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龙隐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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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红伶名伶之分,红伶者红极一时,名伶者名则一世,闪电与日照自大无可比。世上亦有时医与名医之分,时医者兴隆一时,名医者生意一世,一猝之光与之大放光明自比无可比。
这时兴之医如何得来?便是巧事碰在巧时段,瞎医瞎巧将个瞎病瞎医好,神农下凡华佗再世一时间瞎誉瞎传传,于是有瞎无瞎之病一时间也齐瞎投到个瞎门里来瞎医瞎医。
庙头上的汤阿信便是个旧时兴郎中,十八年前曾经一针扎出了个孕死胎,十八年前再一月还一盆清水激好了一例阳举病,从此后声名如鹊起,好好坏坏老本吃到现如今。十里路说远不远,汤阿信立时三刻赶到,风尘仆仆下车就是看病人,这一看下来果是鬼迷鬼鞭迹,鬼神道道想来也无啥个好设法,照旧张老聋般开出两剂清凉爽肤药,不过他话却有说了:
“这照方抓药,这药首先须得抓对了,这龙隐所在到底哪家药店好?”
人便有回了:
“这西街张老聋家开的张大全,最是老字号。还有南街头的吉春堂,也是有年头。要么再有桥脚下今年新开的瑞生堂,说是草桥居家人开的,难说究竟好不好。”
“是么?是肯定草桥居家人开下的分店么?你们却为何不请着他家看病来?”
自家几斤几两自家知,这时医却也敬着名医,这医药居家随说随响。
“他虽说居家人开么,却挂牌子是瑞生堂,不是那草桥永庆堂。再说偏叫个二十出点头年纪轻轻人坐堂,一世人生风景还无看过几多来,这恶毛病碰到手,难说他有得看没得看呢。”
医者不长须,不知可否医,话说也正是如此,病家却还有个念想不便说,便是你个阳刚小伙子,白白里要将人家女眷的身体看,总还有着些大大碍礼呢。
“说倒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居家这一头那一头,门里人原也太多的,虽然同姓着个居,会看病不会看病,也还天差地别着呢。”
时兴郎中话如此,却也有好说:
“这居家人医好医坏难说,这药店开来,却是准足有保证的,这几副药啊,还是去到他家去抓为好。”
医生开药方,自有跑腿人,不一刻药方拍到人家柜台上,伙计自是照单称药,几两几钱不偏差。唱方抓药,抓药唱方,必得两头两对,你一路药方抓唱,里间坐堂店主一路默记,到了轻说一句:
“大错无错,总伤不着人,不过着么,总是坐臀疮医成个咀部疮,一疮不是一疮,擦**的药如何涂到嘴边上。”
医有一针见分晓,也有病走如抽丝,便是敷药灌汤,杨家门里病情不见减轻,反而着半天下来,病人更加激变疯症,狂犬吠咬之状。病家再要后找算,那汤阿信早是茶点心吃饱,出诊银子拿足,照旧来时一座包车,返回庙头去了。杨家回头再去寻张老聋,老聋也会得装聋作哑,一家不寻二家,有着二家就不再寻一家,这看病本是信医不信药,你一医便是一种医,如此一医舛到一医里,保准没得医。
这便叫做是,无病时无病无医医,有病时无医可医病。杨家门里再乱棺材套,你既然现实际的不灵光,我这讲究虚头甩的便是大灵光,和尚道士再是瞎起劲,磬铃声声香烟阵阵,整个云遮雾罩蓬莱境。

“天灵灵,
地灵灵,
诸方大士显神灵。”
眼见黄昏夜幕沉,接日连夜人人疲累,和尚只恨敲不穿木鱼,道士只怨吹不哑喇叭,无病人只想自家为何不有病,有病人只盼如何也就进棺材陪亡人。
“端生家婶婶啊,我便暗着与你说一说来,你为何便不去请那小居先生来看呢?他毕竟是草桥居家人,说不定真有个大本事呢。”
杨棺材家后门开开,夜到便有个说客来,正是东街做豆腐的乌老娘,素来与端生家娘蛮客气。
“说是么,他居家自然可信的,可这小居先生毕竟年轻轻,再说了,一来二去也大不便。”
男女授受不可亲,这虽说小门小户,也是懂大理。
“你是人要紧?还是瞎个要紧?有病好医就赶紧医,便是小居先生专程到家里来跟我说了,这病实不是疑难症,保管用药就好医。”
乌老娘一句话来挑明。
“是么?真是不是什么鬼毛病?有得医?”
端生老娘差些便是欢喜过度,恨不能端生改做瑞生,从此只信他的瑞生堂。
鼓罢木鱼停,杨家门里夜间和尚道士一轰散,跟着左邻右舍便传言出,他个小居先生上门看病了。
“这原也不是什么鬼缠身,便是这棺材下葬重上了新漆,少奶奶和小妹子原也皮肤嫩些,恐怕一时中了漆毒。”
病过眼便了然,小居先生如何诊病,家中帮佣照有学话学舌出。
“说倒是,平常这铺子里棺材进出也觉不着,这自家的棺材使,总想着要给他们漆厚些,这加重了几分料,出棺时是闻着刺鼻头。我班老皮老脸无所谓,没想到她们几个原也少到前面来的,竟会是中了毒了。”
两家阿婆如何说,底下丫头如何搬。
“这中漆毒也叫做“漆咬”,原也不是什么鬼鞭身,只是身上漆毒发作了,红红肿肿抓挖出痕来也是有的。再有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日里少吃少喝守灵尽累着,加之漆咬之下更无安息,耗神极了必致妄想,肝火心悸以至并发,好好个人如何作神作鬼便都会得。”
病因一扣再扣,转述的自然讲不来环环相扣,不过七八大概还能讲的。
“这一来么,用镇定剂安她们的神,平得下心入得了眠。这二来么,用清热药降她们的火,消下目赤解散躁烦。这三来么,便是药膏外敷止痒消痛。三管齐下,方是尽得全效。”
这诊病可以据情实说,这疗病却要瞒瞒说说,所需用药开来大同小异,跟张老聋有小区别,跟汤阿信无大出入。错医么对病医错,对医么错病医对,小居先生稍后回家去,余话也只有对个小徒弟山大说:
“我啊,一切依旧顺理,只加重了四味极苦的药,龙胆草,川黄连,苦胆星,还有熊胆。老话说不错啊,吃苦顶是药,这极苦极苦服下去,保准这一夜睡得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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