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龙隐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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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事莫管,无事归家,乌老官空担回返去,背后便听有人一声喊来:
“老官,你却又去哪里送死人豆腐啊?”
乌老官回头一看,却是个不见也罢的熟人,淡淡笑道:
“朱关头啊,这一向不在县里呆着,回来做甚来?”
来者正是这龙隐地界第一歪缠朱七八,年前混到县衙里做了门子去,长年倒也少有为害来,便是偶尔镇头到上一回。
“我便是有公事,喏,陪着县里客人下来,这不,还烦着吴大爷作陪了。”
吴大爷做是本地里长,从前那是敬着供着的,现今直是可以被你呼来差去,朱七八那份自得炫耀。
“乌老官,你今朝是有出摊吧?看着那登雅楼,总也无有贼偷贼撬的吧?”
便是衙门口的狗,必得叫人高看几分,吴大爷暗揣有恶气,借着口说贼呢。
平常里自家日子自过,官来老爷去的,横竖不关事,乌老官人问便答:
“空楼一间,有啥贼好偷的?看着是门窗都全着。”
“老官,我且问你,这登雅楼到底闹鬼不闹?你夜里出来挑水做豆腐,到底有无听过鬼哭声?”
朱七八兴兴然又问。
“什么鬼不鬼的?终究是人闹鬼罢了,我却是从未听见有鬼来。”
这龙隐镇头,你朱七八歪名实坏,难免着人见人鄙视,唯独个乌老官,来去几分客气,让人还觉有些亲近。
“即便真有鬼来,却也无甚可怕的,都说人怕鬼,我只说鬼还怕人了,男人头上自有三尺火,阴啊鬼的见着也该避开去。”
不留意两人所陪那位,也是来开了口,声高朗朗虚气势,也就是小人得志派头。
如此话说间,已是来到龙隐桥下,一边月满楼酒幡高挑,一边瑞生堂额匾金光,登雅楼孤矗桥堍,落尘积灰大无光彩。
“老官,今朝又是死人过节来,你个死人豆腐总也好生意,死人铜钱总也赚不少吧?”
看你个豆腐摊头摆门前,豆腐已经卖得精精空,倒是豆腐干还余几块的,朱七八照例抓到塞嘴吃。
“朱关头啊,老长不见的了,我家的死人豆腐你倒也是长远不吃了的。”
与你大计较不着,乌老娘也是有笑说笑。
“你啊,在我这儿有吃便吃,反正也不是什么大好东西。象着到了别处,别人即便面上让你白吃了,肚里却有不骂你的,却也是没有的。”
乌老官言语轻轻,道出却是至情入理。
“啊?是……。”
话听到此,朱七八倒是一怔来,脸上烧一烧红,竟是无话可答。
话说也是,这乌老官半残不废,镇头人多是将他鬼样看,但多也欺他不着,人家闷声自力,待人接物素无偏差,公众眼里总是端正样人。再说这善者可欺,恶者可恨,弱者又可怜。偏这乌老官看着弱吧,却又似可怜不着。看着恶吧,又是叫人可恨不着。身上自透着良善来,你坏人真要想欺,却又是相欺不着。便是朱七八歪眼歪看里,这乌老官平常象煞只病猫,垂眉耷目了无精神,却个眼神陡转之间,自透有一股凛然刚气,不似人间病夫,却似鬼域判官,叫人心头顿生寒意。有道是敬而远之,朱七八一向里欺软怕硬,遇着个乌老官明软实硬,便是三两句调笑之语说得,真个来恶行恶欺,却是由来从未有过呢。

一朝生意做成功,乌老官夫妻挑担自去,独剩三人空原地。三人此行只为登雅楼,里长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头:
“这楼造来还是很新呢,应该不到五年上的。”
“是啊,若不是那汪厨子犯下事,连夜着一家逃了去,哪还有此等好处让你徐少爷得来?”
朱七八随从到了总要卖些功,身边一味好处说。
“这一逃便是三家,却不知是哪路的江洋大盗来?说这霍药师后又去盗了宜兴府库呢。”
这口称徐爷的,自也不象是官爷,却也连着官上。
便是本县钱县令一妾,娶来便是本地女儿,闻听这龙隐镇上有桩大便宜可图,便撺着娘家小舅子名义,来将座登雅楼官卖私买下。这官上一个屁,跑断底下腿,朱七八自是龙隐镇人,义不容辞罚趟差,陪着县官小舅子下乡来。
“原本个饭庄子,你盘来随便买卖开,这龙隐镇水路旱路客商齐通,随便酒楼布庄子,包你生意做来无有不赚的。”
这鬼楼子一朝不脱手,便是一朝无有好处得,里长空心萝卜好吹人参卖,只盼着银两早交割。
“我家姐夫说了,既然着这楼押死了实在无人要,官价买官价卖的,实在可以再减半来,这死楼要无活人开啊,再说是赚金赚银的,也只是七层塔上挂铃铛,叫做空丁当。”
这徐小舅子虽说不是苏州人,却也学着苏空头杀半价来。
“好说好说,钱老爷怎说我便怎办,反正也都是县里定下价来,我便是银子照收照交上罢了。”
官价是一价,私价又是一价,反正另两家里也赚足了,里长白剩个官家人情送。
楼下看完楼上去,楼上照旧一般景象,凳翻椅倒台子塌,挂起来诸多蜘蛛网,实在死无生气了,现在网上连个蜘蛛都不投。
“看那板多整,看那梁多新,我只说这楼是可惜了,那汪厨子只恨着一丢了之。”
这龙隐镇头三家之事,便是县上参与搜查一回,此后再无多大动静。后来太湖剿匪,据说是灭了井四,再就霍药师画影图形出,居然敢于偷盗宜兴府库,朱七八也只有空自惊叹的份。然而这镇头三家却是明明的,几年里有来有去人家人常见着,突然里便成盗成匪了,一夜间消失无影无踪,竟也似戏文说书一般。
“你却不知哪,那阴房来的管事朗儿爷,年岁虽说不大,手段着实大狠着呢,便是一鞭子下去啊,那一光老秃驴就翻了头皮,真个是血肉糊糊直叫人连闭眼不敢瞧呢。”
朱七八话说着,再要提那亲身参与惊险一夜,活人判官死人阎王,那才真叫做生杀全掌握呢。如此天吹吹地吹吹,再推窗探头对着河吹吹,正看着河里有船过,不禁大乐来:
“哎,是你几个小子啊,又去哪里作贼瞎混呢?”
“啊,朱大哥啊,你却怎么会下来了?这老长一段时间不见了,我们几个还说要上县上去张你呢。”
一时间乱欢呼喝,狗兄自是遇着犬弟了,几个人忙着泊船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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