你们却也休乱跑,回头我给你们弄吃的来。”
“小官啊,黄昏头便过来,我带你同船去看戏。”
三月三南山凹总要演春台戏,小居先生目送他家过桥,不忘再来招呼声。
“这药店原本便是那个霍药师开的么?”
站在门首前上看下看,阿凤心中自有感想。
这阿凤自然不是别家阿凤了,正是吴门三子家的阿凤,便是旧年与那霍药师匆匆一面,方知自家果真还有个小师叔,且是江洋大盗般出没无踪。
“就是,阿凤姑娘哪里人?你却也知道他个霍药师?”
小居先生大奇不奇,客气引人进门。
“怎会不知?他个画影图形我们吴县也贴个满世界都是,你家这龙隐镇也是鼎鼎有名的,不然我家也不会一下找医找过来。”
药店自然药堂布置,高的柜,宽的橱,密密齐齐药抽屉,满屋满堂一股子药气色,阿凤心想么,这便是我那香阿弟长住的家里了。
“喔哟,你们便会是从吴县来?这太湖过来也好路程哦。”
都说坏事传千里,这好名声传出,竟也是飞快般,小居先生话还想多,边上伏着柜台一人便醒过。
“啊呀小居先生啊,你可真是回来了啊,我便等你多老久了。”
这叫叫嘁嘁之人,歪缠朱七八是也,平日里强似活猴,上蹿下跳一贯,今朝来眼肿面黑,一派是萎靡不振。
“啊呀朱兄弟啊,便是昨夜里又未睡着好觉么?”
观色便知内情,小居先生铺纸写方,一边分心来问。
“活活鬼出现了,便是你开的药我也服了,到时候躺下睡了,却越睡着脑子越醒来,越醒来人就越疲来,脑子里就尽出血啊鬼的,明知是自家瞎想的,却还是又是怕来又是惊,这一晚上就又这般吓怕过来了。”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朱七八可是大大亏了心的。
“《内经》说了,阳气满则阳跃甚,不得入睡,阴气虚故目不瞑。你这还是啊,阴气大侵缘故,导致来心神不宁,心不宁则睡不稳,药治是一方,最紧要原是你的心病来,总也还得心药医。今朝龙隐寺便有一光法师开坛讲经,早些的话,你倒是不妨前去听听讲,总也有安心之效。”

医者医身医心,小居先生建议。
“啊呀呀,你亏着说到一光和尚了,我便是夜来恶梦老做他,皮鞭一下打破头,血面糊糊鬼一似,避都避之不及的,如何还可去听他说经来?再有水月庵里那几个尼姑,也是剥精光了吊煞鬼来,常来梦里对着呢。慈恩老尼姑那般死相,我现在便是想都不敢想,所以这三月三南山上再哪热闹,我也不愿过去逛呢,只怕着看着水月那摊焦枯,便又会活见鬼呢。”
不怕身折磨,最怕心折磨,朱七八苦脸苦相,不免又恨恨道:
“怪就怪钱县令小老婆家那个徐瞎少爷,硬要我陪他住进这个鬼楼来,阿五阿六都说了,夜里只是出鬼来,他偏是大不信,以为着自家胆大可包天呢,结果好,自家也是吓得连夜逃出来呆不敢呆。你想啊,这登雅楼是座什么楼?人家阴房拿来逼供审问人的,那阴房里的朗老爷心可是豆腐做的?多少皮鞭棍棒下去,手要断就断,腿要折就折,那快刀刘都快剥了层皮的,它不是鬼楼也是座血楼啊。”
便是阿五阿六三人,清明节夜宿登雅楼活出鬼,转日说死也不愿再碰触。回头县上徐少爷又再探视来,说鬼将信将疑,决定夜间也来宿一回,朱七八免不了要陪壮胆。日见阳夜见阴,这登雅楼白日看着堂皇,夜间只是鬼祟空荡,喝喝老酒说说经,这半夜也就过了。半夜一过便睡下,睡下也就鬼来了,照例楼下鬼翻物,然后咯笃咯笃爬楼梯,这鬼一直爬到你心里。
“这徐瞎少爷,他一逃出也倒好,登雅楼就此不要了,定下银子也退了,家去总之有安稳觉睡。害个我却是夜来不落寣了,灯黑就鬼觉,闭眼就鬼到,睡着门前还大亮,东个血糊糊来,西个血糊糊来,那杨棺材也棺材停到眼门前来,啊呀我个颠倒祖宗哎,这些天便害我再无个好觉来。”
心中有鬼必得鬼,这朱七八总也从前做下鬼事,如今害得天日有鬼催。
他这一径里哭丧腔调,边上阿凤听着直好笑,忍不住好心出言道:
“神医小先生说了,他家张天师家里的仙丹药丸便是最灵的,兴许便能医好你这夜里睏不着毛病,要么这么般,我船舱里总共有二十粒,我便送你几颗来?”
“什么张天师瞎天师?我信他个狗屎烂药,一向里便是瞎骗人来,我吃了只怕还要夜里睏不着呢。”
换着平时上,朱七八见个花色眼就放光,今朝里实在无好气,你这小姑娘背身后,他也懒得多张两眼来。
“哎,我便是好心送你药吃,你竟又这般嘴臭来?神医小先生都说了,他家的药是好药,吃了活神仙的。”
见你一身皂隶,知道是官差,腰里还别把刀来,这丫头横不惧,出口也是凶蛮。
“活你娘个活神仙,你说谁个嘴臭来?我……。”
朱七八一激精神,挎着腰回头要寻凶。
“要么活你娘个活。”
凑来张脸就是寻挨打的,阿凤老大只绣花鞋,一脚撩起正中你嘴脸,朱七八猝不及防,咀部一辣应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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